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連日飛雪逐漸停歇,從鵝毛大雪變成了飄搖小雪。
岸邊的雪地上,追風馬被套上了車輈,拉着一輛小馬車。
追風馬作爲萬里挑一的良駒,蹚過不知多少屍山血海,跑來拉車還是頭一回,此時還有點不滿,蹄子輕踢着雪面,時不時噴兩口鼻息。
馬車不大,頂棚角落掛着一串風鈴,外表看起來只是尋常商賈趕路乘坐的小車,不過裡面的裝點得很精緻舒適,車廂專門釘上了棉絨錦緞,抵禦冬日風寒,小榻、小案等應有盡有,車廂後面甚至還掛着口鐵鍋,緊湊卻又不顯凌亂。
蕭湘兒少有地早起,抱着陸紅鸞親手縫製的被褥,鋪在了車廂裡面。夜鶯抱着兵器,用黑布包裹,掛在了車廂的下方。
旁邊的樓船上,許不令張寬雙臂,讓鍾離玖玖幫忙繫着軟甲,手上還多了一雙黑色手套;手套是從上官擒鶴身上扒下來的,也不知什麼質地,防禦力十分驚人,冬天戴起來還十分保暖,爲了安全起見,指尖的淬毒鐵鉤已經祛除了。
寧玉合坐在跟前,疊着許不令換洗的衣裳,眼神帶着幾分擔憂和不捨:
“一個人出門,是不是不穩妥?要不我也跟着吧?”
鍾離玖玖幫許不令繫着腰帶,搖頭道:
“崔姑娘性子孤僻,本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相公帶着她出去散心兜風,若是把你帶着,那和在船上有什麼區別?說不定還不如在船上,你和相公出了門,肯定天爲被地爲牀亂來,崔姑娘別說散心了,不被你那如飢似渴的模樣羞死都是好的。”
寧玉合臉色微微一沉:“我說正經的,你瞎扯這些作甚?還有,誰如飢似渴?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昨晚上叫那麼大聲,楚楚都跑過來拍門了……”
三兩句下來又開始鬥嘴,許不令都已經習慣了,也不偏袒着誰,只是含笑道:
“只帶着小婉一個人,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放心即可,等小婉身體好些了就回來。”
寧玉合見此,也打消了跟着的想法,輕輕嘆了口氣:
“玉芙外公說北齊有塊沉香木,你也別太當真,沉香木有納氣靜心的作用,但絕不可能包治百病,前朝大齊的皇帝又不是沒病死過。這次出去,主要還是多陪着崔姑娘散心,崔姑娘是心病,有時候你一句話說到心坎裡了,比什麼靈丹妙藥都有用。”
許不令點了點頭:“這我自然知道。”
鍾離玖玖心底其實也不太放心,想了想,把正在金絲鳥籠裡嗑松子的小麻雀提了過來:
“把依依帶上吧,在外行走,有個打探消息的總是要安全些。”
鳥籠裡的小麻雀明顯僵了下,轉過毛茸茸的腦袋,看了看外面的滿江風雪,繼而便是搖搖晃晃地倒在了鳥籠裡,小爪爪朝天,輕輕抽搐,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憐模樣。
鍾離玖玖看着就來氣,瞪眼道:
“別裝死,你一隻鳥怕什麼冷?身上的毛白長了?寧玉合沒毛都不怕冷!”
“啐——”
寧玉合聽見這句口無遮攔的話,滿眼惱火羞憤,擡手就在玖玖的臀兒上抽了下。
小麻雀則是躺着不動,嘰嘰喳喳叫了兩聲,明顯在說‘她沒毛有衣裳,能一樣嗎?’。
許不令有些好笑,不過出門在外,有隻會飛的偵查雀在跟前確實要方便很多,他擡手把鳥籠裡的依依捧了出來,放在肩膀上:
“依依不鬧,待會給你找件衣裳穿着就是了。”
小麻雀滿眼生無可戀,知道躲不過去,只能沒精打采地翻起身來,趴在了許不令的肩膀上。
片刻後,許不令從船樓後方的房間裡,抱出了崔小婉。依依身上也多了件和玖玖成婚時做的紅色小馬甲。
崔小婉依舊很虛弱,不過幾天陪聊下來,精神上已經好轉了些,臉頰多了幾分光澤。此時身上裹着厚被褥,被包成了毛毛蟲,只露出一張臉頰,因爲身若細柳很纖瘦,感覺就和許不令抱着牀被褥一樣,小麻雀則縮在了崔小婉懷裡。
崔小婉躺在許不令的胳膊上,走過廊道,看着在甲板上送行的諸多姑娘,略顯疑惑的詢問:
“我們去哪兒啊?”
許不令緩步行走,平靜道:“你想去哪兒?”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都已經隨遇而安習慣了,只要許不令在跟前,好像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便勾起嘴角笑了下:
“出去再說吧,走到哪兒算哪兒唄。”
“好。”
許不令走出廊道來到了甲板上,寒風襲來,崔小婉又往被褥裡縮了些,可能是覺得甲板上人太多,被當衆抱着有點不好意思,最後乾脆把臉都埋了進去,悶聲道:
“母后,你不一起出去嗎?”
蕭湘兒紅裙迎風飄舞,站在甲板的邊緣,眸子裡神色複雜:
“我怕冷,你們出去轉就是了。”
說話間看向許不令,猶豫了下,輕聲道:
“許不令,你……你加把勁兒。”
這話明顯是讓許不令趕快搞定崔小婉,婆媳大被同眠總比小婉病殃殃的強。
許不令自然明白寶寶大人的意思,低頭在湘兒脣上輕點了下:
“放心好了。等回來應該開了春,到時候一起出去逛,所有人都帶着。”
蕭綺站在湘兒跟前,掃了北方一眼,認真道:
“也不用着急,慢慢逛就是了,船上有我足以,軍隊的事務也用不着你操心,哪怕遲些回來,也不影響大局,主要是好好陪着小婉散心。”
許不令點了點頭:“辛苦娘子了。”
蕭綺抿了抿嘴,偏頭看向別處,稍顯傲嬌地哼了聲。
陸紅鸞和鬆玉芙站在一起,兩個人肯定都捨不得許不令走,可船上都是一家人,小婉生了病她們又哪裡不憂心,此時只是默默送別。
祝滿枝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許不令回來,連逛都沒逛過一次,忽然又要離開許久,心裡肯定委屈,畢竟楚楚和清夜剛剛出去浪過,她可是在船上釣了好久王八了。
不過這種時候,總不能纏着許不令一起去,祝滿枝猶豫半天,還是笑嘻嘻說了句:
“許公子,記得給我帶些土特產回來,去南越你就忘了,我聽清夜說那邊有種特別難聞的米粉,我還想看看是啥模樣呢。”
“好,這次肯定不會忘,嗯……要不給你帶只烤駱駝回來?”
鍾離楚楚本來不想插嘴,聽見這話頓時愣了,連忙道:
“相公,你可別把我白駱駝烤了。”
寧清夜被許不令欺負得夠嗆,這次是不敢跟着了,聞言認真道:
“楚楚,你的白駱駝現在應該在江南,再說他烤了也帶不回來,開個玩笑騙滿枝罷了。”
許不令呵呵笑了聲,沒有再依依惜別,開口道:
“外面太冷,都進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
鬆玉芙抿了抿嘴,微微福了一禮:
“相公一路順風。外公他神通廣大,既然告訴相公了,那就肯定有用。”
陸紅鸞也輕輕頷首,柔聲道:“能早點回來還是早點回來,月奴和巧娥都快急瘋了,本來還想讓你這次回來的時候,把她倆收進房的……”
“呀,小姐你……”
站在後面的月奴臉色漲紅,巧娥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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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則雙臂環胸有恃無恐,玉芙的傻丫環豆豆則羞答答地低下了頭,也不知害羞個什麼。
許不令也捨不得,但早去才能早回,他轉身走下了踏板,把包在被褥裡的崔小婉放在馬車上。
“駕——”
一聲輕喝後,車輪壓過雪面,沿着江畔緩慢移動起來。
許不令坐在車廂外,手裡持着繮繩,回頭看向甲板邊緣的姑娘們,擡手擺了擺,繼而輕抽馬。
駿馬長嘶,馬車在滿天風雪拉出一條細線,朝着北方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