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次,他們是爲了營救南宮奕,這一次,卻是要永遠離開南宮奕,和他所在的這座都城,甚至是他所能觸及的勢力範圍。
冷月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她只是想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撩開車簾一角,冷月看着還未完全甦醒的麓都城,突然多麼想要再回一趟皇宮北面的奕苑,再回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個不起眼的後院,因爲自己這麼一走,決計是再無回來的可能了。
想想就是失落,冷月放下車簾,在這晃晃悠悠的逼仄空間內,冷月就這麼讓失落將自己侵蝕,沉淪。
爲什麼自己要代替別人活着?
難道,就是爲了自己今時今日的,生不如死嗎?
死,冷月不是沒有想過。
死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可是冷月就是不想。
爲什麼不想?
因爲冷月怕,她怕會在降臨到另一個不知名的世界,然後再在那個世界,生不如死。
就這樣吧,冷月不知不覺間,開始有了一絲睡意,眼皮沉乏,身體困頓,手腳無力,最後,一陣天旋地轉,冷月失去知覺……
有那麼一瞬間,冷月以爲自己死去了,即使自己不想死,可是真到死亡降臨自己的那一刻,自己反倒失去了任何抗爭的意識。
就這麼像天地間的一根無根的浮萍,一朵隨風的蒲公英,任意西東,在自然巨力的作用下,在時序命運的召喚下,走向預先給自己安排的去處,無論是死亡,還是其他。
天光明媚,草長鶯飛,冷月一身素衣,就站在漫山遍野的薰衣草中。
冷月當然知道這是夢,因爲在她所處的真實世界中,再也不會出現這等充滿生機和希望的光線和色彩。
冷月看着這夢境賜予自己的一切,美好,柔和,溫煦,不自覺間竟然嘲笑起自己,原來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居然難得的有此等積極的情緒。
也好,現實世界已經讓自己失望透頂了,天地之大也已經讓自己無處容身了,還好有夢。
轉念一想,自己居然要到夢中來逃避。
冷月一會笑,一會悲,像個瘋子一般。
就在冷月這情緒波動間,天地發生了變化,由之前充滿生機的綠,轉化成了略顯刺眼的紅。
是的,薰衣草不見了,轉而是不斷簌簌落下的紅色楓葉,從天上飄落,鋪滿山坡。
而冷月身上那一襲白衣,也不知何時變成了紅服。
還未等冷月有所反應,只聽得喧囂的鑼鼓之聲大作,進而是一對迎親的隊伍朝着自己,迎面而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誰的迎親隊伍,冷月還是本能爲之一退,似乎很是抗拒。
可她沒想,就在她剛邁開步子後退的那一刻,一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冷月不用思索,甚至不用辨認就知道,他是南宮奕。
在自己的夢中,他並沒有因爲對自己的決絕而蒙上絲毫的陰影,相反,他仍舊是那麼的丰神俊朗,龍章鳳姿,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如一潭深水,盛着滿滿的深情。
他溫柔地看着冷月,嘴角含笑,而後伸出一隻手,朝冷月的腰攬去。
冷月無法欺騙自己,當自己面對他時,她承認她還是深愛着他。
有那麼一瞬間,冷月似乎理解了南宮奕作爲皇子的身不由己,生爲帝王的無奈唏噓,還有他對自己的一往情深。
自己和南宮奕的距離,不過一臂之長,可是他的手卻總也碰不到自己。
冷月終於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驕傲,丟掉所有的固執和堅持,她只要他,只要和他在一起,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就在冷月的身體往前傾之時,忽然身後又伸出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臂。
冷月猛地一下回過頭去,卻發現身後的世界裡,一片紛飛白雪,冰原遍地,透着死亡的溫度,閃耀着絕望的冷光。
冷月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即使他的手正抓住自己。
“那裡不屬於你,這裡,纔是你最終的歸屬。
難道之前發生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你清醒嗎?”
一語說罷,飛雪張揚的世界突然間變成了一幕幕飛速晃動的屏幕,上映着那些後宮中的女人悲慘而又可笑的一生。
可是,冷月絲毫不爲所動,她的胸前好像有一條細繩一般在牽引着她,在飛向那個自己深愛的人。
“愛情果真能矇蔽人的雙眸,看來,只剩下這最後一步了。”
冷月身後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她馬上回過頭去看南宮奕,似乎害怕南宮奕會生氣一般。
當冷月回過頭時,卻發現南宮奕也消失了,自己眼前的一切已經變得血紅起來,好像是地獄中的曼珠沙華開,一片火紅,而且還散發着灼熱、滾燙的溫度。
冷月摸着自己的臉,手拿下時發現,原來自己的手上已經全是,血……
猩紅的血,灌滿了夢境,遮蔽掉了天地間原有的一切顏色。
下一瞬間,冷月又穿回了那一襲白衣,就這麼站在如汪洋的血泊之中,任由它一點點地漫過自己的膝蓋,沒上自己的腰身,然後再侵襲着自己的上身,轉眼間就快要吞噬下自己的下巴。
就在冷月閉上眼睛,準備坦然接受這一切之時,忽然她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叫喚,主人。
冷月一下子睜開眼睛,想要搜尋聲源的出處,因爲這一聲主人的背後,是冷月在這世間最後牽掛的事物。
主人。
比剛纔那一聲還要微弱,還要杳不可聞,可就是這麼一聲,還是讓冷月以爲早已冷卻的心回暖,並且爲之一緊。
主人。
最後,音量竟然小到讓冷月分辨不出究竟是幻聽還是真實存在的地步,而下方的血海已經漫涌上來,只差一步,就能將冷月的雙眼遮蔽,進而將她整個人給生生淹沒。
醒!
最後一個字,冷月清楚無誤地聽到了,冷月也一下子知道了,這是自己的親兵在對自己的呼喚。
即使已經對全世界都放棄的冷月,還是無法將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親兵暗衛放下。
是啊,這是夢,這是一個夢境,而她的驕傲、她的依靠、
她最後的寄託所在的暗衛親兵不在這。
這一閃過腦海的念想所迸發出的超乎想象的強大力量,使得原本已經萬念俱灰準備慨然赴死的冷月,忽然間有了一絲求生意志。
她要逃離,她要掙脫,她要結束。
隨着冷月一躍而起的,還有冷月因感情倍受打擊而昏昏沉沉的意志。
當冷月的意識再一次回到現實世界之時,就在她睜開眼睛之際,冷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一名親兵暗衛的頭正倒在自己的身上,死不瞑閉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臉上已經被鮮血所沾染,只不過當他看到他的主人終於從睡夢中驚醒之際,他嘴角含笑,強撐着自己完成最後使命的意志,終究還是抵不住死亡的召喚,而隨風消散了。
一剎那間,冷月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車外,就在離自己不遠處,一場激戰正在發生,兵器交鋒的鏗鏘之聲,還有喊殺聲此起彼伏。
遇到伏擊,這是冷月想到的唯一能解釋現在正在發生的事的可怕詞語。
當下,冷月馬上撩開車簾,一看,月已懸天,四下夜空遼闊,樹木枝椏橫斜,他們一行的馬車隨處停放,暗衛們無一不是在跟幾倍於己的黑衣人在交戰。
而就在冷月車駕周圍的,已經撂下了十幾具暗衛親兵的屍體,當然還有對方的。
面對這等境地,冷月毫不遲疑,強忍住心中的悲憤,一邊抽出身旁一名死去的暗衛的長刀,一邊發出了往冷月身邊集合靠攏的信號。
一聲悠揚有力的長嘯,瞬間讓正陷於激戰之中的暗衛們紛紛有了主心骨般的力量,重新燃燒起希望。
登時,暗衛親兵們紛紛往冷月的車駕靠近,對方明知道暗衛們的意圖,卻也不加以阻止,而是邊趕邊追,似乎這正是他們等待已久的結果。
圍攏到冷月身邊,此刻冷月尖銳凌厲的眼睛往周圍一掃,發現她那兩百暗衛,如今只剩下百多十人。
身爲他們的首領,冷月無法否認這其中自己的責任,是自己因爲一己之私而導致了親兵的莫大損失,而且還是以死亡這等永遠也無法挽回和彌補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冷月咬緊嘴脣,之前已然發生的她已經無法阻止,現在,她要保住他們。
對方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人,有的手執長刀,有的攜帶弓弩,人數黑壓壓地看不到頭。
出動這麼龐大的兵力,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還帶着誓要消滅自己的孤注一擲。
冷月看着他們那一雙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既感到似曾相識,又感到無比陌生。
對峙在進行着,剛纔的激戰似乎變得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之前痛下殺手的對方現在也變得有耐心了起來,似乎要視冷月的行動來決定自己的行動一般。
冷月這會在心中飛速盤算着所有可能突圍的方法,計算着對方在各個方面的兵力佈置以尋求缺口,但是一時間所有的結果都在告訴着冷月,若要安然地全身而退,絕無可能。
對方在慢慢地縮小包圍圈,忽然冷月車駕前的馬似乎有點受驚了,四蹄在慌亂地刨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