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白冽予和東方煜離開嶺南至今,也有一個半月了。時節由初夏推移至夏末,天邊的太陽依然熾人,可隱約的幾許秋意,卻已悄悄襲上了林間。
聽着微風拂過枝葉間所帶起的陣陣沙沙聲,凌冱羽背靠枝幹側坐在離地足有三、四丈高的樹上,仰頭凝視着葉隙間隱約可見的蔚藍天空。
這些日子來,他往白樺的次數比平時多了不少,就是想探探京城方面的消息。可惜京城與嶺南相隔甚遠,就算有了什麼進展,也得費上好一段時間才能傳至嶺南……想到友人如今說不定仍身陷牢獄之中,可上回離別前自個兒卻因氣着他胡來而連半點好臉色都沒,凌冱羽心下便不禁有些懊悔了起來。
雖知以師兄之能,事情必能順利化險爲夷,但這樣苦苦等着的滋味,卻畢竟還是太過煎熬了些……
便在此際,熟悉的呼喚自樹下傳來。凌冱羽微楞低首,入眼的是楊少祺溫文儒雅一如既往的身影。知道要對方爬上樹來跟自己談話有些強人所難,凌冱羽遂一個輕身自樹上躍下:「怎麼了,楊大哥?特地到行雲寨來……」
「有些事想和三當家私下談談……方便同我邊走邊說麼?」
瞧楊少祺神色有些嚴肅,凌冱羽心下微凜,當即一個頷首,示意他一同往林中行去。
一直以來,作爲諸寨聯盟中與行雲寨關係最爲親近的一員,白楊寨向來有幾分代行雲寨監視旗下諸寨的意味在。故眼下楊少祺會主動前來見自己還要求借一步說話,自然讓凌冱羽有了些不大好的聯想。
「是『他們』出了什麼事麼?」
僅以二字代稱的,是旗下十七寨中始終存有異心的七個山寨。行雲寨轄下諸寨大致可分成兩類,一類是像白楊寨那樣,從主事者到成員都是迫於生計或受奸人陷害纔不得不落草的,在行事上面較有分寸,就算劫財也取之有度,不會貿然幹下那種劫了整隊貨物又將人全部滅口的惡行;另一類則是與當初那個黑虎寨類似,主事者本身就是綠林大盜或在其他地區犯有不小案子的惡徒,爲了逃避官府緝拿而落草嶺南,旗下也物以類聚地糾集了一幫兇惡之徒。這類山寨通常一出手就是滅口絕戶的大案,也是讓嶺南地區長年來「兇名在外」的罪魁禍首。行雲寨立基揚名並開始「統一」大業後,前一類的山寨多在一番溝通後便順利歸入旗下,後一類則是抵抗最激烈的。一直到行雲寨結合本身的過人實力和凌冱羽的偵查以迅雷之勢滅掉數個山寨後,餘下的七個山寨驚覺大勢不妙,這才屈意降服。
只是他們降服歸降服,暗底裡卻仍然有些小動作,像是表面上同意「寨旗」通行,私底下卻仍出手劫掠之類的。若非鷹堂追蹤、調查的手段日益成熟,讓他們犯了規矩也無從抵賴,嶺南的情況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安泰。只是這兩年來凌冱羽一直關注在車馬行的發展及與海青商肆的合作上,多少有些疏忽了這些潛在的威脅,是以脫口便是這麼一問。
而回應的,是楊少祺略帶苦笑的一個頷首:「不錯……在三當家的帶領下,靠着車馬行的收入,這兩年來,嶺南諸寨倚賴劫掠及寨旗營生的部份漸少,生活卻反而比以往更來得好,算是成功爲日後的收山洗白打下了良好的根基。可『他們』卻非如此──以他們寨中成員的品行,能通過車馬行第一關揀選的便已是極少,更何況真正參與到賺錢的行當中?眼見車馬行和與海青商肆之間的合作帶來如此驚人的收益,他們自然十分眼紅……據眼線所報,他們正暗暗圖謀聯合起來取行雲寨而代之,以此接手行雲寨手下的行當。」
聽罷楊少祺所述,即便以凌冱羽的性子也不禁動了真怒,右手緊握成拳重重垂了下一旁的樹幹……稍顯驚人的力道讓天際登時散落了片片綠葉,還是他察覺不好一個拂袖,才讓楊少祺免去了粘上一身樹葉的命運。
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後,凌冱羽一個望後靠上了先前遭他摧殘的樹木,容顏微仰、一聲輕嘆。
「且不說他們是否有能力取行雲寨而代之……難道他們真以爲這車馬行和商隊是那麼容易經營的嗎?要真到了他們手上,我看用不了兩個月,他們便因覬覦眼前的貨物而自毀長城,讓兩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基業就此付諸流水……」
「他們若聰明到看得出這點,又豈會讓野心膨脹至此?這世上多得是眼高手低、自視過高的人。他們看着這行當賺錢,就自以爲只要將產業奪到自己手中,錢就會轉而源源不絕地流到口袋裡,卻忘了有些事不是誰都能辦到的。」
「是啊……他們只看到車馬行和商隊刻下的收入,卻忽略我們究竟費了多大的心思才建立起這一切。雖知他們不過是跳樑小醜,不足爲懼,可一想到多年來的心血在他們眼裡是如此輕賤,我便有些……」
回想起當初費盡心思圖謀出路,以及向霍景求教學習從而得着啓發的種種,凌冱羽便是一陣感慨,「而且近年來山寨的實力與以往相比只有更強,他們難道當真全無所覺麼?或者是過於利慾薰心,所以連可能的困難都忽略了?」
「多半是後者吧……作奸犯科也是需要用腦袋的。他們要是曉得這點,又豈會成天估摸着要重操舊業?」
楊少祺敘述的音調一派雲淡風輕,言詞卻頗爲毒辣,讓聽着的凌冱羽不由得爲之失笑……只是那「作奸犯科也是需要用腦袋的」一句,卻讓他憶起了月餘前同師兄的一番談話。一想到那仍潛伏於暗中的勢力,本就有些悶的心緒更是瞬間爲之一沉。
可師兄的叮囑,卻也隨之浮上了心頭。
知道自己現下最重要的是先顧好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凌冱羽拉回原有些偏了的思緒,容色一正,問:「他們打算行動了?」
「是的。他們知道近期又有批商隊要出發,入秋又是車馬行較爲繁忙的季節,所以想趁行雲寨人手不足時發動攻勢。」
「……這也好。若非怕亂了人心,早在十八寨聯盟成立之初我便將這些惡徒一舉滅掉了。眼下他們自個兒把下手的理由送上門來倒還省了我的麻煩。橫豎這些毒瘤都是要除的,不如便趁此機一舉除去,也好免去日後另立基業時可能帶來的麻煩。」
凌冱羽本就對那些個窮兇惡極的貨色極其厭惡,初始的憤怒平息後,他反倒因得了個正大光明除去對方的機會而高興了起來:「不知楊大哥對他們的計畫可有更深的瞭解麼?」
楊少祺在這方面向來和他「志趣相投」,微微一笑道:「楊某既說了願爲三當家的軍師,自然有些出謀劃策的自信。這次的事我已有了些腹案,現下便爲三當家一一道來,再看三當家屆時如何取決了!」
「如此,就麻煩先生了!」
因他那「軍師」二字而學着戲文拱手迴應了句,眉宇間已再見不得分毫愁色。楊少祺亦配合着一個回禮,而後方將自己的計畫一一道予了對方……
* * *
雖說那七寨就算聯合了也不過是羣烏合之衆,連彼此間能否配合良好都很難說,可爲了能儘量降低山寨的損失,楊少祺還是和凌冱羽連着商討了好幾回後才正式訂下了應對的計畫。
七寨要想攻打行雲寨,就必然得先由各自所據的山寨啓程、經過一番跋涉後方能到達集結。而楊少祺所提出的計畫,就是先以假消息讓七寨以爲行雲寨已人手大減,實則是將本因出「任務」的人馬藏兵於四近。如此,當七寨集結於前開始攻打時,他們便可由後包抄圍殲。至於寨內人手不足的問題?白熾予的機關可不是設計來放着好看的。一旦啓動,面對訓練有素的官軍多半都有把握守上好一陣,更何況是那些個烏合之衆組成的疲憊之師?
無論如何,計畫既已訂下,他們所要做的,也就只有積蓄實力靜待時機了。同陸濤及田義稟報過此事後,凌冱羽反倒閒了下,索性跑了趟好些日子沒去的漳州城,一方面探探白熾予的消息,一方面見見同樣睽違多時的霍景。
──而這一次,凌冱羽終於如願收到了友人平安無事的消息。
聽到白熾予總算「沉冤得雪」獲得了釋放,青年鬆了口氣地一聲長吁,胸中懸着已久的大石亦終得放了下……「那麼先前那個流影谷給的查案難題呢?也順利解決了嗎?」
「嗯。中間雖經過不少波折,可二爺他們還是順利讓真兇認罪並供出了一切。而且這次流影谷出了幾個昏招,讓於大人尋得了機會見縫插針、多少減低了皇上對流影谷的信任……對一直擔心流影谷擅用官府之力對付山莊的我們來說,倒也是一項意外的收穫了。」
謝季允笑着同他說明道,「這趟流影谷主動出手卻敗興而歸,實在讓人頗爲痛快。」
凌冱羽對流影谷一向沒什麼好感,雖沒什麼幸災樂禍的意味,卻也相當爲擎雲山莊的收穫高興……只是思及事情已了結近一個月,自己卻仍沒聽到白熾予回到江南的消息,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對了,謝大哥,熾還沒回江南麼?事情也結束好一陣子了,怎麼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三莊主刻下想必還在京城吧?他和於大人闊別八年才見,先前又給查案之事所擾,現下終於得閒,自然得抓緊機會好好聯絡聯絡感情了。」
「原來如此……」
「至於二爺和東方樓主,他們因有些擔心流影谷的動向,所以在離開京城後又另尋管道暗中回去,打算等宮廷夜宴後再走。」
有些陌生的詞彙讓凌冱羽微微怔了下,而旋即恍然:「謝大哥是指以前霍大哥也曾出席過的那種?」
「不錯……你應該也聽他提過了吧?再過不久便是今上五十壽誕,過九逢十的大壽,身爲北地第一富商的霍景應該也在受邀之列纔對。」
謝季允因清楚凌冱羽和霍景的交情而理所當然地這麼道了句,怎料最後一句方完,便見着眼前青年露出了一臉錯愕……心下幾分訝異因而升起,他同樣有些錯愕,問:「你不知道?」
「不知道……最近我都在忙着計畫該如何處理那七寨,有好一段時間沒去找霍大哥了……本想說問完熾的消息後就去一趟,難道霍大哥已經離開了?」
沒想到自己忙完一陣後面對的竟是如此情況,一想到可能又有好長一段時日無法見着對方,凌冱羽詢問着的音調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急切。
但見眼前的人搖了搖頭,可還沒等凌冱羽鬆口氣,謝季允便已有些凝重地道:「雖然還沒,但也應該是這一兩天的事……現在離聖上誕辰只剩下半個月,就算馬上出發都嫌趕了,哪還可能繼續拖下去?本來我還在疑惑他爲何遲遲不動身,看來現下終於有答案了。」
所謂的答案,自然便是爲了在出發前同凌冱羽見上一面了……明白這點,青年胸口微緊,連忙同謝季允一聲告退、匆匆離開了白樺。
凌冱羽向來不常在城內施展輕功,但此刻渴望及時見着對方的心情卻讓他無了顧忌其他的餘裕,真氣全力運起便朝霍景的住處直奔而去。
循着熟悉的巷道一路疾行,不消片刻,那扇破落的朱漆大門已然映入眼簾。可還沒待青年上前,大門卻已先一步由內而啓,那個他光見着背影就能清楚辨認出的不凡身影,亦隨之出現在眼前。
或許是聽見了他的足音,凌冱羽纔剛緩下腳步,便已見着方踏過門檻的霍景擡眸朝自己望來。那神情間的冷峻依舊,眸間卻閃過了一絲過於難解的色彩,像是因青年的出現而高興、卻旋又襲上了某種深沉的哀色。
可凌冱羽還沒來得及捕捉到這一切,便先一步給他手中帶着的行囊攫獲了全副注意──看來他匆匆趕來是正確的決定。要是偷懶沒用輕功,只怕他就真要與霍景就此錯過了──鬆了口氣地問:「崔大哥,你要出發回京城了?」
可霍景卻沒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雙過於幽沉的眼眸深深凝視着眼前清俊的面容,足過了好半晌,才答非所問地道了句:「送我一陣。」
這才察覺到對方有些反常,凌冱羽一個頷首應過,回望着對方的明眸卻已染上了幾分憂色……瞧着如此,霍景微微一嘆,竟難得地沒有分毫壓抑掩飾,而是任由面上流露出帶着幾分疼惜的柔和,擡掌輕輕拂開了青年額前的瀏海。
或許是給他如此難得的溫柔蠱惑了住,也或許是感覺到了他此刻內心潛藏着的某種陰鬱,凌冱羽連一句都沒有多問,僅是輕輕應了聲後便隨着他穿過市街、徑直出了漳州城。
今年的秋似乎來得特別早,雖不至於像北地那樣遍地落葉楓紅,可那種綠葉叢中隱帶黃的蕭瑟悽清,卻還是多少能有所感覺的……望着前方不論行止都大異於平時的身影,那仿若與秋意相呼應的沉鬱讓凌冱羽胸口不由得微微一緊,而在單純的擔憂之外、名爲心疼的情緒,亦漸漸於胸口蔓延了開。
但他仍舊沒有出聲。
他只是靜靜地跟在霍景身後,直到兩人出了城郊的範圍、離開官道進了一旁的樹林後,他才略微加快了腳步走近對方身邊一聲輕喚:
音聲雖輕,擔憂之情卻無分毫保留……如此一喚讓原先徑自前行着的男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向了那始終伴隨身側的青年。
就好像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壓抑般,本就深沉的眸子,此刻盈滿着的情緒更是濃烈到讓人幾欲窒息……青年吐息因而微亂,可一雙明眸卻仍不閃不避地直直回望,像是想照亮些什麼、又像想驅散些什麼……儘管未曾明言,可那種渴望爲對方分擔痛苦的心意,卻仍全無保留地傳遞了出。
感覺到這點,縱然眸間過於複雜沉重的色彩依舊,面色卻已是一柔……霍景將行囊背到了肩上,而後一個上前、順着先前爲他撥開瀏海的動作輕輕撫上了那張染着憂色的清俊面容。
凌冱羽沒有閃避。
他只是因這個有些陌生的動作而困惑地回望着對方,而在片刻思量後、一個擡手輕輕覆上了那正停留於頰側的溫暖指掌──不帶任何抗拒力道的。
可如此舉動換來的,卻是霍景脣邊微微勾起的苦笑……輕撫着青年面龐的掌緩緩滑落至下顎,卻在短暫的猶疑後就此移開,轉而反手握上了那始終輕覆着的掌。
「還記得……我上回要你答應的事嗎?」
回想起贈扇當日對方曾有過的要求,凌冱羽點頭應了過,神情間的擔憂不解卻只有更甚。他微微張脣想問些什麼,卻終還是再度抿了上,靜靜等待對方給予自己一個合理的答案。
只聽霍景道:「過些日子便是聖上五十大壽,而我作爲海青商肆之主,宮廷夜宴是無論如何都得出席的。」
因對方明顯不尋常的態度而聯想到了什麼,凌冱羽終於按捺不住地急急問出了聲,「之後……你還會再到嶺南來麼,霍大哥?」
先前聽謝季允提及霍景必須出席夜宴之時,他還以爲對方頂多也就是像以往那樣暫時回去一段時間而已……可看着眼前俊容那完全不同於平時的表現,卻讓他意識到了事情或許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單純。
雖早在霍景直言自己不可能永遠留下的那一刻便已有了別離的準備,可實際面對可能的情況時,充塞着胸口的不捨卻仍教凌冱羽一陣心酸……眼見霍景久久未置一詞,此刻的他更是連責怪對方未守約定事先給自己一點離別的準備都無法,而在沉默半晌後、一個向前緊緊抱住了對方。
似乎沒料到凌冱羽竟會就這麼抱上來,霍景足足楞了好一會兒,纔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擡臂回抱住了青年。曾兩度入懷的身子此刻正以着過往從未有過的親近與己緊緊相貼,讓他難以自制地收緊了雙臂,直到真正將青年緊緊地扣入了懷中。
「我會回來的……只是無法確定歸期。」
將頭輕抵在他肩上,霍景低聲道,「如果有了你那位遠親哥哥的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顧好自己的安全,明白麼?」
「這話是我應該說的吧……」
因對方的叮囑而低聲咕噥了句,爲那過緊的力道箍住的身子卻沒有分毫掙脫的打算。凌冱羽柔順地將頭靠在他胸前,往日曾感受過的安心之外,某種莫可言喻的感覺,亦隨之涌上了心頭。
──縱然明知對方只是個徒有內勁的武功低手,可這一刻,緊緊包覆着周身的溫暖卻讓他有了種將一切都交給對方亦無妨的可靠感……放空心思讓自己沉浸在這樣陌生卻又讓人迷醉的感受中,直到原先緊擁的自己的力道漸鬆,他才醒覺般同樣鬆開了雙臂,略微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但見霍景又自深深凝視了他好半晌後,一個探手將腰間繫着白玉解下,也不等他反應便自拉過他的手、將玉佩塞入了他掌中。
「這是扇子的回禮。」
霍景淡淡道,卻又像帶着某種深意地,「不要嫌太貴重……我已給出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打算。」
「……我明白了。」
聽出了對方話中的堅持,凌冱羽遂也不再多言,珍而重之地將那塊一瞧便知價值不斐的白玉收入了懷中……明明沒有多少重量,可蘊含了對方心意的物事,卻讓他感覺胸口一陣沉甸甸地。那些個過於難明的情緒再次佔據心頭,讓他心酸之餘,竟也隱隱起了幾分落淚的衝動。
感覺到鼻頭的酸澀已越來越難控制,凌冱羽不由得一聲低嘆:
「霍大哥,我若真哭出來,你可別笑我。」
迴應的音調無比篤定,指尖卻已是一個輕擡溫柔地拭去了青年眼角已然滲出的淚珠。
「能在啓程前等到你……我很高興。」
他低聲道,語氣卻因頭一次這樣明白而直接地說出心中的想法而顯得有些僵硬。
但凌冱羽不但沒因此破啼爲笑,反倒讓眼角的淚掉得越發兇猛起來……霍景似乎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一時竟有些慌了手腳,連忙雙手並用輕捧起那張容顏爲他拭去頰上的淚痕,脣畔苦笑微揚:
「這麼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讓我慌亂至此的人。」
「這麼多年來,我也是頭一遭……哭成這樣啊……」
因對方所言而有些不甘示弱地反擊道,音聲卻難掩哽咽。凌冱羽有些苦惱地想從懷中拿出隨身帶着的手巾,卻怎麼也沒能摸着。倒是霍景弄懂了他的意圖,同樣給淚水打溼的掌由自個兒衣袋取出條手巾遞給了青年。
凌冱羽接了過,可拭着淚水的動作卻足過了好一陣子才得以停止……感覺到霍景落於自個兒身上的擔憂目光,他略微遲疑半晌,終還是再一次上前擁住了對方。
「抱歉,霍大哥……明明該笑着送你離開的,卻反倒讓你如此擔心。」
頓了頓,「謝謝你……讓我能夠實現一直以來的願望。」
如此一句,讓聽着的霍景微微一震,本欲回擁的雙臂亦隨之僵了住……過於複雜的情愫自青年所未能瞧見的深眸閃過,足過了好一陣,他纔像是有所決意般闔上了眼眸,再次回擁住了青年。
終於脫口的,是讓聽着的人有些困惑的一句道歉。凌冱羽因而楞了下,纔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呢,對方卻已鬆開雙臂,道出了他最不想面對的話語: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我,就在此別過吧!」
縱然心中仍有千百般不願,可凌冱羽能回答的,卻終究只有這麼一應。淚雖已停,可因離別而起的濃濃愁緒,卻怎麼也無法自面上抹去。
瞧着如此,霍景似乎有些不捨,卻終還是強忍着背好行囊一個拱手:
「霍大哥,保重。」
「……你也是。」
恢復了平時的音調淡淡一句回過後,霍景不再多留,就此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官道的方向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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