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精靈較爲喜愛溫暖、溼潤、林木茂密的環境,常年居住在森林中,不太喜歡定居人類建立的大城市。住在城裡的精靈當然不是沒有,但數量相對較少。蘇眉一到凡世,就被捲入梅麗珊的復仇,最多在街上好奇地看看他們,沒有和他們深入接觸的機會。

她落下樓梯,發覺入侵者是個精靈,不禁微微一愣。對方外表又極有欺騙性,怎麼看都不像兇惡野蠻的壞蛋,讓她有點無所適從。

她無所適從,對方也一樣。他仍然帶着那種茫然的神情,站在那裡,目光明明掠過蘇眉所在的位置,卻因看不見她,沒有半點反應。

據說,精靈的壽命最長能夠達到千年,雖然很罕見,但歷史上有過實例。普通精靈活上幾百年,便會自然死去。他們的人生歷程比人類長很多,生理髮育、社會特點也截然不同。從整體上來說,這是個喜愛自然和藝術,趨於保守,有着固步自封弱點的種族。

他們的天性決定了犯罪率比人類社會低,壞蛋比人類社會少,但絕對不等於沒有。蘇眉起初被對方的容貌震驚,不知不覺就認爲,如此美麗的生物怎會懷着壞心,一定是巫妖想多了。但她轉念一想,立刻明白對方出現在這地方,不可能是易與之輩。

篝火仍在燃燒,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還有松木燃燒時特有的香味。精靈的金髮銀眼都在閃閃發光,配上他精緻的五官,仍然極具欺騙性。不過,這只是對人類而言。如果獸人或矮人發現了他,還會不會認爲他特別美貌,蘇眉可不知道。

她無聲一笑,再次輕擡右手,打算用寒冰牢籠將他困住,順便試試他的實力。但巫妖那混蛋發覺下面遲遲沒聲音,按捺不住焦急心情,居然直接飄到了這一層。它不像蘇眉那麼事不關己,一見精靈,立即雙眼噴火,厲聲說:“你是誰!”

精靈沒看到蘇眉,因而不知敵人近在眼前。但巫妖不一樣,不僅沒隱形,還出言大聲恐嚇。蘇眉手上法術才成形,便見對方慘叫一聲,兔子般扭頭就跑。那速度更是遠遠超過了兔子,竟在幾秒鐘內跑的老遠,讓剛剛立起的冰刃打空。

蘇眉沒想到他精通戰略性撤退的技能,笑道:“回來!”

話音未落,她手中拋出一條無形繩索,隨着她的精神指示,襲向對手後心。這條繩索一碰上實物,立即自動纏繞收緊。敵人掙扎的越厲害,收的就越緊,且會感到身體沉重,做動作時十分困難。

由此可以看出,這隻精靈的戰鬥力量果然很有限。重力套索一套上他,便讓他失去平衡,當場滾落在地。蘇眉右手不斷回收,彷彿在拉一條普通繩子,最終將他硬生生拖了回來。

即便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精靈仍然沒有失去它的美貌,反倒有種怪可憐的感覺。蘇眉不知如何判斷他們的年紀,只能從給人的感覺上分辨。她覺得他還很年輕,因此很容易被人混淆性別。尤其由眼神不好的人類看來,這根本就是個漂亮的精靈大姑娘嘛。

他在近處看到憤怒的巫妖,雙眼中露出恐懼神色,顯然已認出了巫妖是誰。還沒等巫妖開口,他便主動解釋道:“您就是海恩哈姆大人吧,請聽我說,我只是路過這裡,和這地方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沒有關係!”

長期以來,除了見誰都叫大人的奧斯,這還是第一個稱呼巫妖爲大人的生物,但這無法緩解巫妖的盛怒。它死死盯着精靈,那眼神可怕到了極點。與此相比,它對蘇眉的注視簡直和善。

蘇眉現了形,慢慢落回地面,皺眉說:“你不能先把奧斯放進來嗎,他還在外面喊,再喊一陣,估計就有怪物過來吃他了。”

巫妖冷冷說:“塔裡的所有佈置都被打亂了,機關也已經卡死,我沒辦法開啓大門。”

“……你看,這就是不老老實實使用普通門的後果。”

這時蘇眉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隨便放個威力大的攻擊法術,在牆上炸開一個洞,伸出頭去,指示奧斯別管那兩匹馬了,用飛行術飛上來,下樓和他們匯合。對這支隊伍而言,飛行術已經成爲日常行動方式之一。奧斯對此也很熟悉,忙不迭地滿口答應。

蘇眉走回原來的地方,正好聽到巫妖咆哮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對!你先告訴我!你他-媽究竟是誰!”

它發現法塔遇襲後,立刻在心中列出幾十個名字。每個名字背後的勢力都有這種能力,而且具有這麼做的動機。事實上,主人一旦消失,法塔的防禦能力便大爲減弱。如果對方知道它影蹤不見,所需實力還要更低一些。

因此,它再聰明,也很難從廢墟中看出作案人,只好衝着精靈咆哮。

精靈立即回答道:“我是泰林那人,你們叫我凱就可以了。我可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只是個吟遊詩人而已。你們看,那是我的琴。”

他皮甲腰帶上,懸掛着一把彎刀,正是精靈喜愛的輕便武器。而篝火那一側,的確隨意放着一把小型豎琴,可以被人抱在懷裡彈唱的那種。

蘇眉第一次見到吟遊詩人,卻知道他們終日在大陸上游蕩,以賣唱和出賣戰鬥力爲生,同時收集奇聞異事,作爲詩歌曲調的材料。如果硬要把他們當做“名字比較好聽的賣藝人”,也不是不可以。

他們大多對藝術作品有很高的鑑賞能力,擅長辨認珍貴物品,但品行良莠不齊。有些人規規矩矩地賺錢,有些人則乾脆就是盜匪。何況精靈天生喜愛音樂,帶把琴在身邊,什麼都說明不了。

蘇眉去拿豎琴的同時,巫妖已經冷笑道:“你還在滿口胡言亂語,黑風海岸人跡罕至,你想彈琴給誰聽?劣魔,給他吐露真言!”

在窮光蛋巫妖和陌生人之間,蘇眉終於不情願地站在了前者那邊。她提着那把琴,二話不說就要施展法術,卻聽精靈叫道:“不需要這樣吧,海恩哈姆大人,不管問我什麼我都會回答的。而且我也知道誰把你的法塔搞成了這樣。”

他似乎很害怕巫妖秒殺他,急急說了下去,“其實你應該可以猜到,附近的危險人物中,除了統治泰林那的老鬼婆克溫紗,還有誰能做到這件事?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聽說了她率人襲擊這裡,把你所有財產一掃而空的行動。相信你也看的出來,她離開之後,這地方又遭到了十次以上的洗劫,現在真的是一枚銅板都找不到了!”

“……”

在精靈語氣沉重的敘述中,奧斯終於從樓梯上跑了下來,一來就看到海恩哈姆大人滿臉陰沉,襯托的哈根達斯大人尤爲和藹可親。

他毫不猶豫地奔向哈根達斯,並不識時務地問道:“這真的是海恩哈姆大人的法塔?”

緊接着,巫妖彷彿運足了氣,爆發出一陣不堪入耳的咒罵。它不假思索便相信了精靈的話,開始咒罵那隻老鬼婆,可見在它心裡,老鬼婆的確是具有重大嫌疑的對象。何況,這個結論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唯有緊鄰法塔,作案者才能迅速察覺巫妖不在,否則誰會千里迢迢跑來法塔,只爲尋找一個搶劫機會?

巫妖不需要呼吸,不需要換氣,咒罵如行雲流水,滔滔不絕。但罵完後,它的語氣居然就那麼恢復了平靜,冷冷說:“很好,果然是她。那麼你呢,你是逃犯還是強盜,來到這裡卻一枚銅板都沒找到,定然很失望吧!”

精靈的名字大多爲多音節,凱必定是某個正式名字的簡稱。巫妖卻無心問他到底叫凱什麼,只見他身上還套着重力繩索,勉強變成了坐起來的姿勢。它謹慎地打量着他,並未讓蘇眉把繩索去掉。而蘇眉也沒這麼做,只帶着狗頭站在一邊,安靜聽着精靈的陳述。

凱苦笑了一下,才說:“即使我在黑風海岸出現,也沒必要把我當惡棍看待。其實我真的不是,我來自泰林那,因爲同情反抗老鬼婆的義軍,殺了她信任的重要人物,從此成爲通緝犯。陰影利爪親自出手追捕我,我無法在泰林那存身,才慌忙逃進荒野。”

蘇眉問道:“陰影利爪?是影會嗎?”

巫妖不耐煩地解釋道:“前身的確是影會,但克溫紗收編它之後,影會勢力就在泰林那絕跡了,變成了爲她一個人效勞服務的刺客組織。那老太婆喜歡奢華生活,又要建造最堅固的堡壘,繼續自己的殘暴統治,唯有去做殺人、搶劫的事情,才能維持開銷。”

它話說到這裡,蘇眉已經恍然大悟,問道:“那你來到法塔,只是爲了找個棲身之地嗎?”

“因爲到處都在傳說,海恩哈姆已經死去,法塔成了空殼,”凱老實地回答了她,又把巫妖氣成了個倒仰,“我總得找個地方吃飯休息吧。現在真正的主人突然回來了,證明我的運氣很糟糕,但也不算最糟糕……”

他瞥了巫妖一眼,冷靜地說:“每個人都知道,你和克溫紗做對頭做了很多年。既然如此,你肯定不願意把我交還給陰影利爪。那麼至少,我可以逃脫最悲慘的下場。”

蘇眉瞭解巫妖的行事特點,因而深深同意他的看法。凱究竟有沒有說真話,暫時還無法判斷。不過,她看着巫妖的表情,總覺得它已經完全相信了。

然後,爲了打破沉重到令人害怕的氣氛,她又說:“老鬼婆是不是很遭人恨?你之前說過,大陸上的大人物既厭惡憎恨她,又隱約覺得,必要時可以藉助她的力量,所以不肯花大力氣剿滅?”

巫妖提到對手時,向來沒什麼公正評價可言,聞言怒噴道:“她當然遭人恨,她可是個心智聰明卻扭曲,喜歡耍弄陰謀詭計,性格十分殘忍的怪物,不是人類,也不是精靈。”

蘇眉笑道:“說來奇怪,我身邊已經有了這種生物了。你說是吧,奧斯?”

“是的,哈根達斯大人。”

如果巫妖還有力氣,肯定會像咒罵老鬼婆一樣咒罵他們兩個。但它沒有,只冷冷橫了他們一眼,才繼續說:“如果你想往你那核桃大小的小腦仁里加點東西,就不要打岔。即使我也得承認,那老太婆在暗殺、謀殺、建立組織和培養個人勢力上,很有一手。然而她畢竟不是人類,不懂得如何統治一個由弱小生物佔據的國家,只知道橫徵暴斂,用殘酷手段擺平一切,把平民逼的活不下去也不管。”

凱點了點頭,說:“陰影利爪得到了大量好處,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四處暗殺反對她的重要人物。這個組織中,很多人都被她親自培養,有着遠超普通平民的力量。因此她才能在王位上坐到現在,沒被義軍推翻。”

他容貌很年輕,氣質很年輕,說話時聲音悅耳動聽,但依然很年輕。也許他曾經害怕過巫妖,但現在已經不怕了,反而變的沉靜而堅定,令蘇眉想起闊別已久的瑟萊恩。

她見巫妖沒有意見,便解除了重力套索,淡淡說:“你可以活動一下,請不要試圖襲擊我。”

凱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無比動人的笑容,“謝謝你,法師小姐,我還沒有這麼蠢。剛纔說到哪裡來着?哦……其實對於我們精靈來說,只要移居到其他地區的森林,就能避開老鬼婆的影響。但我同情平民的遭遇,也不願看到可怕怪物永遠統治下去,這才選擇幫助義軍。”

巫妖看起來不以爲然,但又忍住,淡淡問道:“你說的義軍,指的就是地下反抗軍吧,想不到他們還沒被打壓下去。話說回來,他們的近況如何啊?”

凱嘆了口氣,坦誠地說:“我不太清楚,也沒有問過。但我聽過另外一樁流言,認爲它很可能是真實的。義軍曾經派人暗殺克溫紗,但未能成功。再強大的刺客也會死在她手上,甚至無法衝破保護她的屏障。後來有人說,克溫紗獲得了神的爪子,所以擁有一部分神力。單憑凡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傷害到她。”

蘇眉扭頭的幅度如此之大,差點扭了自己的脖子。可她沒看精靈,看的是巫妖,眼神中充滿了恍然大悟和鄙視。巫妖本來已經不再憎恨精靈,反而覺得他很有用,此時一聽這話,頓時比剛纔還要恨他。

“我以前說過類似的話,現在還要再說一次,”蘇眉冷冷說,“原來該喝吐真劑的人是你啊,海恩哈姆。”

她並非輕信精靈,卻瞬間明白過來,認爲他的說法多半是正確的。巫妖過去曾向她透過口風,說古神遺骸之間,仍然存在着無法解釋的吸引力,傾向於集合在一起。一塊遺骸出現在某個地方,那別的部位也會漸漸移動過來。

若說一切都爲巧合,巫妖根本不知道老鬼婆的力量從何而來,那未免太小看它了。像巫妖這種大反派,發現敵人擁有古神的爪子,產生的想法可想而知。它應該無法戰勝老鬼婆,又忌憚她就在自己身邊,隨時可能發動攻擊,才急於找到同爲神骸的黃眼。

然而,它迄今爲止都沒有說出真相的意思,只哄着她趕來法塔,導致她一陣陣氣悶。也不知萬一老鬼婆察覺了神眼在附近,連夜打上門來,它是否打算用飛舞和撞擊來消滅敵人。

面對她的譏諷,巫妖又嘶啞地笑了起來,卻沒回答她。它這人從來理直氣壯,一旦這麼做,就代表它自覺心虛,又不可能道歉,只好用乾笑擺平一切。

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們兩個,再度露出困惑表情,問道:“有什麼問題嗎?還是我說錯了。”

蘇眉笑道:“你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巫妖大人。我說啊,海恩哈姆,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現在我怎麼想的,已經不重要了吧。如果那位老鬼婆想變的更強,絕對不會放過我,而那會是什麼時候呢?”

此時,巫妖終於想不出任何藉口,只得暫且放過精靈,對蘇眉說:“算了,看在你好奇心這麼強的份上,告訴你也沒關係。老鬼婆的確擁有古神之爪,也被它的氣息改變了體質。她那隻手可以摧毀任何事物,還具有不爲人知的能力。她以此牢牢控制着陰影利爪,讓那些人爲她奔走賣命。”

它頓了一頓,又說:“本來我想親自暗殺她,免得她的勢力逐漸壯大,最終成爲我無法對付的心腹大患,結果去了之後,碰巧得知此事,不得不退回來另尋方法。劣魔,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要是她對遺骸的搜索有效,那你早就被發現了。如果我沒想錯,遺骸附着在別的生物身上,也會發生改變,避開原有的搜索方法,所以你發現不了爪子,她也發現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