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韓兩家得到鎖龍蠱後,派家中死士,在渭河畔伏擊肅王世子,殺盡隨從護衛,並種下鎖龍蠱,暗中追殺堵截,把肅王世子逼到了長安城……
……之後我在英烈冢準備了一具狼衛屍體,並把案牘庫中的案卷篡改,等待肅王世子毒發……
……去年冬天,肅王世子中毒一年有餘,燕王覺得時機成熟,便放了消息給肅王世子的護衛,把肅王世子引向案牘庫,並聯繫了崔皇后的死士賈易……
……肅王世子培養了一個狼衛親信,也就是破白馬莊、私鹽案的祝滿枝,扶持其進了天字營,我便以尋找舊日案卷爲由,把祝滿枝派去尋找……
……肅王世子在案牘庫發現了鎖龍蠱和賈易的線索,後挖開了狼衛墳墓,確認和身上的蠱毒一致,又潛入宮中尋找賈易覈對……
……因爲沒有證據,賈易用一條命,讓肅王世子相信,鎖龍蠱確實在內庫,兇手是當今聖上……”
“譁——”
朝臣頓時嘈雜起來,總算明白一向低調的肅王世子,去年怎麼會幹出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兒,原來如此。
“然後了?”
“你們是如何逼瘋肅王世子,讓他不管不顧欺君犯上?”
劉雲林氣若游絲,趴在地上繼續道:
“……在肅王世子確定兇手是當今聖上後,因爲鎖龍蠱喜寒懼暑,夏日尤爲兇戾,萬蟻噬心之苦會影響人的神志,變得癲狂易怒。燕王便決定夏天動手……
“……本來已經安排的差不多,只是肅王世子太過沖動,在太極殿前和北齊使臣拼命,把自己弄的臥牀不起,所有佈局差點因此竹籃打水……
……好在肅王世子體格健朗,很快又有所恢復。燕王怕出岔子,不敢再拖延,便找了剛進京的寇猛出手試探,只是肅王世子護衛嚴密,未曾得逞……
……之後劉平陽和韓忠瑜,慫恿長安年輕子弟上門挑戰,肅王世子應戰,才確定肅王世子恢復……
……爲了確定肅王世子鎖龍蠱的情況,劉太尉在四月底,派了一名死士箭射寧玉合,肅王世子當場暴怒吐血毒發……
……時機已到,劉平陽進宮面聖,建議舉行一場比武選武魁,並把比武放在城外望江臺……
……爲了徹底激怒肅王世子,五月一當天,我把陳倉的一個獵戶引到了肅王世子護衛近前,當年渭河伏擊之時,劉太尉曾另派了一對人,故意從那獵戶藏身的地方經過,踩中捕獸夾停留,並交談了幾句,說是聖上派他們出來暗殺肅王世子,格殺勿論……
……獵戶是真的,肅王世子必然相信聖上對他有必殺之心,只是這還不至於讓肅王世子鋌而走險……
……肅王世子的母妃病逝,入京後對陸夫人視作至親,長安城人盡皆知。五月八當天,肅王世子和陸夫人結伴前往望江臺,燕王派了聖上的死士乙,在路上埋伏,明面上刺殺肅王世子,實則目標是陸夫人……
……肅王世子救人心切,不管不顧救人,雖然救下了陸夫人,鎖龍蠱卻難以抑制,加上天氣燥熱,怒急攻心之下當場就瘋了,衝到瞭望江臺……”
說道這裡,全場已經嘈雜聲不斷,錯愕、釋然、震驚皆有。
許不令從出秦州到今天做的所有事,好像都聯繫到了一起。
本是滿門忠烈、不忘國恩的將門虎子,剛剛踏出封地,便進入了宋玉等人佈下的死局之中,一步步循循善誘,讓其跌入陷阱,把矛頭對準了龍椅上的天子。
設身處地試想一下,本來武藝通神未來可期,卻被中下鎖龍蠱日夜受萬蟻噬心之苦。爲大玥盡忠三代,沒有犯任何過錯,卻發現兇手是他捨命爲其盡忠的皇帝,油盡燈枯無路可走之時,連至親都被殃及池魚。
都被逼到這份兒上了,肅王世子不瘋才奇怪。
不過哪怕此時,肅王世子仍然沒有反宋氏的意思,走投無路站在望江臺下,也只是說‘天子無道’,要以許家滿門性命給大玥換個明君。
如果宋暨真是這種爲了屠戮功勳無所不用其極之輩,那確實該換了。
大玥朝廷的功勳世家可不止許烈一個,脣亡齒寒的道理大部分朝臣都懂。
念及此處,羣臣對許不令在望江臺的所作所爲,忽然可以理解了。
只是被奸賊利用的可憐人,罪不在肅王世子。
好在宋暨沒死,尚未鑄成大錯,不然就沒法收場了。
隨着劉雲林說完了原委,太極殿安靜下來,擡眼望向龍椅前的宋玉和劉、韓二人,目光滿是怒火。
一直以來,宋玉都被稱之爲‘當代真君子’,卻沒想到爲了篡位,能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兒。
兄弟相殘弒君也罷,把滿門忠烈的許家逼反,將整個天下拖入戰火,這安的是什麼心?
宋暨搖頭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弟弟:
“宋玉,朕對你的信任無以復加,若不是望江臺遇刺,劉雲林調開了老賈,朕還真沒想到,你竟然布了這麼大一個局,來謀劃朕和大玥的國之棟樑。你實在是……唉……”
痛心疾首,無語凝噎。
宋玉渾身顫抖,已經被人把底抖了出來,根本無力再辯駁,因爲這些事兒,本就是他乾的!
“我……我沒辦法!”
宋玉沉默片刻後,忽然歇斯底里怒吼了一身,雙目血紅,看向了自己的兄長和滿朝文武。
“當年,我放棄皇位,把皇位讓給你,便是把你當兄長,當親兄弟!
可你?我本該就藩幽州,早已和崔家的嫡女有書信來往!
你選皇后,也曾多次和你諫言,讓你選別人,把崔小姐留下!
我答應過崔小婉,她不會入宮當皇后。
可是我最終食言,因爲你,因爲崔家,背信棄義在前,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你不義在先,又豈能怪我不仁,你是皇帝,我沒辦法,我忍!
但你們把崔小婉接進宮,不過幾年就思慮成疾而死,你們根本就沒把她,沒把我放在眼裡!
你以爲我貪戀這個皇位?
我從頭到尾都不在乎這個皇帝,我就是想報仇,我就是想殺你!我就是想給你和崔家一個教訓,讓你們血債血償!”
咆哮聲震徹金殿,宋玉近乎瘋魔般的怒吼,給自己找最後一個‘爲情所困’的藉口和遮羞布。
百官羣情激奮,呵斥怒罵聲不斷。
宋暨坐在金殿中央,看着至此還在狡辯的弟弟,眼中帶着深深的失望,想了想,擡起手來。
賈公公附身扶着宋暨的胳膊,起身走向了金殿上方。
踏踏踏——
輕微的腳步聲,剎那間壓下了太極殿中的喧譁。
宋玉話語戛然而止,滿眼通紅,咬牙看着走過來的兄長,卻沒有什麼懼意:
“你殺了我又如何,至少九泉之下,我對得起小婉,總好過你這薄情寡義之人!”
“宋玉!”
宋暨緩步走上太極,來到龍椅旁邊,看着自己的親弟弟,沉默片刻,湊到宋玉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
便在這句話後,宋玉身體猛的一震,眼中帶着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往後推開幾步:
“不可能,不可能……你……”
宋暨蹙眉看着已經失魂落魄的弟弟,輕輕擡手:
“我一直把你當弟弟,但路得自己走,我不會干涉。這是你自己選的,希望,你好自爲之!”
“……”
宋玉眼睛瞪成銅鈴,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臉色從剛纔的憤慨,轉爲了錯愕與難堪,退出幾步後,便摔倒在了地上,不停的往後縮,顫聲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豈會……不可能!不可能!……”
吼身沙啞,歇斯底里,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朝臣自然不敢問宋暨說了什麼,只是瞧見宋玉臉上的羞愧和難堪,便曉得肯定是一句駁斥宋玉一切遮羞布的話,讓他無地自容難以面對,纔會如此。
宋暨在龍椅上重新坐下,輕嘆了口氣,微微擡手:
“畢竟一母同胞,你能手足相殘,朕幹不出這等事……送燕王回國子監,修築高牆,終生不準踏出半步。”
“聖上英明!”
朝臣連忙躬身,讓發矇的御林軍把陷入瘋魔的宋玉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