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聽到菲利普的問題，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
大家又是洗耳恭聽的模樣。
西蒙梳理了一下思緒，說道：“首先，哪怕我們自認爲在這個星球上高出所有物種一頭，但，人類是羣體性生物，這一點沒有異議，對吧？”
周圍幾人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
西蒙道：“自然界中，羣體性生物不只是我們一種，小到螞蟻，大到狼羣，都是如此。而所有這些羣體性生物，都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徵，知道是什麼嗎？”
餐桌旁。
詹姆斯和卡羅爾互視一眼，沒有說話。另外兩個年輕人都是認真考慮模樣，很快，菲利普下意識開口：“階級。”
諾拉看了眼男友，又轉向西蒙。
西蒙聳肩，笑着道：“這顯然是一個不怎麼討喜的詞彙，對吧？”
兩個年輕人一起點頭，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妥，倒是沒有解釋。
西蒙道：“問題是，這恰恰是解決人類社會問題的一個關鍵。就像最典型的蟻羣，清晰的分工，蟻后、工蟻、兵蟻等等，秩序井然地循環着自己的使命，因此造就了這一物種在地球上持續數億年的繁衍生息。”
說到這裡，大家其實都明白西蒙想說什麼。還是那個大逆不道的論調：人類需要階級。
不過，這種要被吊死的話，誰也沒有明言的意思。
遲疑了下，諾拉首先開口：“西蒙，這其中是有很大問題的。”
西蒙也點頭：“當然，而且是非常大的一個問題，就像螞蟻，它們沒有人類這麼繁雜的思想，沒有人類那麼多樣的慾望，因此才能各司其職。最關鍵的是，它們的蟻后，不會像前蘇聯的元首們那樣，很多一上臺就直接拿出地圖，消耗國家財政到處給自己修療養院，甚至不惜動用軍隊。”
菲利普道：“那麼，西蒙，這顯然就不是解決方案了。”
“不，這就是，”西蒙道：“比如，再拿鐵鏽帶來說，想要解決鐵鏽帶的問題，當局必須配合，資本必須配合，鐵鏽帶的民衆也必須配合，哪怕是鐵鏽帶之外的地區，也需要配合。接着，華盛頓給出重振政策和財政支持，汽車巨頭要將工廠重新籤回，民衆也必須主動接受較低薪資並放棄苛刻的勞工條例，只要做到這些，呵，很簡單，不是嗎？因爲大家其實都知道該怎麼做。然後，鐵鏽帶就能重振。現在的問題在於，利益相關的各方，都不太願意這麼做。那麼，這就需要一個足夠強勢的，嗯，蟻后，來彌合分歧，甚至於，如果有哪一方不願意配合，蟻后還需要出臺強制性的措施，迫使他們去執行。”
菲利普微微點頭，又輕聲道：“問題在於，西蒙，你怎麼確保這隻‘蟻后’掌握了足夠的權力之後，會朝着正確的方向去做對的事情，而不是拿出地圖，到處給自己修療養院？”
西蒙搖頭：“我不能保證啊，大家只能賭一把。”
這下在坐都有些愣。
西蒙不等他們給出迴應，再次聳肩：“很多人都覺得聯邦的制度是最好的，然而，實際上，一直都有人提出，事實並不是這樣。聯邦的制度只能確保事情不會向最壞的方向發展，但它也因此導致很多事情無法向最好的方向發展。”
詹姆斯終於說話：“這是個死結。”
諾拉皺眉，再沒有了西蒙初始挑起話題時對自己國家的自信，反而越發憂慮：“西蒙，難道，我是說，如果1929年的大蕭條重演，不算是最壞的結果嗎？”
其他人沒有說話，又看向西蒙。
西蒙搖頭：“當然不算，作爲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坦白說，人類毀滅，纔是我設想中的最壞結局。而且，還是人類自我行爲造成的毀滅，不是因爲彗星撞地球那種自然災難。”
菲利普道：“西蒙，你的意思是，核戰爭？”
這個不難猜，畢竟是維斯特洛體系的核心圈子，西蒙的很多佈局，這邊也知道。
西蒙點頭：“沒錯，核戰爭。”
諾拉道：“我認爲核戰爭不會爆發的，所有人都知道，核戰爭不會有勝利者。”
西蒙看向餐桌對面的姑娘：“知道黑石子理論嗎？”
諾拉嗯了聲：“問題是，黑石子那麼明顯，誰會願意撿起來呢，不是嗎？”
“人類歷史最大的特點是什麼？”西蒙提出問題，又直接自問自答：“偶然性。人類的歷史有着很多的必然趨勢，但，真正推動歷史前進的，卻不是各種理所當然的必然，而是無數個偶然，比如勵精圖治的國王突然暴死，比如一場戰爭中突然而來的酷寒，又比如，一把不起眼的9毫米口徑勃朗寧M1900手槍。現在，一模一樣，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核戰爭不會爆發，這似乎是一種必然，但，還是那句話，歷史只是存在一些必然趨勢，而推動它前進的，卻是無數個偶然。再說剛剛的黑石子理論，黑石子當然很明顯，理智的人不會去撿起它，問題在於，大部分情況下，我們其實都是在閉着眼睛撿石子的，這就是歷史的偶然性。”
再次沉默。
過了一會兒，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卡羅爾終於道：“西蒙，這件事太沉重，你都嚇到諾拉了，我們還是回到剛剛的話題吧？”
諾拉確實有些被嚇到，因爲，她也意識到，或許西蒙的認知纔是對的，只是，被自己的準婆婆這麼說，又有點不好意思，還生出些好勝心，主動繼續道：“西蒙，那麼，關於剛剛的話題，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有能力推動一些改變的，你顯然也希望做出改變，那麼，你打算去做嗎？”
西蒙想也不想就搖頭：“我做不到。”
諾拉真是意外了：“爲什麼啊？”
西蒙道：“我記得，上一個打算對聯邦做出很多改變的人，嗯，他的頭蓋骨被掀掉了。”
衆人：“……”
結果呢，後來的總統，特別是民主黨總統，發現民權這張牌是最沒有風險的，於是一次又一次地狂打，而對於其他真正涉及核心的問題，則是避之不及。
菲利普有些期盼地看向自己姐夫：“西蒙，難道真是死結嗎？”
讓大家意外，西蒙也再次搖頭，說道：“如果不能合理地推出一位‘蟻后’，而且，還要我們運氣足夠好，得到一個能力超強且大公無私的‘蟻后’，那麼，聯邦最好的結局，就是重複1929年那次，在一次推倒後的從來過程中，所有受到傷害的階層放棄分歧，一起做出改變，當然，最好再配合一位羅斯福那樣的總統。”
詹姆斯微微點頭，又忍不住道：“還是悲觀啊。”
諾拉道：“西蒙，那，我們真得什麼都做不了嗎？”
“我在做啊，”西蒙露出溫和的笑：“3G計劃，如果真得能夠實現突破，推動又一次的科技革命，不只是聯邦，整個人類社會，都能再次享受很長一段時間的革新紅利。”
諾拉鍥而不捨：“那麼，‘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呢？”
“我希望那時維斯特洛體系能夠實現月球乃至火星的太空移民，”西蒙說道：“主要是爲了我們自己的家族，以及，還可以堂皇一些，將來無論發生什麼，都能爲人類文明保留一些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