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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爲什麼,眼睛睜開,發現我回到了星級賓館,正坐在大廳裡的沙發上。
嗯,就是爛耳朵趙的那個賓館。這樣說不知道是否合適,因爲星級賓館的所有權肯定不屬於爛耳朵趙。但他依然能夠佔有這裡。
大廳裡的燈好暗,像是電力不足,也像是爲了省電,只亮起一個燈泡。
爛耳朵趙,黑皮,以及那羣吐雜言,聊碎語的壞人們,都不在。我只能看到,有一個人影,正站在我面前。
我看不清他是誰。
但從那模糊不清的面龐可以知道,他正面對着我。有一種被人注視着的感覺。
他沒說話,站得直直的,像是一尊雕像。大廳裡很安靜,啥聲音都聽不見。就像是,我被關押在衛生間裡時,聆聽過的那種靜寂。
我怎麼來這裡了?
吳林禹他們,又去哪兒了?
我有些慌,迫切地想要看清站在我面前的那人,究竟是誰。
可我的眼球像是被蓋上了霧一樣,無論我怎麼用力的去睜開眼睛,那人始終是模糊一片,無法清晰對焦。
近視了?不可能吧。
動起雙手,我在兩隻眼睛上揉啊揉,揉啊揉,差點就要把眼球揉進大腦裡了。
這招好像起了作用,那人漸漸的在我視野裡清晰起來。原來不是近視,只是眼屎太多,擋住視線了。
雙手緩緩放下,我坐在沙發上,大睜起眼眶,將視線聚焦到了那人身上。
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頭頂是短髮,鬢角處已經花白。皺紋裡的五官,讓我感覺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閉上眼睛,重新睜開。
這人是王叔。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不會錯,他就是王叔。而且,他好像還活着。因爲他的眼神在微微閃動,嘴脣不僅有光澤,也有血跡。不會是蠟像館的蠟像,他真的是王叔。
王叔不是死了嗎?被黑皮打出的子彈所擊中的,我都記得。
而且,我記得他死的時候,穿的不是這件衣服。黑色的制服上,寫着醒目的“安保”兩字。那是第一次遇見他時,他所穿的保安制服。
這是怎麼回事?詐屍了?
王叔推開掩埋他的泥土,回到超市,穿上制服,再一路追到鐵路上,將睡夢中的我,揹回了賓館裡?
想到這,他那凌厲的眼神,讓我的心跳加速起來。王叔是不是怪罪我沒有及時送他去醫院搶救,怨氣召回了他的元神,想拉我一起上路?
那我該怎麼向他解釋呢?
還是,之前記憶裡的一切,都是我在星級賓館裡做的夢,現在夢醒了,被王叔救了出來。他沒死,所有人都沒死。
“王叔?”我叫了他一聲,想走過去問他。但沙發上像是溢滿了502強力膠,無論我如何用力,屁股都被沙發牢牢粘着,無法起身。
王叔對我的喊話無動於衷。他手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出了一支香菸,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點燃,只見他緩緩的抽了口煙,凌厲的眼神繼續投來,右手裡,還多了一把匕首。
我有些慌,心說難道沙發上的502是王叔灑的?他就是想讓我動不了,再用匕首的刃面貼住我脖子,好讓我陪他一起上路。
“王叔!王叔!不要啊!”不容在多想,我就開始拼命扭動身體,對他吼道。
聽說人懷着怨氣死去後,就會化爲厲鬼。生前的記憶一併格式化,一心只想着要取人性命。那現在的王叔,肯定已經不認識我了,再等不了幾分鐘,他肯定就會用刀刃割開我的喉嚨,大口飲掉我的鮮血。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脫掉褲子跑路時,王叔卻有了動作。他幾步向前,走到我前邊兒,俯視着我。他夾着香菸的那隻手,舉起了匕首。
“不要啊!王叔!王叔!我是婁厲!”我鼓起眼睛,聲嘶力竭的吼着。王叔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駭人了。
王叔面無表情的抽了口煙,突然就把匕首丟掉了。
匕首落地的聲音嚇得我一乍。他擦走嘴角的血,看也不看我,直接走開了。
是不是他聽到我的叫喊,喚起了他回收站裡的那些記憶,記起了我?
總之,王叔沒有取走我性命,也沒有飲掉我的鮮血,他走開了,拐了個方向走開了。我的腦袋正隨着他的移動而移動,想叫住他問個明白,卻又不敢。
這時,我又注意到,在他剛纔站着的地方,還站着一個人。
從頭髮的長度來看,那是一個女孩兒。
下一秒,我就認出她來。
我沒空再去注意走離的王叔,剛纔驚恐帶來的氣喘還未平息,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看向她時的專注。
這女孩是段可。
天吶,我嘴巴驚得張開,怎麼可能是段可?
王叔詐屍後,也順便把段可挖出來了?
這樣一想,好像是能看到段可的衣服上有點泥灰。
還是如我之前所說,以前的事都是我在做夢,現在夢醒了,段可也正等着我呢。
那她沒死嗎?視野裡段可,正睜大眼睛和我對視。她肯定活着。
之前的驚恐,瞬間轉化爲了興奮。我唯一的想法是,我要過去看看她,再擁抱她,擁抱到窒息。
我太想她了。
但屁股上正沾着502呢,那我要不要脫掉褲子再走過去?嗯,沒事兒的,段可不會介意的。我對着表情木然的她笑了笑,就準備解開皮帶,脫下褲子。臀部剛挪了挪,卻發現身下哪有什麼502,我想怎麼動,就可以怎麼動。
王叔一走,連着502也一起收走了?王叔原來是個魔術師。
我懶得管這麼多,雙腿一蹬,移離沙發,朝她跑去。
沒跑幾步,我就又一個急剎,停在了原地。因爲,我看到段可的脖子上鮮紅一片。
驚悚駭人的鮮紅,那是血液的顏色。
是的,段可的脖子上,仍還有我記憶裡的、那條長得悚心的傷口。涌如泉水的鮮血,就經由這條傷口,不住的往外滲。
鮮血一路向下,流至胸脯,浸溼了她的衣衫。我僅僅是站在這裡,不用去觸摸,就能感受到那種鮮血浸染衣物後帶來的黏溼。
不是活過來了嗎,怎麼還在流血?
“段可?”我呆在原地問她,“是你?”
她沒理會,臉上依舊是那副木然。那雙眸子,冰冷得不像是她的,像是李彧的。
鮮血依舊在滲,看得我有些眩暈。
我不管了,不管她爲什麼能再次站在我面前,爲什麼還在流血。我只想走上去,替她按住傷口,再撫摸到她的臉龐。
我往前靠了幾步,好讓她進入我觸手可及的範圍。右手伸出,就在我要觸碰到她脖子旁邊的頭髮時,段可卻突然往後移去,躲開了我的手。
她沒說話,也沒做表情。雙眸依舊靜靜的和我對視着。
“段可?”我有些疑惑,心說你幹嘛要躲開,不認得我了?
我沒放棄,繼續邁出步子,右手往她伸去。
她又躲開了。
我終於發現,我往前,她就向後。段可始終和我保持着距離,像是兩條平行線,永不相交。我記不起她的名字在我口中喚起過多少次,我只知道,我看到她多次不想讓我觸碰,想躲開的時候,我哭了。
我索性不再接近她,和她保持着距離。段可看到我流淚後,仍舊是那副木然的表情。
“怎麼了?”我哭腔道。
她沒反應。
我突然想到,段可是不是認爲她身上的傷,是因爲我才導致的。或者,她是認爲我沒有及時搶救回她,造成了她的死亡。
她心裡有怨。她一定是詐屍回來氣我的。
“是不是恨我了?”我抹了一把眼淚,繼續問。
她還是沒反應。
“我也不想你死啊!”我哭着解釋道,“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大家都被那個爛耳朵關押着,去晚了就要死一個人,我沒時間去候機樓帶你出來啊!”
“是嗎。”她的嘴脣,終於張合了一下。我第一次聽到她用如此冰冷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好久沒聽到過她的聲音了。
沒等我回答,段可突然咧嘴一笑,擡起手,對我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我眨了眨溼潤的眼睛,嘗試着邁出了步子。這次,段可沒有再往後退,她擡起頭,雙眸睜開,注視着我,淡然的微笑掛在她臉上。
我和她的距離如此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兒。同時,鮮紅的血液,也更加刺眼。
但我很高興,因爲我好久都沒如此近距離的和她站在一起了。
髮絲飄動,雙眸靈透。
我帶着眼淚笑起,正準備伸出手摟住他時,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被銬到背後去了。
我拼命的想掙開雙手,很快就感受到了鋼圈勒住手腕的痛感。我扭動着身子,焦急的看着段可,不知道如何是好。
淡然的笑容沒有從她臉上消失,似乎她一點也不關心我的狀況。
我在考慮,要不要像電影裡那樣,一個跳躍,收起雙腿,再將反銬住的雙手迅速穿過腳底,調換過來。這樣,就算我的雙手被銬着,但也能觸碰到她。
我決定就這樣。我揹着雙手,一躍而起,準備在段可面前秀一秀這個高難度動作。她一定會誇我帥的。遺憾的是,被銬住的雙手,未能從臀下穿過。我的雙腳重新踩回地面時,不知道踩中了什麼細小物體,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銬住的雙手,立即感受到了地面上的溫熱液體。不僅溫熱,還有些黏手。收起脖子,扭頭一看,發現我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不用懷疑,這一定是段可的鮮血。
漆着墨綠色的子彈殼,正鑲嵌在紅色的血泊之中。讓我滑倒的,一定就是這些該死的子彈殼了。子彈殼用來整人,真是比西瓜皮還好用。
我罵了一句,掙扎着站了起來。
“婁厲——”段可依舊微笑着。說完我的名字後,她就像是腳上穿了輪滑鞋,往後飄去。
我來不及去看清她叫上到底穿的是什麼,看到她要離去,我立馬動起雙腿,想要追上去。第一步邁出,我感覺自己又踩中了那該死的子彈殼,身體失衡後前傾,重摔在地。
“你不想我死。”鼻尖觸到血液時,我好像聽到段可輕語了一聲。
“老子不想你死!”趴在地上的我擡起頭,對她拼命的喊道。
看着她的身影遠去,我想站起來,繼續追。可身體像是泄掉了一般,使不出來一絲力氣。我只能趴在血泊裡,對段可二字聲嘶力竭。
我發現自己的視力越來越好了,她往後滑了那麼久,我卻還能看清。
直至後來,淚水疊在眼眶,模糊視線。
淚水滴進血泊,融進血液裡,可絲毫沖淡不了那片刺眼的紅。
“別走,別走。”我輕聲唸叨着,因爲我感覺段可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無論我聲音多大,她都聽不見了。
眼睛睜開,面前是灰濛濛的天。
我仍睡在鐵軌之上,只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沒有血泊,沒有溫熱,我只是感覺好冷。擡起頭,發現被子被我扯離了身體,正堆在旁邊的碎石子上。
程佳華幾個,也都醒了。他們正坐在熄滅掉的火堆邊,盯着我看。
我坐起身,抓回被子,揉了揉雙眼。眼睛周圍溼潤一片,沒想到我做夢,也能代入那麼多的感情進去。
我回想起了段可飄移而去的夢境。那畫面,有些像紫霞仙子,也有些像聶小倩。
擦乾眼睛周圍的溼潤,吳林禹抽着煙問我:“做夢了?”
“嗯。”我哈了口熱氣,顫抖着身體說。這山野裡的清晨,真的是太冷了,沒吸幾口氣,就感覺鼻子僵住。
他們沒再問我夢境的內容,或者是其他的問題。可能看到我眼角處的溼潤,他們就能猜到我夢到什麼了吧。
我疊好被子,準備起牀了。程佳華一直盯着我,猶豫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話:“你剛纔幹嘛鬆褲腰帶?”
“我就問問,你別生氣啊。”他帶着笑腔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能理解。可是,什麼樣的夢,才能讓你一邊想脫褲子,一邊掉眼淚呢?”
“想撒尿,卻找不到廁所的時候。”我站起身說。現在的我,還真憋了一夜的尿。
再不去解決,膀胱就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