高俅自打走了狗屎運,跟隨趙佶雞犬升天之後,還從未有人敢當面如此稱呼自己。
要知道,似他這般出身不好的人,對從前種種不堪之往事,可謂是敏感異常。偏偏韓存保當着萬千屬下禁軍的面,絲毫不顧忌高俅的顏面,怎不叫他惱羞成怒?頓時在心中憤慨不已:“韓家這粗匹夫,簡直欺人太甚也!別以爲本帥不敢動你!”
主人受辱,身爲篾片豈能裝聾作啞?孫靜雖知道這韓存保背景深厚得驚人,十節度裡面就他有實實在在的底氣不尿高俅,若是擱在平時,孫靜輕易也不願意得罪此人。可高俅明顯氣得不輕,而自己的前程又全壓在他的身上,唯有把他伺候舒坦了,自己將來的路才走得長遠。
孫靜快速權衡利弊後,覺得自己還是要表明態度,替一時不便翻臉的主人出口惡氣。
只見孫靜調轉馬頭,雙腿撐起,伸長脖子,往聲音來處張望,哪知肚裡想好的措辭都到嘴邊上,整個人卻驚得呆了,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就像狗主人習慣了自家惡犬萬事打頭陣的慣例,突然在關鍵時刻聽不見響了,肯定會大感反常。是以當高俅有些不滿的望向孫靜時,卻聽這個心腹居然也失言叫到:“二爺,快走!”
孫靜話一出口,便後悔了,暗罵一聲韓存保差點把自己帶到溝裡去了,顧不得惱火,急忙對怒目而視的高俅解釋道:“恩相。我約莫見到韓大人頭上捱了一鞭……”
孫靜話還沒說完。忽聽周圍騎士臉色大變,孫靜只感覺耳後風聲一緊,保命的意識讓他急忙縮頭。誰知他卻自作多情了,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他這等小人物。只見剛剛過來接洽的軍官將手上長槍一掄,催動渾身披甲的戰馬,直朝對孫靜價值大得多的核心人物高俅殺來。
在歷史上,死在刺客手上的高官。絕對是麟毛鳳角。高俅也不是吃素的,他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身邊若沒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那便算是白混了。
只見此時他的反應比孫靜要鎮定多了,並沒有手忙腳亂,大失體統,反而頗有些泰山崩於前而不懼的風度,瞪着虎目,怒視要刺殺自己的軍官。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數人棄馬飛起,朝那作亂的軍官撲了過去,這軍官渾身重甲,動作極不靈便,在用槍挑殺一個侍衛後,被另外一人撲翻倒地。剩下侍衛疊羅漢的疊羅漢。攔馬的攔馬,一場小小的刺殺行動,甫一開始,便宣告失敗。
躲過一劫的高俅並沒有絲毫慶幸,只因爲眼前的事態,已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這個謀反的軍官他看着眼熟,雖叫不上名字,但絕對能肯定此人不是梁山賊寇喬裝打扮的,再聯想到韓存保的舉動,高俅此時不由有些悔意。真是錯怪這個好人了,爲了給自己示警,害得他頭上還捱了不知誰人一鞭子,現在生死不明,自己怎麼就只顧着生氣去了呢?理清楚了事情的大概脈絡,高俅心中冰涼一片,半晌才蹦出幾個字來:“這……這是臨陣譁變啊!”
似乎是要應證高俅的推斷一般,只見被他倚重爲殺手鐗的三千重騎,速度越來越快的撞上了殿後的一千捧日馬軍。
許多騎手還沒搞清楚甚麼狀況,便被堅韌而冰冷的兵刃奪去生命,不過相比那些瞬間被衝擊力拋出去的騎手,他們還算乾脆的。但凡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被撞得人馬分離的騎手,看上去便如一張毫無質量的破布,在半空中展示完人類在殺人機器面前的脆弱後,再次感受自身骨頭被馬蹄碾碎的痛苦,帶着這種對身心巨大的摧殘,慢慢失去生命的體徵。
可憐這些天子禁衛,若是拉出去堂堂正正和來者打一場,說不定還有機會把對方虐得很慘,可就這般站樁式的倉促應敵……或者說是被偷襲,實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整個禁軍中最恐怖的衝擊力量,突然加於這些如夢初醒的輕騎兵集羣的身上,絕對是許多幸存者一輩子都釋懷不了的回憶。當然了,此時他們想不了這麼長遠,只想爭取成爲倖存者而已,其他都是後話了。
重騎兵天生爲破陣而生,只不過假想敵大多是兩條腿的步軍,似這種成功偷襲輕騎兵的案例,幾十年乃至上百年都難得遇上一例。可這種背時到極點的黴運,偏偏叫走慣了狗屎運的高俅遇上了,難道時至今日,他的運氣已經用光了?
眼見高俅臉色越來越難堪,孫靜“檢討”道:“恩相!都怪小人粗枝大葉,慮事不周!咱們所倚重的這三千重騎兵,皆是出自汝寧郡啊!”
要說高俅現在還弄不清楚是發生了甚麼事,也太小看他了,只見他咬牙切齒,猜出事變真相:“汝寧郡啊汝寧郡!本帥真是大意了,以爲派上百餘嫡系軍官,就能徹底控制這支隊伍!誰曉得呼延灼這逆賊一露面,這夥人就敢陣前反水,投降草寇,偷襲王師!這哪裡像是朝廷的隊伍,分明是他呼延家的私兵家奴!”
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番話,高俅的面色已然漲得通紅,孫靜勸道:“恩相,到底此人在汝寧郡待了不下十年啊,恩相派出的人,才接受隊伍幾天?恩相切莫自責,還是大局爲要,不好,這廝們殺近了,咱、咱們先撤罷,不然來不及了!”
剛纔刺客殺來,高俅還沒甚麼感覺,畢竟他那時覺得局勢盡在掌握之中。可此時兩千多摧枯拉朽的重甲騎兵將護衛自己的三千捧日、龍衛軍撞得七顛八倒,直叫好好一支精兵眼下如鳥獸散,高俅才感覺到生命受到嚴重的威脅,但見他從諫如流,以身作則,帶起榜樣,率先放棄制高點,帶頭奔下高坡。
豈料歪打正着,高俅的中軍帥旗一逃,反叫身後這兩千多殘兵有樣學樣,不再爲了虛名和榮耀去做無謂的抵抗,均是看準時間便四散而逃。話說輕騎兵只要跑動開來,那就不是重騎兵能夠輕易趕上的。是以許多人因爲高俅這帶頭一逃,反撿回來一條性命,說來也是滑稽。
“太尉,不可便走啊!”高俅的烏雲豹先前被李助搶走贈給王倫了,此時所騎的乃是一匹名喚“踢雪烏騅”的寶馬,亦屬於皇帝御賜的。孫靜的坐騎雖然也是不俗,哪知還是不如這匹御馬,看看就要被高俅甩下,不由着急,在背後大喊:“終不能前功盡棄啊!”
好在高俅還不算那種豬統帥,聞言暗暗尋思道:“呼延灼這廝不過區區三千重騎,還不足以改變戰場局勢,即便此時,優勢還是屬於自己一邊的。若是因爲這一逃,導致全軍覆沒,不好跟官家交待倒是小事,兒子和堂弟的仇,難道不報了?”
“打起帥旗,不得驚慌!本帥不過調整一下中軍位置而已!”高俅放慢馬速,和後面侍衛以及孫靜會合,孫靜心有餘悸的回頭看了一眼,見偷襲的重騎兵被潰兵纏住,進言道:“恩相可與前軍會合,一來穩定軍心,二來可保證中軍安全,小人建議,可調六營輕騎拖住反水的重騎,掩護潰兵撤退,只要等我軍突入梁山內陣,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照你說的辦,隨本帥往西面去!”
人在關鍵時刻,最知道誰纔是可以依靠的對象,這不高俅剛往東京來的禁軍處靠攏,擺在尾巴上的兩營龍衛軍便改變行軍方向,朝高俅靠攏過來,高俅心中略定,當即佈置起戰術來。他倒是鐵了心要看看,那夥腦子進水的重騎兵,在大局無法挽回之時,會怎麼看待自己當初的選擇。
哼,甚麼“義氣”,甚麼“士爲知己者死”,唯有賤命一條的下等人才做得出這等幼稚可笑的事情來!
“雖是吃了點驚嚇,好在恩相毫髮無損,實乃天佑我大宋也!小人估計不要一個時辰,王倫這廝必然被五花大綁擒來相見!”
孫靜細化了剛纔和高俅商量好的計劃,打發走了傳令兵,趕到高俅身邊,拍起馬屁來。此時失去了制高點,他已經看不到戰場的全景,索性利用這點時間,給驚魂未定的高俅壓驚。
“一個落第書生,要生得多麼愚蠢,纔會想到處處和本帥作對?先是收留林沖,害了我兒,又騙走徐寧,打破沙門島,把王進這廝放了出來。我家高廉何曾惹過他,偏偏叫這廝惦記上了,害他身首異處,死不瞑目!想我高俅一生,甚麼樣的人沒遇到過?即便是蔡、童這般人中龍鳳,都不曾叫我吃過這麼大的虧!偏偏是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賊人,叫我高家蒙羞!他若落在我的手上,我必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藉着孫靜的話題,高俅吐盡胸中憤恨之意,說到情急之處,握着馬鞭的手便作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哪知用力過猛,馬鞭直丟了出去。孫靜見狀,正待去撿,忽見馬鞭觸地之際,一聲炸雷也似的聲響出現在梁山方向,驚得他差點心梗,冷汗頓時便流了下來,原本他心中一直擔憂,卻又說不上來的不祥預感,終於……發生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