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冽予和東方煜足足在嶺南停留了五天,才因爲一個意外的消息而辭別了凌冱羽匆匆離去──那是由碧風樓的管道送來的急訊,寫道人在京城協助查案的白熾予中計入獄,案情亦陷入膠着,急需兩人協助。見情況不好,二人登即動身,凌冱羽也再顧不得什麼氣不氣的,送行時還讓師兄一定要把最新的進展讓他知曉……其後,睽違多時的師兄弟二人便再次分別了,而凌冱羽的生活,也恢復到了平時的狀態。
──只除了田義老是愛問他李列何時要和桑凈私奔之外。
到後來凌冱羽實在給嘮叨得受不了了,索性以處理車馬行的事爲由去了漳州城。可入城後,他最先去的卻不是車馬行,而是霍景那座門面破落的小院。
幾天前,他也曾帶着白冽予和東方煜來過一趟,只是當時霍景外出未歸。幾人本想擇日再訪,卻沒料到那日還沒擇成,兩位客人就得先一步離開嶺南了……
一如既往地敲了敲那有些褪色的朱漆大門,等待着裡頭人應門時,凌冱羽回想起幾日來的種種,不由得一陣感慨。
便在行雲寨蒸蒸日上、前景一片大好時,整個江湖卻已是暗影潛伏、一派山雨欲來之勢了。且不說師兄口中那個神秘而不懷好意的組織,單是流影谷和擎雲山莊間劍拔弩張的態勢,就夠讓他感到不安了……畢竟,打他踏足江湖以來,還是第一次見着流影谷這樣直接地對擎雲山莊出手。雖說是循着朝廷的路子,可白熾予已被下獄卻已是不爭的事實……只要一想到那個以風流自居的損友刻下正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受着折磨,凌冱羽心下就是一陣難過。要不是師兄和東方大哥已經前去,只怕他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便要控制不住地衝去救人了!
可眼下,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了……以師兄的能耐,必能順利──
「凌公子,裡面請。」
便在此際,原先緊閉的大門開啓,管家的聲音亦隨之入耳。這才驚覺自己竟有些走神,不禁朝門內正微微傾身候着他的管家尷尬一笑。後者卻依舊板着張臉,僅有一雙眸中閃過兩年來未曾淡去、卻反倒更加深了的厭惡之色。
對此,凌冱羽雖有些頭疼,卻也清楚這世上本就沒可能每個人都同他親近友好,故心下雖有些挫折,卻仍極有禮貌地在進門後含笑爲對方替自己開門道謝:
「謝謝……每次都麻煩你了,高管家。」
「這本是小的應盡之責,凌公子無須爲此道謝。」
管家合乎禮節卻依舊冷淡的迴應道。雖是早就預期到的反應,可對方周身透着的排拒氣息仍是讓凌冱羽微微苦笑了下……眼見對方已自上前將大門關上,青年當下正待往那再熟悉不過的書齋行去,卻在望見管家的側臉時,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
或許是因爲側着臉,那毫無生氣的眸光又未對着自己的緣故,此刻的高管家並不像先前看來那樣死氣沉沉,反倒是那種纖秀的氣質更爲明顯了些──他瞧來少說也有二十三、四歲了,比自個兒還要大上幾分。可縱然已是成年男子,高管家的輪廓線條卻不帶有一絲陽剛,甚至是稱得上秀美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而更爲強烈,讓他明知這麼瞧着會引來對方不快,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繼續盯了下去。
──這兩年來,他因不欲惹對方反感,所以都是匆匆打了招呼後便徑自入屋往尋霍大哥了。若不是今日偶然起意,只怕還不會發覺對方在沒了那種漠然到了極點的表情後,竟會那麼──
不覺間,多年來深埋於心底的名字便要脫口。可緊接着入耳的一喚,卻先一步蓋過了他的音聲:「冱羽?」
在這間小院裡,會這麼喊他的,自然也只有霍景了。沉沉嗓音讓他猛然回神,這才發覺霍景竟已在園子的另一側候着,而管家也開始用那雙漠然中帶着厭惡的眼眸冷冷望着他了……凌冱羽因而於心中一陣哀嘆,再次朝管家行了個禮表示歉意後,匆匆朝霍景的方向急奔而去。
──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吧?「高管家」跟着霍大哥也有許多年了,而且霍大哥也知道他在尋找景哥的事兒,上回更提到已有可靠的線索,自然……
瞧他又有些出神的樣子,霍景淡淡挑眉問道,同時略一側身探手將人攬過、阻住了青年猶自瞥向門前的視線。凌冱羽仍沉浸在思緒中,一時也沒察覺到對方這個過於親暱的舉動,猶自楞神着給他帶進了屋中。
直到屁股落了座,青年才真正回過了神。只見霍景並未如平時那般到他對側歇坐,而是靜靜佇立於他面前,上身微傾、擡掌輕觸上他額際:
「怎麼了,冱羽?」
比先前猶自緩了音調的一問,凝視着青年的眸積沉着某種過於濃重的情緒。
察覺到對方態度中表露的關切,凌冱羽趕忙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有些想起了景哥而已……」
說着,他語氣一轉:「霍大哥,你這些天上哪兒去了?我本帶了位你一定會十分有興趣的客人來拜訪,可惜你卻不在府中……刻下你人回來了,對方卻因爲另有要事而不得不先行離去,就此失之交臂,實在可惜。」
шωш¸тTk Λn¸C〇 實爲責難的話語,卻因霍景此刻帶着的溫柔而不禁帶上了幾分撒嬌賭氣的意味……多少有些放肆,卻更表現出親近和依賴的音調讓霍景便想板起臉來冷冷應對亦無法,微微嘆了口氣後一個側身於青年身旁坐了下。
「商肆同恆義生交易的貨出了些問題,我去處理並重新安排了一番……是什麼樣的客人,竟讓你如此推崇?」
「霍大哥可還記得你我第二次見面時,最先聊起的是什麼話題麼?」
聽霍景是爲了公事而忙,凌冱羽自然不會多加深究,狡黠一笑賣了個關子反問道。可惜前者本就是才智出衆、記憶力過人之輩,略一沉吟後已然明白了什麼,神情間訝色微露、音調亦是微揚:「柳方宇?」
「不愧是霍大哥。」
見他一猜就中,凌冱羽佩服道,「柳大哥和李大哥途經嶺南順道來訪,我便儘儘地主之誼帶他們逛了一些地方……後來想起霍大哥對柳大哥的畫藝頗爲讚賞,所以纔想讓你二人見上一面,可惜……」
霍景微微嘆了聲,似乎也對沒能見到這個他欣賞已久的人物而有些感慨……卻見凌冱羽忽地一笑,由懷中取出了一個狹長的錦袋,將之遞到了霍景眼前。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霍爺笑納!」
他故作嚴肅地道,清亮眸間卻透着難以掩藏的笑意與期待,顯然在盼着對方看見禮物後反應……察覺這點,霍景挑了挑眉,伸手接過錦袋略微打量了下。
因袋中物事的形狀而有了如此猜測,同時已自拉開繫帶取出了青年所謂的「薄禮」──一如先前的猜測,錦袋內的確是一把扇子,作工用料雖不如他平日所用,卻也頗爲上乘,想來是費了一番功夫纔買到的……似乎沒想到凌冱羽竟會特地費心送他禮物,霍景竟結結實實地拿着扇子楞了下,連打開看看都忘了。
瞧他拿出扇子後便沒了下文,一旁期待他反應的凌冱羽不禁有些焦急,略一探身向前將臉湊近了那張毫無表情的俊容:「霍大哥?你不打開看看麼?」
「……嗯,我看看。」
這才驚覺自己竟看出了神,霍景微微一僵,卻沒有任何解釋便依言展開了摺扇。
潔白的扇面上,純以墨色勾勒的奇偉山峰巍然而立,瀑布泉水飛躍而下,於深潭上激起陣陣水花漣漪……武夷山雖頗有險處,其景色秀絕卻也是遠近馳名。扇面上所繪的雖非最著名、最壯麗的幾處山峰,可奇峰、飛泉、深潭織就的山水麗景,卻仍透過作畫之人已臻化境的筆力躍然紙上,讓人單看着這麼幅畫,便彷彿能感覺到山勢的險峻與泉水飛濺的音聲與伴之而來的清涼。
──更重要的是,畫中所繪的,便是他向凌冱羽坦承身分的那個地方。
至於作畫之人麼,由二人先前的對話和這幅畫本身所透出的功底,其身分自然不問可知。
「你是……特意向柳方宇求的麼?」
沉浸於畫中仙境良久,霍景才緩緩開了口。儘管已刻意壓抑了情緒,道出的音調卻仍隱隱有些微顫……深眸帶着幾分驚愕地望向了身旁的青年,而在見着那清俊面容一個頷首後,潛藏於眸間已久的情感終於潰決而出──
霍景伸手一勾,是掩飾亦是抒發地將青年輕輕攬了住。
他的動作太快,快到凌冱羽沒來得及瞧見那眸中滿溢着的名爲「情」卻又交錯着痛苦的色彩,只是因對方意料外的反應微微失措了下,有些困惑地喚了聲:
「霍大哥……?」
將頭輕靠在青年頸邊,霍景強壓下過於激動的心緒低聲道,「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凌冱羽輕輕應了聲,卻在欣喜於自己送禮送得十分成功的同時,因那落於頸邊的沉沉音聲而微微心悸了下。有些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困惑,卻沒有深思下去。包攬着肩頭的有力臂膀挑勾起那夜枕着霍景大腿入眠時曾有過的安心感,讓他不禁由初始的微僵到放鬆了全身的力道,而順着對方的力道更深地靠近了曾一度感受過的溫暖胸膛之中,緩緩闔上了雙眸……
足過了好半晌,環繞肩頭的臂膀才鬆了開。凌冱羽離開那讓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懷抱直起身子,原先閉着的眼眸再度睜開,卻只見得對方關上摺扇並將之還入袋中,神態間半點看不出先前曾有那樣激動的反應。不過霍景的自制和善於掩飾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故凌冱羽不覺訝異也沒多提什麼,而僅是笑了笑,道:
「能讓霍大哥心情好些,看來我這扇求得也算值了。」
可如此一句,卻讓聽着的霍景動作微微一頓:「你認爲我心情不好?」
「嗯……這些日子來,我總覺得你似乎有些鬱郁。雖然言詞態度和往常沒什麼差別,可眸間卻總隱隱透着些陰沉。我知道自己多半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也只能盼着霍大哥早日寬心了。」
凌冱羽道,明眸一如既往地直直凝視着對方,言詞語調間俱滿溢關切。
而如此態度換來的,是霍景意味過於複雜的一聲嘆息。
他將扇子連錦袋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而後輕輕一喚:「冱羽。」
「我從沒對一個人有任何盼望過。可唯有你……縱然塵世污穢,世事險惡,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
頓了頓,「答應我,好嗎?」
雖然不曉得他因何會有此言,但凌冱羽還是重重點頭應允了過。
望着青年認真地做下了承諾,霍景微微牽了牽嘴角,眸間卻已是一抹苦澀與自嘲閃過……
* * *
「冽,你有心事?」
京城外、十里坡上的小客店裡,東方煜低聲問道,同時提壺爲情人斟了杯清茶……後者眼下正是一貫的李列形象,神情漠冷,淡淡道:
「只是有些介懷而已。」
「喔?是因爲熾予的事麼?」
白冽予有些含糊地應了過,眸色卻有些微沉。
打離開嶺南至今也有一個半月了,到達京城則是一個月前的事……之後的一個月間,兩人先是想辦法弄清眼下的事態,再來是動腦設計想辦法由真兇口中套出真相,甚至還爲此讓於光磊幫忙合演了齣戲,才終於讓真兇伏首認罪。只是真兇認了罪,和流影谷間的瓜葛卻沒完。不甘計策被破,陷害白熾予的流影谷弟子二度上前挑釁,甚至還圖謀殺死真兇以參於光磊失職之罪。陰謀失敗後,更是惱羞成怒私率禁衛軍包圍幾人,若非兵部尚書柳靖雲出面相阻,就算幾人是受迫出手,在調查完成前只怕也逃不過一段時間的牢獄之災。
但這還不是結束──禁衛撤走後,流影谷著名的高手孤塔一劍邵青雲卻出言向幾人挑戰。白冽予和東方煜因憂心被其瞧出武功路數而無法出手,只好讓白熾予硬着頭皮上陣。幸好他的氣勢和勇氣彌補的實力的不足,雖受了不小的傷,卻仍成功的讓邵青雲知難而退,也讓事情終於得以順利落了幕。
可事了後,二人卻仍因白熾予的傷勢而多停留了好些日子,直到今天早晨才與白熾予和於光磊辭別。也就是從那之後,白冽予面上雖帶着屬於李列的漠冷難親,可身爲愛侶的東方煜卻仍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些許異樣。
以爲他是因爲和弟弟道別、心中有所不捨纔會如此,東方煜正待出言安慰,卻在瞧見那雙微露沉色的幽眸後微微怔了下──那可不是冽心懷感傷時會有的表情──不由得微微訝道:「莫非你覺得此事有何不對?」
「嗯……打入京後到現在,雖然事情已順利了結,可我心裡卻一直覺得有些違和和不安……」
「有什麼頭緒麼?或者……是因爲柳靖雲?」
聽東方煜提起這個名字,白冽予音調微揚,挑眉問:「爲何會提到他?」
「只是覺得他出手的時機太巧,會幫着我方更是有些奇怪……雖說他是忠於皇命的中立派,可那打着『中立』旗號的行爲,卻總讓我有種偏幫着擎雲山莊的感覺。事有反常即爲妖,他無緣無故如此相幫,自然有些可疑。」
將自己的想法道出後,東方煜停頓了下,而後有些遲疑的問:「不是麼?」
會這麼問,自然是因爲情人方纔完全不像是「你猜中了」的反應。
但見白冽予提杯輕啜了口茶,而後道:「你的推測十分合理,只是有一點說
錯了──柳靖雲的相幫,並非無緣無故。」
「爹和我曾救過他一命……當年我辭別師父離山回鄉時,曾於路途中意外救下被敵人襲擊的他。出手將他由敵人刀下救出的是爹,把重傷的他由鬼門關拉回來的則是我……想來他多半是仍惦記着昔日的救命之恩,又在做戲時見着了我的真面目,所以纔會出手相幫吧。」
「原來如此……」
沒想到事情竟還有這一層,東方煜這才恍然,卻旋又因先前未釋的疑惑而有些不解地問:「既非此事,又是什麼原因令你感到不安呢?」
「……是西門曄。」
沉吟半晌後脫口的,是流影谷少谷主的名頭。
東方煜知道他一向頗爲看重西門曄這個敵手,對這個答案自然不會太過訝異……回顧兩人入京後遭遇的種種事件,心下已然明白情人感到不對勁的原因。
「你不提我都還沒留心到……事情都已鬧得如此之大,你我卻連西門曄的影兒都沒見到一個。雖說身分並未因此而曝光是件好事,可一個難纏的敵人藏在暗處不現身,卻未免要讓人有種對方正暗地裡謀畫着什麼的不安感了。」
白冽予低聲應道,同時取了銀錢放到桌上清賬離開。東方煜旋即跟上,只聽他道:「西門曄並非愚人,所以兩年前取走任務明細時,我便已有了讓他起疑甚至報復的準備……此來京城救人,我雖斥責熾不該冒上讓你暴露的危險,卻也有了應對的計畫。我甚至盼着能與他再次交手,以此摸清他究竟有何打算、爲何兩年來都沒什麼動作……但西門曄始終未曾現身,實在大大出乎了我意料之外。」
「話雖如此,可說沒什麼動作……這趟他不就設計構陷熾予入獄,還險些逼得你我和禁衛軍交上手麼?雖說事情到後來都順利解決了,可中間也有幾次險象環生的情況……這些,難道並非出自西門曄之手?」
「至少在我眼裡,這並不像他一貫的手筆。」
頓了頓,見情人仍有些不解,白冽予遂繼續解釋道:「西門曄行事雖有些不擇手段,卻有一個特點:他絕不會授人以柄。」
「但這次卻非如此?」
「正是──這次流影谷的動作雖然造成了我們不小的麻煩,卻也爲他們自身留下了不少的後患……不說別的,單是數度擅動禁軍,便已留下了不小的把柄。雖說流影谷用官府之力處理江湖中事本非頭一遭,但京城可是天子腳下,當今聖上又是有爲明主,『善用』如此權勢反倒只會帶來危險──這點,身爲前宰相之子的你應該有所知悉纔對。」
「你是指皇上的疑忌?」
因情人提及自己的另一個身份而明白了過來,東方煜一個頷首:「經你一說確實如此。若不是流影谷這趟動作如此之大,於兄想必也不至於得着證據參上流影谷一本了。經此一事,不論流影谷事後如何辯白,皇上心中已有猜疑的情況都不會改變……而以西門曄之智,即使不冒上這種危險,也絕對能找到辦法對付熾予纔是──這就是你的意思吧!」
「嗯。總的說來,這次的風波雖大,卻完全不像是出自西門曄的手筆──更甚者,就算他放手讓下面的人去謀畫,也絕不會任由他們這麼胡來。再加上這一個月來連一點西門曄的消息都沒聽過,就不能不讓人有一些懷疑了。」
「你是說……西門曄不在京城?」
點頭應過的同時,白冽予神情間已然帶上了幾分凝重,幽眸間亦是幾分憂色襲上。
這些日子來他過於在意暗青門之事,倒有些忽略了流影谷方面的異動。雖說到目前爲止冷月堂方面都還沒察覺什麼異樣,可這趟入京後的種種,卻讓他心底隱隱潛藏着的不安越發強烈了起來。
明白他的心思,東方煜略微思忖了下後,提議道:「若你真不放心,不如咱們化暗爲明,再回京城一趟如何?」
「嗯?你有什麼妙計麼?」
「也不算妙計……只是再過一陣子便是聖上五十大壽,以西門曄的身分,必然得出席廷宴……屆時,只要看他是不是有藉故缺席,不就能確定他究竟在不在京城了?說不定就連你我緣慳一面的海青商肆之主霍景,也有機會能見上一面。」
發覺情人的提議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白冽予當即出聲應允:
「那就照你的意思辦吧──能用碧風樓方面的管道進去麼?」
「嗯。其他地方我還不敢說,可京城好歹也是爹長年居住之地,孃親更曾數度來訪,自然頗有些門路。」
「那就好,到時就交給你安排了……西門曄之外,如果霍景的確也回京出席了壽宴,這麼樣個人物,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見的。」
「因爲冱羽對他頗爲推崇?」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只不過……」
青年微微頓了下,幽眸微凝:「我有點在意……這個『海青商肆』。」
「不論『門主』想暗中策劃、發展什麼,充足的人力之外,還有一項事物是絕對不可缺的──那就是錢。雖然可能只是我多心,但霍景會在接手家中事業後將『霍記』改爲『海青商肆』,卻不禁讓人有了些聯想。只是他向來以北地爲發展重心,正巧是山莊的弱項,所以……」
可如此一句,卻讓聽着的東方煜不由得大驚失色:
「既然如此,你還這麼放心地讓冱羽繼續和他往來?」
「我並沒有實際的證據,只是因着人家商號的名字而有此猜想,又如何靠着這些來說服人?」
白冽予淡淡道,神情間卻隱透着一絲無奈,「況且冱羽雖然性子單純,看人的眼光卻相當準,對別人是否真心相待亦相當敏感……他既然認爲霍景是個極爲自律而有遠見,心懷亦頗爲磊落的人,應該就不會差到那兒去了。能讓他信任依賴至此,霍景對他,必然也是以誠心相待的。」
說着,幽眸還若有所思地瞥了身旁的情人一眼……後者因而楞了楞,問:
「跟你挺像的不是?」
「像?什麼像?誰跟誰?冱羽跟我?」
「你不也是如此嗎?明明我身上疑團重重,卻還是一個勁兒地同我親近。」
「因爲你身上有種特質一直吸引着我嘛……而且即便仍有所隱瞞,你對我的關切也始終不假,不是麼?」
說到此,東方煜這才明白了什麼:「你是說,冱羽對霍景也是這麼感覺?」
「嗯……以霍景的深沉,會肯對冱羽以真心相待,就表示冱羽在他心中的份量頗重。如果海青商肆當真與『門主』有關,他與冱羽的情誼固然令人擔心,卻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突破口。」
「這倒是……只是那個『門主』武功高深,行事又頗爲謹慎隱蔽,是否真能因此掌握到些許蛛絲馬跡,也實在──冽?」
話語未完,便因身旁青年襲上愁色的幽眸而轉爲有些擔憂的一喚,「怎麼了?想到什麼了嗎?」
「……你不曾懷疑過麼?爲什麼景玄──或者說他背後的『門主』──會如此在意當年的事?」
「要說全無懷疑,自然是不可能的。可……」
想到兩人現在還在半路上,東方煜略微遲疑半晌,終還是道了聲「隨我來」後一把將情人拉到了路旁一處有些荒僻的廢宅裡。掩上了門、確定沒有任何隔牆之耳後,他才一個張臂,將青年緊緊擁入了懷中。
「可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你覺得沒有分毫可疑之處,這事兒自然也無須介意;但若真的有何不對,如果你已釐清思緒或已做好開口的準備,自然也會跟我提的……」
最後的語音沉沉,連同令人酥軟的熾熱鼻息低低落於青年耳畔:「我說的沒錯吧?」
白冽予輕輕應了聲,卻因此刻過於曖昧的姿勢而隱隱添上了幾分豔色……東方煜本只是擔心他會否因憶起那時的事而心緒不寧才特意如此,可情人過於誘人的音聲卻成功地挑起了□□。原先僅是靠在情人耳畔的脣因而有些不由自主地含上那圓潤的耳垂,而換來了懷中軀體微微地一陣輕顫。
「你這麼做……是不想聽我繼續說下去麼?」
青年早已非當年的初哥兒,自然不會那麼輕易便敗下陣來──這也是東方煜敢在此刻如此偷香的原因。若白冽予仍像初時那般一下便給撩動得□□焚身,東方煜定力再好,一看着他情動的模樣也會馬上淪陷,自然一發不可收拾。不過現在的他「耐力」已比當初強上許多,雖給那輕輕吮吸着的力道弄得身子有些發軟,略帶質問的音調卻依然能維持着平穩。
只是他這麼問了,東方煜要回答,那偷香的動作自也只得被迫中斷。有些不捨地又自吻了下青年頸側白晰的膚後,他才擡手爲對方拭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跡,而後嘆息道:「我只是想讓你在說的時候……不至於有餘暇感到痛苦。」
「……與其說痛苦,不如說是害怕吧。」
用上了平時鮮少提及的辭彙,青年脣畔苦笑淺揚,「不光是那時你……的事,還有……可能的真相。」
「真相?你是說……『門主』的身分?」
「嗯……你或許不記得了,可當『門主』對我出手、師父趕來相護的那一刻,他曾對『門主』喊了句『你不能殺他』……後頭的理由雖沒能說完,可那『不能』二字,卻讓我無法不在意。而且……」
想起了當時的情景,白冽予吐息微微一窒……察覺了這點,後方的東方煜趕緊加重了力道更深地將他鎖入懷裡。
感覺着那包裹着周身的溫暖,青年原先有些亂了的吐息這才漸漸平穩了下,輕聲道:「你出事後,我完全亂了方寸,只是一個勁兒地抱着你的身子,連有大敵在前的事都忘了……但那個時候,原先一直想置我於死地的『門主』卻沒有出手──甚至就連他突然朝你出手、我本能提劍刺過去時,他也只是默默受了那一劍,然後收回了先前那一擊殘留於你體內的掌力。」
東方煜還是頭一次聽他提及那時候的細節,不由得一陣錯愕:「當真?」
「嗯……而且還有件事,是我後來仔細回想才記起來。」
低幽嗓音,隱隱染上了幾分不安和苦澀:「其實『門主』開始是有打算對我下殺手的,卻在走近我身前時突然楞了住……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鬆了一些才讓他瞧出了破綻。當時我全副心思都放在你身上,連□□給他揭下都全無所覺……而也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喚出了一聲『冽予』……」
頓了頓,「早在疑心景玄因何如此在乎當年之事時,我們不就曾推測過還會有意追查的,不是真兇就是被害者的家人麼?如此兩相對照,自然由不得我不懷疑那『門主』……是否與孃親有關了。」
雖未明言,可這話隱含着的,自然是血緣間的聯繫了。
以門主的年歲來看,他不僅極有可能是孃親一方的長輩,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白冽予素未謀面、爹孃也從未提過的「外公」。
明白情人的未竟之言,東方煜更是有些錯愕:「這方面的事,你從未聽父母提起過麼?」
「嗯……小時候也只以爲是祖父母過世得早,又哪會多想這些?現下事情演變至此,卻是想問,也沒人可以──」
「是沒人,還是不敢?」
難得地一句質問中斷了情人的話語,東方煜雙臂略鬆改而讓情人面向自己,目光深凝向情人滿溢着複雜情緒的幽眸:「其實你早就有所察覺了,不是麼?」
低低應了聲後,白冽予一聲嘆息,一個靠前將身子再度偎近了男人懷中。
是啊……他早就察覺了不是?若說「門主」的迴歸是必然之事,爹不可能什麼遺言都不留,讓真相永遠埋藏……既然他什麼都沒聽說,那就表示一定還有個「活着」而且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可以讓自己在心生疑惑時得到解答。
回想起來,從景玄身上感受到的那種熟悉感,也許並非全無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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