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還是不情願,乾脆由我來吧。”
林文東看出宋澈依舊有芥蒂,忽然提議道。
接着,不等衆人反應,他伸出了左手。
在他的左手中指上,佩戴者一枚金戒指,戒面是一朵梅花造型。
林文東掐住這朵梅花,輕輕一拽,居然把梅花從戒指上拽了出來!
宋澈等人皆是側目,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其實並不是戒指,而是一根金針纏繞在中指上,構成戒指的形態罷了。
金針纖細如毛,整根拉直了,竟然有一尺長,而那朵金梅花,則是針尾巴。
“金針?”何正泰詫異道。
“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林文東解釋道:“他老人家以前是舊金山唐人街的老中醫,不過我就小時候學了些皮毛,後來改行去學醫藥,鍼灸手藝早就荒廢了。”
聞言,俞紅鯉不由看了眼宋澈。
只覺得這個林文東的履歷,和宋澈竟有些相似。
爺爺同樣都是老中醫,後來改學西醫。
宋澈則徑直道:“用這針,得有點技術的,你還行麼?”
“試試吧,如果不行,再用你的銀針。”
林文東說着,就一手手持着這枚金針,一手抓起裴茂祥的右手,在幾個指頭尖上陸續扎針。
針太細了,如果給普通人使用,稍微厚一點的皮膚都扎不進去。
而林文東正如說的那樣,會鍼灸,但手藝很一般。
只能用手指捏着金針較爲頂端的位置,縮短槓距,加大針頭的穿透性。
如此這般,林文東把裴茂祥的每個手指頭都紮了個小血孔,接着還脫下裴茂祥的鞋子襪子,要繼續往腳指頭上扎針。
但腳指頭的肌膚,可比手的皮膚厚糙了許多,針頭紮下去,居然彎了……
宋澈大概是受不了這傢伙“暴殄天物”的行徑,道:“讓我來吧。”
林文東看了他一眼,就將祖傳金針遞了過去。
宋澈掂起金針,信手一捋,剛扎彎的金針立時恢復筆直。
再持着梅花針尾一甩,整根針在空氣中微微顫抖!
衆人再次看得目瞪口呆。
好像這金針,更像是被宋澈把玩習慣了。
更讓他們驚駭的是,宋澈直接持着針尾,就很迅疾的往裴茂祥的腳指頭紮了下去!
一尺長的細長金針,別說肌肉男糙漢子的皮肉了,怕是普通人的皮膚都難扎進去。
而在宋澈手中的金針,這一次,卻勢如破竹般的扎進了繃緊的腳指頭!
一捻一旋,再撥出來,一縷血色從腳指頭滲出!
“好手藝!”
林文東眼神一亮,驚歎的大讚。
宋澈則一邊繼續紮腳指頭,一邊道:“你爺爺給你留下這麼一個寶貝,你不勤加練習,未免太可惜了。”
林文東苦笑道:“你也該懂,這手藝需要長期的勤學苦練,我爺爺當年傳這梅花針給我,就讓我練到能扎穿野豬皮,但我實在不感興趣又沒恆心,只能糟蹋了寶貝。”
他又看着宋澈行雲流水的技藝,道:“你能操控得這麼好,想必也是下過不少苦工的吧?”
宋澈卻輕描淡寫的道:“我爺爺當年也讓我學這招,我學了幾天,就把類似這麼細的針,扎進了木桌,然後我爺爺就沒催過我了。”
“……”
觸不及防的裝逼最致命。
但是,兄dei,你這麼裝逼會沒有朋友的!
饒是林文東的涵養再好,得知宋澈只花了幾天時間就大功告成,也不由的黯然神傷。
天賦這東西,真的是人比人得氣死人!
等把腳指頭都扎出血後,宋澈將梅花針還給林文東,又看了眼臉頰緊繃且灰敗的裴茂祥,道:“這隻能避免他的休克和死亡,沒有專業設備,接下來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過我可以確認,下半輩子,保底是偏癱以上。”
林文東、何正泰乃至俞紅鯉,這些醫者,基本都默默認同了這個預判。
這麼激烈的中風,沒有腦出血或腦缺血,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偏癱,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裴茂祥的眼睛睜得跟死魚一樣,充斥了絕望和不甘,蠕動嘴脣,似乎在試圖懇求宋澈再施救,但最終只發出混沌不清的咕隆聲。
他的輝煌人生,到這一刻,已經半個身子埋進了黃土。
這種結果,如宋澈剛剛說的,可謂是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痛快,也好過遭受身心的恥辱和痛苦!
“裴先生,如果康復得好,應該還能有一些改觀和起色的。”
林文東讀懂了裴茂祥的悲慟,好心安撫了一句。
但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還能有多少改觀起色。
俞紅鯉的眼眶早已腥紅,忍着潸然的情緒,走過去幫忙攙扶起裴茂祥,將他安置在椅子上。
眼看母親或許有機會能甦醒,而她的生父,卻在這個關頭罹患重疾,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
但畢竟是她將裴茂祥給罵成這樣的,無論內心還殘存多少怨念,她都無法無動於衷。
“我會負責到底的。”
俞紅鯉輕喃道,接着扭頭看着宋澈:“你先繼續分析我媽的病吧。”
既然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趁着救護車還沒到,宋澈便繼續論證。
不過,林文東也插手了進來,“宋醫生,你是已經看出問題所在了?”
宋澈懶得重複,俞紅鯉就幫忙大概複述了一下宋澈的論斷。
“生前就患有抑鬱啊。”
林文東的目光閃爍,推敲道:“而宋醫生是主張中醫的觀點,認爲俞女士的昏迷前就得了情志病?”
宋澈點點頭。
林文東沉吟道:“情志病,我也聽說過,應該是全世界對抑鬱症最超前的研究,但是這跟俞女士的昏迷有什麼關聯?”
“情況有點複雜,先論證,先論因果吧。”
宋澈吊了一下大家的胃口,緩緩道:“情志病,就是情志刺激、七情內傷導致的,人若是長期遭受強烈的精神刺激,比如憂愁、焦慮、悲哀、恐懼等,一旦超過了人體正常的調節範圍,那就造成氣機逆亂、氣血失調。”
“這種狀態之下,人的臟腑功能就會失調,其中以肺、腎和脾最典型,情志抑鬱、暴怒氣逆,影響到新陳代謝,就會導致津液滯留在器官中,最終形成痰液。”
小喬這回學機靈了,試探道:“是不是中醫所說的痰液,跟我們日常所說的痰液也不太一樣?”
“聰明!”
宋澈誇讚了一句,繼續道:“沒錯,中醫學定義的痰液,和日常所說的痰,有些不太一樣。中醫認爲,凡是體內任何組織在病理髮展過程中所產生的非正常體液,都稱爲痰,是生化之本。至於淤血、氣鬱,也是血液和氣機沒能正常新陳代謝所致的結果。因此,治療情志病,古時候中醫大多會從痰瘀鬱論治。”
“至於常說的抑鬱症,原理也是如此,從最初的心理問題,影響到身體器官機能的運轉,衍生出一種伴隨着心理病變的亞健康狀態,身心身心,身體和心理息息相通,心情不好會影響到身體,反之也一樣。所以,現代醫學對抑鬱症的觀點,這是一種心理和身體相互惡化的病變!”
林文東沉吟道:“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要罹患了這個情志病,就會有痰液。”
宋澈頷首道:“沒錯,有痰液,未必是情志病。但有情志病,就肯定會有痰液。”
林文東像是想通了某種關節,當即走到牀前,用手很謹慎的扒開俞媽媽的嘴巴,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微型電筒,用光照射了一下口腔,詫異道:“果然有痰!”
何正泰這位精神病專家,仍然聽得雲裡霧裡的,道:“昏迷病人,有大量的痰液分泌很正常,你自己也說了,有痰液未必是情志病。因此,你東拉西扯說什麼情志病、痰液,和俞女士的長期昏迷到底有什麼關聯,難道還是俞女士極度抑鬱,不想面對事實,所以故意裝睡不願意醒過來嘛。”
宋澈莞爾道:“何教授,您終於開竅了。”
“呃……”何正泰語塞懵比了。
俞紅鯉倒是率先醒悟,道:“你剛剛說我媽是叫不醒的裝睡人,是不是和這個有關係?”
宋澈點頭:“先不說這個情志病,哪怕是普通精神失常或痛苦的人,他們本能的往往更想逃避現實,許多病人還必須藉助鎮定劑、安眠藥壓制不良情緒。”
“睡眠是世上最實用的免費醫療,睡着了,什麼都不去想,人就會進入放鬆的狀態,這是精神病患者最鐘意的狀態。”
俞紅鯉隱約抓到了脈絡,順着話茬說道:“而我媽在昏迷前,長期飽受起抑鬱症也就是情志病的困擾,因此,她現在一直沉睡,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林文東也漸漸洞悉到了真相:“我曾看過一份關於抑鬱症患者的調查報告,如果說有辦法讓他們長眠不醒,那麼幾乎所有抑鬱症患者都不會選擇自殺輕生。”
“正是如此了。”
宋澈望着俞媽媽,嘆息道:“如果你母親有意識,那麼她應該還會選擇繼續維持現狀,不願意醒過來。”
“而那顆古怪的毒藥,某種意義上,更像是精神病患者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