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趟在牀墊上,盯着紙條,我怎麼都沒想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紙條上有我畫着的簡圖,以及我寫下的幾行字:
這裡一切都好,人也不錯。解放軍沒有要過來的打算,和你們一樣,這裡也擔心你們會鬧過來。我很安全,基本情況我已摸清,加上我,這裡一共十三人,武器充裕。他們早上七點起牀,進入哨崗,但站崗的人只有一發子彈。晚上九點之後,無人站守,槍也會收在一起,所以晚上是最鬆懈的時候。不過,晚上有幾條狗守着。詳細情況,在下圖。等待下一步安排,婁厲。
葉局長其實很毒狠,他雖然不想看到學校有人死掉,但對這羣人的性命,毫不吝惜。我和葉局長拍定的計劃,一共有兩步。第一步是,如果我進入“解放軍”之後,發現他們有進犯的打算,就直接逃跑回去,用不着再當臥底。
第二步,就建立在第一步的基礎之上——如果“解放軍”沒有進犯的打算,我就安頓下來,學校社區那邊,再找機會,主動進犯“解放軍”。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葉局長的原話是:第二步,就要讓這城裡永遠清靜下來。但他沒跟我說明,也沒提具體的安排,只叫我在第四天後,傳訊至校,再等他的回信。
有我這個臥底消除了信息不對稱,事情果然容易了很多。情報到了他們手裡,只要葉局長想安心拿下這兒,也許不難。唯一的問題是,雖然哨點的機槍沒子彈,但每個班的“營房”裡,都架着幾挺重機槍在二樓窗臺。這些機槍都是頂着大口徑的子彈,幾股重火力,如果真打起來,能壓得敵方擡不起頭。
而目前的問題是,我該如何把這張有價值的紙條,送到車站去?無論哪種理由,現在“解放軍”在“戰備”,我一個人要出去,都太可疑了。我可不想讓許崇勇再次來考驗我。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偷跑出小區。不然以後跟學校的訊息傳收,還得再找理由——那太麻煩,也太可疑了。
小區裡很大,而且晚上沒有守崗,只有巡邏任務的人在營房附近轉悠。我從小區的偏僻角落翻出去,再翻進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這過程中不被人撞見。隨着太陽直射點的北移,北半球的晝開始變長。現在的天,還沒完全暗下來。
唐胖子站完了崗,剛吃飯回來。他側躺在牀上,翻着漫畫書。我摺好紙條,朝他走去。我說:“胖子,我要出去一會兒。”
這兩三天中,我和唐胖子幾乎形影不離。熟識之後,我也懶得再客套他“胖哥”了,直接是胖子前,胖子後。唐胖子用手撐起頭,以睡羅漢的姿勢問我:“噢,去啊,你出去用得着跟我報告嗎,我又不是你上級。”
我撇了撇嘴,說:“厲哥的意思是,我很久沒散步了,而且心情不太好,心裡悶。我決定在小區裡轉悠幾圈,可能要很久。所以等會兒有人問我去哪兒了,就勞煩你,幫忙彙報一聲。”
“心情不好還那麼多話。”唐胖子翻了一頁漫畫,“去吧,我知道了。”
另外一間寢室裡,只有牙籤在。牙籤是這裡的“炊事員”,負責我們每天的伙食。但他的廚藝並不是很好,相比陳廚師的大鍋飯,有相當的差距。牙籤的軍裝外圍着滿是油污的腰巾,他正靠在窗臺的機槍旁邊,邊抽菸,邊唱歌。我見他有趣,就對他招呼道:“喲,牙廚師今天心情不錯嘛,都唱歌了。”
二班這幾個人都挺健談的,所以見面我就愛招呼他們幾句。
“什麼狗屁牙廚師?說幾遍,哥叫楊謙,是楊家將的楊,不是牙!”牙籤很不喜歡自己的綽號,“你們再這樣叫,老子下次在飯裡放砒霜!”
“都怪你長得瘦,不喊牙籤喊啥。”臥室裡的唐胖子,大聲接他話道,“你看我,胖子胖子聽着多舒服。”
“死胖子你還挺自信的?”
“死胖子也比牙籤好聽。”
聽着他倆的對話,我走下了樓。樓下也沒見着人影,推開門,我壓了壓帽子,走出門外。我打算從小區的西北角翻出去,哪裡最偏僻,翻出去就是一條寬闊大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和蔣先明約定好的車站,就和別墅區隔着一個公寓樓小區。我翻出去後,再沿着那條寬道直走,過一個路口,就能達到。
路上,我碰見了一隊巡邏的人,也遇到坐在木凳上抽菸的老劉等人。但幸好沒有碰見許崇勇和嚴班長,這兩個人,總是最愛考驗我的演技。提着腰帶,我散漫着步子,直至走出了營房一定距離,確認附近沒人後,我一路小跑,跑到了小區的西北角。
天已經暗了下來,我繞過那棟哨房,踩着草坪,來到鐵欄前。鐵欄再好翻不過,往後望了一眼,確認沒人跟來後,我就手腳並用,利落的翻越了鐵欄。翻出來後,是一處下坡,坡上種着茂密的樹。但樹林的面積很小,我換抱着樹幹,沒一會兒就走完了下坡,踩上了寬道的水泥路面。
沒路燈,天黑以後,就是徹底的黑了。一個人走在這又黑、又冷清的道路上,瘮人心脾。我甩甩頭,趕走了那股本能的恐懼,然後辨了辨方向,就朝着記憶裡的方向走去。眼睛只能勉強辨清一兩米內的物體,周圍靜悄悄的,啥也聽不見。
沒走多久,恐懼又開始作祟。我想跑起來,又擔心被他們聽見,只好硬起頭皮,在心裡唱着歌,快步往前趕。很快,前面出現了一道向左拐的路口。從這裡拐過去,就是別墅區的入口。黑暗中,有幾棟高樓的輪廓,立在前方。那就是公寓樓了,而車站,就在公寓樓的另一面。
發電機的運作聲傳來,是他們開始發電了。我取出一片口香糖,咀嚼着朝前走去。接着,我照着正確的記憶,順利走回了車站。黑漆一片,我甚至都沒看見那輛丟在路旁的自行車。摸索一會兒,我終於找到了垃圾桶的所在。取出紙條,摳出口香糖,我將它們粘在一起,然後貼在了垃圾桶的內壁。
我可沒想在這裡多停留,確認好之後,立即就轉身回走。一路順利,我又成功的翻回了別墅區。整個過程不到二十分鐘,走回營房,所有人都在幹着自己的事情,大家甚至都沒發現我離開過。葉局長果然說得沒錯,存在感越低,我就越安全。
唐胖子還在牀上看書,老劉讓我去機槍邊守着。房子外邊兒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守着也沒什麼意義。我就只好像牙籤那樣,靠在機槍旁邊,抽菸發呆。不知不覺,來這裡已經四天,不知道學校那邊兒怎麼樣了。每天,都會時不時的想起在學校的那些人。
秦柳,我還是會想起這個女孩兒。這麼多天不見我,她會開心呢,還是不開心呢。
程佳華,誰知道他現在開車到哪兒了。我經常會丟失記憶,以爲這小子沒有離開,還住在五樓,等着我回去作伴。
羅叔,我不在,沒人聽他擺談,他肯定會難受的。
老楊頭,老楊頭肯定只能一個人去餵馬了。他一定在琢磨,“螻蟻”怎麼不見了呢?
還有吳林禹,他要是知道我瞞着他出來做臥底,鐵定會罵我不夠義氣。
葉局長,葉局長肯定也在想,我這邊兒怎麼樣了。那張紙條,應該能穩住他的疑慮。不過他說的第二步計劃,到底會是什麼呢?夜襲“解放軍”,還是智取許崇勇?我也不確定,葉局長所說的“清靜”,是殺光他們,還是趕走他們。
但憑我對葉局長的瞭解,他對人命看得很重,不會要那種折兵損將的勝利。葉局長或許會有我所想不到的周全之計,而不是正面撞子彈,硬碰硬。
想着想着,黃英浩就來換我的班了。黃英浩和我同班,也就是第一天,喚我過去的那個高瘦“解放軍”。我回到臥室,和唐胖子嘮嗑了一陣。之後,樓下傳來喧鬧,是巡邏的人來交槍了。
“今天你去,我困了。”唐胖子躺在牀上,打了個哈欠。
“好吧,我去。”我取下腰帶說。每晚我跟他,都要去收好槍,然後清點數量,再鎖門。搞巡邏的,通常都是一班那幾個人。我靠在門邊,等着他們一一歸還步槍。這幾個人,總愛嘲笑我,所以還槍的時候,不免會用嘲弄的眼神,盯我幾眼,或者說出難聽的話語,笑我幾句。
我別過眼神,懶得理會他們。等到槍擱好了,我清點一遍,然後退出去,鎖好了門。沒想到剛轉過身,就看到三個人還站在我身後。燈光下,猥瑣的表情,擠在他們臉上。奇怪,這三個傻逼交了槍幹嘛不走?看着他們奇怪的眼神,我感覺有些不妙,直接揣好鑰匙,低頭往臥室走去。
“今天就辦?”我聽到他們在我背後討論。
“嗯,辦,再等幾天,就不新鮮了。”說着三個人動起步子,尾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