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像親人一樣招待着從嶽州城裡過來的很多生面孔,這些都是教中的兄弟姐妹,彌勒佛座下的長老、護法。
他們穿的五花八門,有商人打扮的,有的像個賬房先生,有穿着短打的漕工苦力,還有僧侶、尼姑,不論任何服飾,他們現在都結白蓮教特有的蓮花手印。
村民們都聚集起來了,黑鴉鴉的一大片,他們都好奇地伸長了脖子,聽着長老們授經、講課,每個村民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色,興奮、激動地等待着長老們賜福。
一隊手持木魚、鉢盂、鐃鈸、降魔杵的教徒,擁簇着一位童顏鶴髮、面色紅潤的老者走上高臺。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常受快樂光明中……處所莊嚴皆清淨,諸惡不淨彼元無;快樂充遍常寬泰,言有相陵無是處……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那老者念着似是而非的嘆明界文,用手中沾了點鉢盂中的水往下方灑去,凡是沾到“神水”的教徒,無不如癡如狂,手舞足蹈。
忽然,那老者從袖子裡拿一朵銀蓮花,高舉在手心,一面高聲唱道:“紅塵如獄,衆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有難相死,有患相救,釋迦佛去,彌勒佛生!諸位隨我起事,彌勒降生,身前大功德,死後歸佛前!”
“師兄、長老們說得對!沒糧食,大家都要餓死,還怕什麼殺頭?!左右是個死,還不如聽聖教的,搶了漕司衙門!”
“只有這樣纔不會被餓死!”又有人拿着明晃晃的魚叉舉過頭頂,厲聲鼓舞道:“如今大劫現世,魔鬼當道,日月無光,天地昏暗,彌勒降世,江山就要亡了,咱們還怕官府幹什麼?圍了漕運衙門,去要糧食!”
“對,走!不準糧食運出嶽州城!”一大羣村民拿起家中的魚叉和鋤頭響應,跟着帶頭的幾人朝着漕司那邊涌去。
四周滾滾呼應,村民們各自往家中衝去,抄起了各種各樣的鐵器,跟着這些長老們趕上了水谷英鎮的隊伍,匯合成了一大股。
小嵐兒隱藏在人羣當中,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頭髮髒亂且枯黃,亂髮遮住了她俊俏的臉龐,讓她混在人羣當中,與村民們沒有什麼不同,普通得幾乎令人發現不了她的存在。
她慢慢地脫離了隊伍,迅速躲入了一棟普通的民居當中,站在原地不言不動如同石像一樣。
等前面的隊伍走遠了,她聆聽了一遍周圍的動靜,確定沒有任何人了,才小心轉身往另一側城門跑去。
剛沒跑出多遠,她便見到了四面八方涌過來的百姓,他們在那些‘師兄們’的帶領下,匯聚成了一股,朝着嶽州城而去。
嶽州城裡醞釀的暴風雨,終於颳了起來,這場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湖廣行省,拋出無數屍骨與鮮血,把嶽州城的土地養得更加肥沃。
結果會如何?沒有人知道答案,包括這場風暴的策劃者也沒有把握。
怔怔地看着遠處的幾千百姓,小嵐兒身軀一晃,雙手握成了小拳頭,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角,身體不可抑制地輕輕顫抖,眼中無聲地流下了兩行淚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聖教還有未來嗎?
這些年的辛苦都被人奪走了,無論誰勝誰敗,聖教都輸了。
……
處在暴風眼正中的嶽州城,街頭巷尾到處都能見到奔走呼喊的百姓,哪裡都是一片混亂喧囂,往日熙熙攘攘的各處碼頭變得空無一人,長江上也不復船隻往來如織,川流不息的景象。
月牙半島的大廳之內,四周雖然已被燒得破敗不堪,但這主建築卻倖免於難,保存了下來。
朱孟熜便坐在湖舟幫幫主的寶座之上,與他並排坐着的還是那個彩雲。
下首幾張椅子,坐着洞庭湖水匪總頭領許冠楚以及白蓮教的長老、堂主、香主們。
“各路人手都準備好了嗎?”朱孟熜撫摸着彩雲的手背,不緊不慢地問道。
“請殿下放心,我手底下的兄弟們已經準備妥當。”許冠楚走出幾步,跪在地上道。
一個漕工模樣的漢子走了出來,對着朱孟熜旁邊的彩雲躬身道:“楚長老已經帶人混入漕工、百姓裡面,漕司衙門周圍也已準備妥當,都在按着計劃行事。”
一個道士打扮的老頭也朝着彩雲躬身:“老道帶進城裡的弟兄已經把兵器都分發了,只等殿下命令,即刻便可攻打嶽州府衙!”
那掌櫃模樣的中年人則向彩雲稟道:“孟右使已經親自前往嶽州衛的軍營之內,即便那羅淵首鼠兩端,右使大人也能控制軍隊;清水堂段堂主也率領精銳弟兄去往了下游河道,只等嶽州起事,便阻塞長江,切斷東西!”
“好!”朱孟熜撫掌笑道:“有孟右使親自主持,嶽州衛必然無恙!各位努力吧,建功立業就在今天!淤泥源自混沌中,白蓮一現盛世舉!”
下手衆人齊齊在胸前結蓮花手印,同時頌道:“淤泥源自混沌中,白蓮一舉盛世現!”
朱孟熜看着遠方沉默不語,讓彩雲真準備好的鼓勵腹稿都說不出口。朱孟熜在彩雲心中就如一座直入雲霄的孤峰,讓她仰望,她此刻彷彿到了一股無形的龐大壓力,在他的面前,彩雲哪裡還是什麼左使,她的心思全在朱孟熜的身上。
彷彿只過了一刻,又彷彿過了許久,趁着下方衆人將手印舉過頭頂的時候,朱孟熜突然狠狠地抓了一下懷中的彩雲,彩雲臉龐抽動了幾下,很快微微變紅。
幸好下面的白蓮教衆並沒有瞧見朱孟熜的動作,見到自家的左使臉紅還以爲是因爲激動所致。
朱孟熜轉而又看向漕司衙門的方面:“嘿嘿,也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情況,鬧吧,鬧起來吧!荊州方面的人快蹦躂出來了,朱久炎究竟來沒來呢?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彩雲與您一起對付他。”彩雲站起身來,走到了朱孟熜的面前,坐進了他的懷裡,將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