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曠天低樹,即將四合的暮色帶着一絲遊吟詩人的氣質,寂寥而又落寞,給晨昏交替畫上一個秋日特有的註腳。
一抹抹的彤雲,如同橫笛一般,散漫地浮游在天際,靜待有心之人,聆聽它們的遼遠與清孤。
“南宮靖確實有值得你傾心的地方。”
站在遠離雙方軍營的一處山崗之上,夏侯宇揹負雙手,傲然臨風。
冷玥和他並肩而立,讓這落日熔金的光輝,灑滿全身。
“如果換做是我,我是絕對不會放任你,和另一個男子,單獨相處的。”
山崗之下,幾名西商國的軍士遙遙守衛着。
“我希望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抱着祝福的心態,而不是夾雜着妒忌之意。”
冷玥淡淡一說,夏侯宇嘴角掛笑道,“要說沒有妒忌之意,那是違心的,不過現在,我已經放下了。
果然要像人說的那般,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有些事情還必須要你親眼所見,方能知曉其中三昧。”
“夏侯宇,你所說的條件,不會是將你的領悟,再轉述一次給我聽吧?
這不是太便宜我了嗎?”
冷玥饒有興致地打趣着,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完全無負擔或者是無掩飾地和夏侯宇說話。
夏侯宇開心地笑着,只是笑容中,還是有着點點失落之情。
“當然不是,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冷玥輕輕搖着頭,“我怎麼可能猜得出呢?
北明太子邪邪一笑,準沒好事。”
夏侯宇看着能夠在自己面前肆意開着玩笑的冷玥,眼中嘴角都含着濃濃的笑意。
“真好,冷玥。
看來你果真是尋到了自己的幸福,只有身處幸福中的人,才能如此真情流露,如此的坦率自然。
以前你每次在我面前,臉都好像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堅冰一般,連說出來的話都彷彿散發着懾人的寒氣。
現在,你真的完全是一個二十多歲、情竇初開的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還有春水柔媚泛着笑的眼睛。
真好!”
冷玥一聽,只是垂着頭,卻不知應該如何應答。
“我的條件就是,”夏侯宇正了正色,冷玥微微揚起頭,凝視着他。
夏侯宇邪邪一笑,快速說道,“幫我梳頭髮。”
雖然冷玥已經聽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條件”,但還是存有一點疑問,冷玥輕聲詢問道,“夏侯宇,你剛纔說什麼?
我沒有聽清。”
夏侯宇頓了頓,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要你幫我,梳頭髮!”
最後三個字,夏侯宇拖長了尾音,嘴角含笑。
然後,夏侯宇將他的束髮紫金冠拿下,頓時烏黑濃密的長髮,飄散而下。
“可是,沒有梳子啊?”
冷玥發出疑問,就在這時夏侯宇已經坐了下來,面朝正在偏落西山的斜陽,懶散地、答非所問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在梳子發明之前,人們是怎麼梳理長長的頭髮的,但是我知道,梳子肯定不是無端發明出來的。”
說罷,夏侯宇就只是端詳着他的手,似乎從未見過一般。
冷玥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頓時感到
有點,哭笑不得。
輕風徐徐,時間靜緩。冷玥緩緩坐下,壓着鬆軟的青草,令人感到舒服。
冷玥白皙纖細的手指慢慢穿過夏侯宇的頭髮,一臉認真虔誠,就如同是在對待這世間最爲高尚崇高的事情一般。
冷玥的十指,就像兩把最爲靈巧的白玉梳子,開始一捋一捋地梳理夏侯宇腦後的及腰長髮。
夏侯宇嘆了口氣,似是無心,有像有意,“冷玥,你爲什麼不問問,我要你幫我梳髮的原因呢?”
冷玥的臉完全被夕陽之紅所染,宛若就是一面散發着赤紅色光暈的玉璧。
冷玥閒閒應答道,“你這麼做,必然有你的道理,如果你想說,自然會說。”
靜默了半晌,夏侯宇才溫言說道,“其實,這是一種報仇。”
冷玥聞言,微微一驚,不解地問道,“報仇?”
夏侯宇接着說道,“在我懂事的時候,我父皇就跟我說過,人的頭髮不單具有外在美觀的作用,還兼有象徵一個人的學識修養的功用,在我北明國,到了一定年紀了,男子就要束髮,女子就要及笈,象徵着人已成年。
而成年之後,除非是自己親自打理所需,否則是不會讓人弄亂自己的髮髻,一旦被人無禮打亂,那就不是一件簡單的、可以饒恕的事情,那是侮辱,是踐踏,是欺凌。
如果事情是發生在男人之間,如若對方不肯賠禮謝罪,則會引發決鬥,嚴重的甚至可能引發流血事件。
我,夏侯宇,更是身爲一國的太子,小小的一個髮髻,則是象徵我個人的尊嚴和國家的榮譽。
說到這,你可曾明白我所指?”
冷玥在他身後,點點頭,柔聲說道,“我明白了,是南宮靖那一箭。”
“沒錯,是那一箭,一箭之仇。”
夏侯宇悠然慨嘆,卻又充滿了無可奈何之感。
“但是我知道,南宮靖是絕對不會向我道歉的,一來他不是我北明國人,不知道頭髮於我們國人而言是何意義;
二來那是在戰場之上,本就刀槍無眼,生死相搏,又怎會在性命都難保的情況下,顧及到頭髮呢?
三來,”夏侯宇別過頭來,用眼角的餘光在冷玥的身上一停。
“我不想你再夾在我們中間,難過。”
夏侯宇轉首,目送一輪紅日的歸程。
“雖然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我的重要性比不上他,但是有你在,你就會阻止我們。”
“謝謝殿下諒解。”
冷玥將腦後的長髮整理完畢,接下來就是兩鬢。
冷玥小心翼翼而又極其熟巧地將兩鬢的長髮捋成兩轡,別至耳後,再將額上的前發,一絲一縷地往後編排。
“所以,就讓我替南宮靖,服刑受過了?”
冷玥的語氣,略帶頑皮,神色俏麗。夏侯宇宛若能從冷玥的語氣,感受到她嬌俏的容顏。
“我覺得,這是最好的一種解決方案,也是最好的結局。
再說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償還我的救命之恩嗎?
索性,就在今天吧。”
冷玥一手將夏侯宇的頭髮,慢慢地往上盤起,到達頭上正中的位置,一手拿起青草之上的青玉簪,往已盤好的發孔傳入。
“殿下,你真的
太便宜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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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宇爽朗一笑,反問道,“便宜還不好嗎?”
語氣一緩,低低說道,“其實,我於你,並不能算作是救命之恩,我只不過是恰巧路過,換做他人,也會如此。
說到底,我們只是有緣,而這世間最不需要償還的,就是緣。”
夏侯宇話鋒一轉,許是因爲散亂的頭髮已經快要被打理好,頓覺神清氣爽。
“其實,我一直都想你幫我梳理頭髮,特別是在今天,在此時。”
“爲什麼?”
順從夏侯宇的要求,冷玥主動地問了一次。
夏侯宇知曉冷玥的意思,滿意地說道,“因爲是你,讓我最終得以成爲一個,真正的君王。
年少時,我依靠的是父皇;
到成年之後,我大部分的時間和功勳,都是仰仗你;
現在,到將來,我都必須一個人,面對紛至沓來的一切,乾綱獨斷,生殺予奪。
所以,今天是我人生的分水嶺,過去的束髮儀式,只是表明我年齡上的成年,此刻的、由你冷玥主持的束髮儀式,纔是我心理上真正的成年,那是一種對國家真正的責任,對理想真實的認清。
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以及要成爲怎樣的人。
謝謝你,冷玥!
是你,讓我懂得了什麼是君王,什麼是國家,什麼是天下。”
夏侯宇剛想轉過來,就被冷玥喝住,“還沒好呢,別亂動!”
冷玥將剩下的餘髻勾起,沿着那一已成型的髮髻,緩緩繞着。
“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夏侯宇略一思索,嚴肅地說道,“第一,我會宣佈北明國三軍最高統帥,冷鋒的死亡。
你已經打算跟隨南宮靖了,那麼我就不應該再讓你揹負我北明國的一切。
雖然震動肯定是有的,但是請你放心,現在的夏侯宇,今時不同往日,我會很好地處理,以讓文武服氣。”
“那麼,第二件呢?”
大功即將告成,冷玥拿起紫金束髮冠,從上而下,套入成型的髮髻。
可是一不小心,又有些弄亂了,所幸問題不大,用簪子微微一挑即可。
夏侯宇遲疑了下,像是在下決心。
“第二件,我會撤兵,回北明國。
雖然這裡面,有你的因素,但是我更多是從長遠考慮。
我現在一想,雖然我已經能夠指揮軍隊作戰,急轟猛攻下,也能取勝,但那樣傷亡太大了,而且,我還沒有完全掌握你的作戰技巧。
唉,還是等我學會了,再談統一天下的事情吧。”
就在冷玥整理夏侯宇頭上正中的頭髮之時,忽然,她看到了震驚的一幕,一片濃黑之間,竟然有隱隱地幾抹幽藍色的頭髮!
夏侯宇微笑着,說出第三個打算。
“接着,我會依照戰前盟約,迎娶東雷國皇女,衛子琳。
雖然在此戰中,東雷國並沒有出多大的力氣,但總算依約而來,我……”
冷玥已然聽不到夏侯宇在說什麼了,因爲她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晚和東雷國密探在營帳中談話的內容。
東雷國,皇子衛子蘇,諸國皇女,夏侯宇,北明國太子……怎麼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