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殷良辰猶豫了半晌,終於小聲地問:“媽,我問你個問題,你別生我的氣行嗎?”
易秀麗一愣,隨即用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背。“你這個傻孩子,我是你媽,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生哪門子氣啊?”
殷良辰本想笑一笑的,可惜沒成功泗。
“說吧,到底什麼事兒?你媽我窮,否則我還以爲你這是要拿我的家底去倒貼男人呢,一臉的爲難!”
殷良辰又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殷良宵,問:“媽,你後悔過生下良宵嗎?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還把他生下來?”
易秀麗顯然沒想到她問這個,而且是如此嚴肅認真的態度。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搖了頭。“不會。我不是怕過苦日子,我是覺得他過得太辛苦了。他不能像我們一樣走路、說話,不能好好地去領略這個世界的好,我生他下來其實就是叫他受罪。我經常想起當初拿到檢查結果時候的情形,如果我當時肯相信醫生的話,而不是固執地認爲自己的運氣不會那麼差的,也不至於現在這個樣子……”
易秀麗到底沒忍住掉眼淚了。殷良宵的殘缺始終是她心裡最疼的傷,還有那份自責懊悔,日日夜夜如利刃割在她心尖上,傷口永遠沒有癒合的時候。
殷良辰急忙攔住她的肩頭,腦袋貼着她的。“媽,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你別哭。良宵肯定能好的,肯定可以的!”
“其實我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一個正常人。再怎麼治療,也不過是比現在好一點,但遠達不到正常人的狀態。我都想好了,哪天我快不行了,我就給他吃一瓶安眠藥,讓他跟我一塊兒走。省得他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成了你的拖累。唐”
“媽!你別這樣說,你這樣說我很難受!”殷良辰一下子就哭了。以前她或許還不能理解媽媽的心情,但現在她已經能夠切身體會到那種自責和絕望了。
易秀麗故作淡然地笑了笑,拍拍殷良辰的肩頭。“沒事兒。我就是說說,就算真要做,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反正我是鐵了心,去到哪裡都帶着良宵。”
哪怕是下地府,她也得帶着他。
殷良辰不能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抱着她一塊兒哭。爲什麼她們母女兩要承受一樣的命運?她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易秀麗到底已經頑固了,所以倒是很快冷靜了下來,輕輕推開殷良辰,給她擦眼淚。“好了,別哭了。事情已經這樣,咱們努力過好就行了,不去想那些堵心的事情。”
一切都成定局了,再想也只是增加難過。
殷良辰點點頭,拿起碗筷。“媽,快吃飯吧,菜要涼了。”
因爲接近陽曆新年了,所以電視節目裡不時就能看到一些喜慶的佈置,商家也藉着這個由頭大搞促銷活動。
殷良辰想,明天就去約手術時間吧。在元旦前把這一切結束了,等新年了,希望有一個新的開始。
即便已經下了決定,躺在牀上的時候,殷良辰的心裡依舊不好受。她又試着撥了兩次蕭翼的豪門,還是那個甜美卻沒有溫度的聲音,依舊是無法接通。
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吧。殷良辰苦笑着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響起。
殷良辰彷彿被什麼巨大的動靜給衝擊了,立馬爬起來,將手機抓在手裡。可惜,屏幕上顯示來電的人是蘇十月,不是蕭翼。“喂?”
“嫂子,我們元旦去陽城玩兒哦。你元旦有沒有安排啊?如果還沒有安排,把你的假期留給我吧!到時候,咱們兩個一塊去逛街,買好多漂亮的衣服!”
“好,我的假期都留給你!”殷良辰聽到了顧凡的咿咿呀呀,心裡頓時疼得厲害。“多多還沒睡嗎”
“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了,起來喝奶呢。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見,拜拜。”
“等一下!”
“怎麼了?又改變主意了?”
“不是。我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方便嗎?”
蘇十月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個度。“嫂子,你說這話我可要生過氣了!我們可是妯娌,還是好姐妹,你跟我說話怎麼像對外人那樣?”
“對不起。因爲我問的這個問題比較麻煩,而且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是幫人問的。”
“不管啥事情,咱們都是自己人,說話不要那麼客套,我不喜歡。好啦,說吧,到底什麼事兒?”
殷良辰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斟酌了一下說辭。“我一個同事,跟我挺要好的。她懷孕了,可是唐氏綜合症篩查的時候,風險值很高。醫生建議她拿掉,可是她捨不得,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可要是不拿掉,萬一將來生出來真是個有問題的,那可怎麼辦?她一直很糾結,所以就想問問我的看法。我也沒主意,所以就想叫你出個主意。”
“這樣啊,說實話,我也是個糊塗蛋。這樣,你等我一下,我問問顧城。”
“別!別麻煩他了,挺不好意思的。”殷良辰想
n到顧城那雙跟蕭翼一樣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這心裡就慌了。
“沒事兒啦,你等着啊。”蘇十月簡單地把事情說明白了,然後問顧城的意見。
顧城直接將手機接了過去。“喂,我是顧城。”
“哦。”殷良辰面對顧城總是很緊張,現在聽到聲音也很緊張,所以都不知道怎麼接話。
“唐氏綜合症篩查的風險值高並不等於孩子絕對有問題,所以需要進一步的確認。建議你的朋友換一個更權威的醫院做檢查,最好能夠諮詢權威的專家,然後再做決定。”
短短的兩句話,卻彷彿具有神奇的力量,叫殷良辰莫名的安心了許多。“我知道了,謝謝你。”
“需要幫你聯繫這方面的專家嗎?我手裡有人脈。”
“不!不用啦!”殷良辰下意識地拒絕。
“或者你將你朋友的檢查數據sn給我,我幫你去問問。”
殷良辰總覺得顧城知道了些什麼,可是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所以她無法拒絕。“那、那好吧。我叫她準備好了資料,然後再聯繫你。”
“最好是所有的產檢資料。”
“好的。”
掛斷電話之後,殷良辰就把自己檢查的結果都拿了出來,在牀上一字排開。她琢磨了半天,終於決定拍照。把孕婦的相關資料隱去,只拍下檢查的結果。很快,所有的圖片已經在她的手機裡了。她猶豫了一下,才把它們發給了蘇十月。
東西發出去之後,殷良辰有些脫力地躺在牀鋪裡,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顧城能不能給她一個不一樣的結果?他會不會懷疑,其實她問的根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怎麼做?他會不會無論如何都要她把孩子生下來,畢竟那是他的親侄子?如果他知道是因爲她亂吃藥導致孩子有缺陷,他一定會怪罪她然後告訴蕭翼吧?
明知道不可能馬上就有結果的,殷良辰還是一整夜都在等待着,直到後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可不知道怎麼的又做了個噩夢,夢到自己生出了一個怪物。
殷良辰驚醒之後,躺在牀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那種痛苦的感覺彷彿瀕死,叫她連呼吸都困難。好不容易緩下來,衣服早已經溼透了。
又躺了一會兒,她一咕嚕爬起來,趕緊拿來手機。屏幕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來電或者短信,連qq和都沒有動靜。
殷良辰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又軟軟地躺回牀鋪裡。空白着腦子,看着天花板上的燈飾,直到敲門聲響起。
“辰辰,時間不早了,該起來了。”
“我知道了,馬上就起。”殷良辰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下了牀。雙腳着地的時候,因爲沒有休息好,頭暈得厲害,差點就那麼摔了。她扶着牀沿休息了一會兒,才總算覺得好多了。
徹夜無眠的感覺很糟糕,不只是頭暈,還有種想吐的感覺,以至於沒有半點食慾。可是在易秀麗的視線下,殷良辰又不敢什麼都不吃,只好喝了一小碗粥。即便是白粥,她還是覺得胃裡翻滾得厲害,似乎隨時都會吐出來。好在她忍了又忍,總算是把那種可怕的感覺給壓制住了。
樂樂倒是胃口很好,不僅吃了兩個包子,還喝了一小碗粥。
殷良辰見她吃好了,拿來毛巾給她擦乾淨嘴巴和小手,然後帶着她出了門。
冬日的陽光柔和溫暖,灑下來的時候讓人覺得渾身說不出的舒服。
殷良辰牽着樂樂走在路上,不時的擡起頭來,看着那溫暖的朝陽。如果顧城那邊能帶來一個好結果,那該多好!
齊賢體恤殷良辰的身子,所以基本上能讓她歇着就絕對不讓她累着。恨不能只讓她在一旁坐着看,而不叫她做任何的事情。
殷良辰很感激他,但也不想把自己的工作都推給齊賢。她只是沒有休息好,不礙事的。只是因爲心裡有所等待,所以偶爾會有點心不在焉。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殷良辰還是沒等到顧城的電話。她會忍不住想,蘇十月是不是沒收到她的圖片?又或者顧城實在太忙了,所以把這事兒給忘了?
晚上躺在牀上,殷良辰還在等。可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手機還是沒有動靜。不知道怎麼的,她的心情一點一點地失望,直到絕望。
又是一夜輾轉,殷良辰醒來的時候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果再這麼失眠下去,她一定會瘋的。她現在終於理解爲什麼張國榮會跳樓自殺了,如果這樣的失眠不再是偶爾,而是每天,換了她也會想用死亡來解脫的。
好在這一天是週末,所以殷良辰可以在牀上繼續賴着,就算睡一整天也沒什麼。
易秀麗做好早餐就來叫她,見她嚷着還困,她就帶着樂樂出門玩兒了。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殷良辰靜靜地躺着,有種被孤獨地遺留在一個地方的空茫無助。她雙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那裡似乎已經有了些微隆起,只是還沒能感覺到胎動。一旦能感覺不到胎動,她或許也無論如何都捨不得再放
棄這個孩子。是不是還要這樣繼續拖下去,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殷良辰思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後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結果又做夢了,夢到蕭翼額上青筋凸起地對着她吼:“你居然生了個傻子!這都是你的錯!”
殷良辰就在蕭翼的大吼中醒了過來,背後冷汗溼透了衣衫。她呆愣愣地躺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掀開被子,下了牀。拿起手機,撥了齊賢的號碼。
“喂,辰辰老師?”
“齊齊老師,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你說。”
“我想去做手術,你能不能陪我?”明知道不合適,可她只能找齊賢,因爲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她秘密的人。
“可以。”
殷良辰告訴他見面的地址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她不讓自己再想,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換了衣服,然後拿了錢就離開了家。
長痛不如短痛,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出門之後,殷良辰給易秀麗打了電話,就說有個同事家裡出了點事兒,她過去陪她住幾天。
易秀麗一向相信殷良辰,所以也沒多問,只是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
殷良辰坐在出租車上,想着媽媽細心的叮嚀,眼淚就已經控制不住了。可是她很快就把眼淚擦掉了,然後努力放空大腦。她不要再去糾結了,就這樣吧。
在中途接了齊賢之後,出租車朝着陽城一個著名的女子醫院駛去。
一路上,殷良辰沒有開口,她什麼也不想說。
齊賢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不忍心打擾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擔憂。對一個愛孩子的女人來說,要她放棄自己的孩子,那比要她的命還難受!他雖然看不到殷良辰的眼淚,卻知道她一定在哭。這種看不到聽不見的哭泣,纔是最深的傷。
車子停在醫院的門外。
殷良辰卻沒有馬上下車。她的身子微微在顫抖,過了一會兒才推開了車門。冬日的陽光很燦爛,暖融融的,卻照不到她心裡去。
因爲是週末,醫院的人很多,所有科目都是如此。
殷良辰先去看了醫生,做了一個b超,然後就定了手術的時間。手術安排在當天下午。
不想在醫院裡乾等,所以殷良辰就率先走了出去。站在門外,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要不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前面有個公園,我陪你去走走吧?或者,在這附近的酒店開個房間,你休息一下?”留她一個人,齊賢無論如何也不放心。
“算了,還是去公園吧。”殷良辰怕自己一個人躺着會更加胡思亂想。
公園很大,綠樹成蔭,青草如茵。
陽光很好,所以很多人都帶着小孩兒來這裡玩耍兼曬太陽。草地上到處都是小娃娃,跑跑跳跳的好不歡騰,偶爾還有刺耳的尖叫聲。
殷良辰在一個陽光能曬到的地方坐下來,抱着膝蓋看那些可愛的小孩兒。每當看到一些搞笑的畫面,她也忍不住萬彎起嘴角。只是笑的同時,眼睛也始終是溼潤的。
齊賢覺得這種畫面對殷良辰來說分明就是一把尖刀割在心頭,他突然後悔建議來這裡了。“後門好像是小吃一條街,不如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不了,你去吧。我在這裡坐一會兒。”
齊賢又勸了幾句,她卻還是不爲所動,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這分明是在自虐啊!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中午。大家都陸續回家吃飯去了,熱鬧的公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殷良辰沒有胃口,但還是跟着齊賢去了小吃街。
果然一整條街都是吃的東西,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想吃什麼?吃飯,還是吃點小吃?”
殷良辰站在那看了一會兒,最後指着一家秦人美食說:“我們去吃涼皮吧,我很久沒有吃了。”
“好,就去吃涼皮。”
涼皮放了醋,帶一點酸味,所以殷良辰難得的胃口不錯。她想到這是因爲懷孕的人多數都愛吃酸,心裡又不是滋味兒起來,連帶着這涼皮兒也變得難以下嚥。
……
殷良辰拿着手術同意書,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越看越心涼。當拿起筆簽字的時候,她的手都是顫抖的,那字也變得歪歪扭扭很是難看。
從簽完手術同意書到進手術室的時間不算很長,但對殷良辰來說卻是最難熬的。她幾乎一直在顫抖,像是一片秋風中的黃葉,馬上就要被吹落了。
“殷良辰。”
當醫生喊出自己的名字,殷良辰腿軟得愣是沒能站起來。
她的面色慘白得可怕,看得一旁的齊賢都心驚肉戰。他於心不忍,着急道:“辰辰老師,要不——”
殷良辰卻舉起了手,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我沒事兒。”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手術室。
說起來,這還
是殷良辰第一次進手術室。她的視線其實有點模糊,看不清周圍的東西,卻將那些白晃晃的器械看了個清楚明白,看得渾身冰冷。
醫生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又跟她說了些安慰的話。
可是殷良辰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臉色越發的慘白可怕。當被醫生扶着躺在手術檯上,她真覺得自己會就這麼死去。
醫生似乎在給器械消毒,那種碰撞的聲音聽得殷良辰更加的膽戰心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彷彿感覺到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動了。可是她伸手去摸,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你也不用害怕。一會兒就好了,只是個小手術。”醫生安慰道。
殷良辰聽到了,卻對她不起任何作用。她不是怕手術,她只是不想做一個劊子手!
……
“沒事兒吧?”齊賢看到殷良辰虛軟地扶着牆走出來,急忙上去一把將她扶住。
殷良辰虛弱地搖搖頭,小聲地說:“我們走吧,我想回家。”
“可是不要住院嗎?”
殷良辰還是搖頭。“走吧。”
齊賢扶着她出了醫院,攔了一輛出租車。
“齊齊老師,謝謝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謝謝。”
齊賢也跟着下了車,卻沒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慢慢地走進小區,慢慢地走遠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溫馨小築入住率極高,所以小孩兒也特別多。一進小區門口就是一道迴廊,那裡聚集了很多的大人小孩,很是熱鬧。
殷良辰邊走邊看,狠狠地握緊拳頭,眼淚盈滿了淚。一隻手五指慢慢地鬆開,然後按在小腹上。
那裡似乎還在疼痛,那種叫她覺得膽戰心驚甚至渾身冰冷的疼痛。
快要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殷良辰突然渾身一顫,猛地剎住腳步,愕然地看着對面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燦爛的緣故,她居然看不真切他的臉。
蕭翼?是你回來了嗎?---題外話---明天加更。記得去新文報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