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宗廟位於體仁門內,乃朱柏爲祭祀先祖和供奉朱元璋、徐達、等開國君臣而建的家廟(每個王府都有設立),全用黃琉璃瓦頂及龍形裝飾,是人世間最高的等級。
前殿豪華壯麗,中(主)殿氣勢磅礴,後殿古樸簡潔,凡京城有關登極、巡幸、上諡、葬陵、冊立、冠婚等大事及湘王府的喜慶事宜,也都要在這裡奉告祖先。
湘王喜好道教,又經常上武當山尋求仙緣,武當所供奉的道教尊神玄天上帝也就被湘王請進了宗廟,仿照紫禁城的欽安殿蓋了一座真武大殿。
大殿正中立正龕供主神,龕前置供案,案上設五供等,四周掛着法幡。
朱柏坐於玄天上帝神牌之下,靜坐養氣,清朗的聲音緩緩傳揚:“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他吐納半晌之後,閉着眼睛慢吞吞地道:“這馬禾很不錯,忠心耿耿,馬伴伴你收了個好兒子啊。今日他爲靈珠子擋箭而斷臂,咱記在心裡,感激着呢。”
話音剛落,隨侍在旁的大太監馬進忠還沒來得及接話,站在兩人身後的護衛軍指揮使蒙鑑,徑直到朱柏身後跪倒,惶然叩首道:“王爺,屬下失職了!沒有保護好世子殿下,讓世子遇險,萬死!”
蒙鑑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猶如希臘的雕塑,腦袋上卻缺少一隻耳朵,但這樣的傷殘他根本不加遮掩,只因這傷是他參與南征殘元,斬殺元朝樑王,功勳卓著的證明。
這樣桀驁不馴,驕傲非常的將軍,此時卻在湘王面前俯首帖耳地請罪,足以看出湘王朱柏在護衛軍中的威望,沒有非凡的本領,一般人可折服不了蒙鑑這樣的悍將。
大太監馬進忠退後幾步,與蒙鑑並排,對着湘王跪下:“小禾子他能爲王爺效力,爲王爺進忠,乃是奴婢們的本分,不敢居功,讓世子遇險是奴婢們也考慮不周,該死,該死。”
大殿當中,此時唯獨那神劍門葉信,安然而立,在一旁不發一言,他穿着杏黃色繡暗花道袍,胸口還繡着碩大的陰陽八卦圖案,懷中抱着柄寶劍,足蹬六耳麻鞋,長鬚飄飄,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引靈珠子去發現吳嫦娥他們的勾當,繼而把錦衣衛和地方官府扯進來,再利用他們斬斷咱六哥伸得太長的手。這計劃是咱親自制定的,跟你們沒關係,起來吧。”朱柏維持着五心朝天地姿勢,神色仍然平和。
蒙鑑二人聞言應諾,緩緩站起身來。
葉信終於發聲:“王爺,我們原本計劃只是讓世子發現王延三人勾當,再讓馬公公去結果他們的,沒料到世子親自動手結果了他們三人性命。吳剛那莽漢和他妹妹吳嫦娥的感情頗深,他今日刺殺不遂,肯定還會視機找世子報殺妹之仇,王爺可要貧道派遣門人來守護世子殿下?”
葉信提出的問題,讓殿內一時靜默下來。
朱柏身旁正煮着茶,大明的製茶工藝不斷改進,大部分茶葉都可以沏出色香味俱佳的上品,但是朱柏還是喜歡用傳統工藝製造的茶葉,用烹煮的方式來享用。
朱柏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道:“不必了,聽說江陰侯還派遣了兩名老卒給他,夠了。不說父皇和咱那些叔伯們,你們看咱和四哥(朱棣),十五歲就能領兵跟韃子爭鋒了。男子漢生長於天地之間,命運全靠自己去把握,咱已經盡了一個父親的責任,孩子嬌慣着養大,以後也是個廢物,這樣的孩子咱瞧不上!靈珠子面帶殺氣,做事幹淨利落還有條理,是個可以掌局之人。咱今天對他的表現挺高興的,你們別特意加派人手護衛他,一切照舊,以免打亂了全盤計劃。”
他說着獨子人身安全也沒有睜開雙眼,語氣一直慢悠悠地,停頓了片刻,繼續又道:
“咱觀大哥久病纏身,朝廷恐即將有變故。你們三人都是咱的心腹,在這敏感時候別跟江陰侯往來,以免招人矚目引人猜疑。吳剛這錦衣衛和施州衛總旗身份可需要好好利用,蒙鑑,你暫時讓咱們在各個衛所裡的人都安分守己。”
講到這兒,聽到旁邊茶水已經沸騰,朱柏才睜開雙目,優雅地提起茶壺,靜靜地倒水入杯。
“父皇不是常說,逆境之時,一動不如一靜,坐觀其變麼?咱們就穩坐釣魚臺,靜看荊州起風雲吧。”
他就像眼前這杯茶,水是沸的,心卻是靜的。一人淺斟慢品,塵世浮華,都似眼前不斷升騰的水霧,氤氳,聚集,飄散。
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優雅名士。
蒙鑑三人的臉上均露出欽佩之色。
咕嚕嚕~~~~~~咕咕咕~~~~~
空曠的大殿忽然迴盪起了朱柏五臟廟的鳴叫聲。
葉信和蒙鑑趕忙低下了腦袋,看起了腳下的地板,仔細數起了那並不存在的螞蟻。
朱柏臉上瞬間閃過一抹紅色,連連念道:“福生無量天尊,福生無量天尊……”
馬進忠望着臉色尷尬的朱柏,忙不慌地給他遞上臺階:“王爺接連辟穀三天,足見刻苦誠心,正符合了晉朝葛仙翁名句“修仙貴在心誠”。奴婢爲恭賀王爺道心更上一層樓,可否傳幾碗粥來與王爺慶賀一下。”
朱柏早已餓的頭暈眼花,卻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面無表情的借坡下驢:“嗯~~額,此事是該慶賀一番,馬伴伴你去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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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整個天空,也將半個荊州城浸在一片紅霞當中。
朱久炎剛剛在良醫所去看了馬禾,他因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幸虧包紮得好,止血及時再加上江陰侯軍中傷藥管用,馬禾雖然斷了手臂,但是保住了性命。
唉,過後不知他又要承受多少痛苦,畢竟斷臂之痛,非常人可以想象。
純以感情而論,朱久炎平時也沒對馬禾施過什麼恩惠,今天他根本沒有想到鬼門關前是馬禾給他換了回來,這種現代人所不能理解的忠義,在一個小太監身上發光了?
朱久炎走在二樓宮道上,從這裡望出去,湘王府的殿宇在視野間遠遠鋪開,一直延伸到遠處的街邊。這座城市的規模真不小,鱗次櫛比的房屋,全是荊湖一帶常見的青瓦粉牆,星星點點的燈火充滿了溫馨的氣息,站在高處,仰望燦爛星光、俯視萬家燈火,俗世的喧囂中好似被慢慢剝離了出去,朱久炎的心緒漸漸放寬了一些。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微風,把一股濃郁的藥材味兒傳進了朱久炎的鼻子裡,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樓下乃良醫所一處小院落,院牆之內正上演着一幕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