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彭打造的水師戰船分爲兩種:一種是直進樓船,另一種是冒突露橈。直進樓船,顧名思義,船上有樓,分爲數層,體積相對龐大,類似於大型軍艦,適於運兵糧和正面戰。冒突露橈,後世又叫艨艟,船形狹長,體積較小,船槳露在外面,人在船中,航速極快,類似於進攻型快艇,整艘船蒙以生牛皮,可以有效防禦攻擊,又開有弩窗矛穴,具備一定的進攻能力,通常用以奇襲突擊。
諸葛亮借東風,大抵是小說家演義,不足爲憑。岑彭不用借東風,而是等東風,他選在這一天發動總攻,正是看中這一天大刮東風。
魯奇等人船隻下水,順着狂急的東風,逆流而上,快速向浮橋衝去。守軍望而大笑,送死來了,連箭也懶得放。魯奇等人衝到浮橋之前,船隻撞上攢柱,被反把鉤牢牢鉤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守軍這才彎弓搭箭,濫射如雨。
魯奇等人殊死而戰,以弓弩還擊,同時點燃火炬,連續往浮橋上投扔。浮橋火起,火勢藉着風勢,一燒不可收拾,浮橋很快斷爲兩截,塔樓隨之崩塌,橋上守軍皆墜於江中,葬身魚腹。
橋樓俱毀,魯奇等人移開攢柱,岑彭大軍乘勢前行,與公孫述的水師大戰於長江之上。
公孫述水師的主力戰船爲枋箄,以木竹製成,頗爲簡陋,無論進攻還是防守,都遠非岑彭戰船的對手。當然,公孫述也造了一艘十層赤樓帛蘭船,光聽名字就夠嚇唬人的,然而卻只有一艘,主要用來充門面、鎮場子而已。
蜀軍向來將荊門、虎牙視爲馬其諾防線,以爲萬無一失,如今見漢軍輕易突破,殺到眼前,軍心頓時大亂。
江水滔滔,殘陽夕照,岑彭大軍順風並進,如虎入羊羣,所向無前。蜀兵大潰,借用《水滸傳》中浪裡白條張順的一句打劫名言,不是吃了板刀面,就是吃了餛飩,淹死者數千人,戰死者不計其數。
十層赤樓帛蘭船掉頭便逃,無奈航速太慢,早被一羣冒突露橈團團圍住。漢軍登船而戰,斬蜀軍大司徒任滿、生獲南郡太守程汎。翼江王田戎僥倖逃脫,退保江州(今重慶市)。
經此一戰,公孫述苦心經營多年的水師全軍覆沒。對於漢軍來說,長江水面從此暢通無阻,任由橫行。儘管如此,由於巨大的地形障礙,遠征依然艱難而緩慢。岑彭一路溯江而上,嚴令軍中不許擄掠,百姓大喜,爭開門降之。到了六月,岑彭抵達巴蜀門戶江關(今重慶奉節縣),巴蜀大地洞開眼前,且按下不表。
按照劉秀的戰略部署,滅蜀之戰爲雙拳出擊,岑彭和來歙齊頭並進,南北鉗擊,最後會師於成都。爲了協調時間,統一步調,由路途艱險的岑彭先攻,等到岑彭拿下江關,進入巴蜀,來歙再大軍出動,
且說岑彭進入江關,來歙聞報大喜,即刻揮師南下,直逼漢中。公孫述漢中守將爲王元、環安二人,屯兵於河池。來歙圍攻河池,大破之,乘勝向白水關挺進。
來歙攻下河池,距離成都的直線距離已不足四百公里。成都震駭,人人自危。公孫述久聞來歙威名,隗囂就毀在來歙手上,如果能除掉來歙,無疑可以大挫漢軍士氣,極大緩解眼前這場危機,於是秘選刺客,潛往漢軍營中,行刺來歙。
刺客姓甚名誰,今日已經不得而知,然而絕對是高手無疑。至於此次行刺過程,史冊同樣未予記載,或許是史家覺得沒必要在這種小人物身上浪費力氣,而且讓這種人物青史留名,弄不好還會教壞青少年,敗壞社會風氣。總之,在史書的記載中,下一個鏡頭,就已經是刺殺成功,來歙的胸口忽然就被插了一把劍,眼看便沒救了。
來歙自知必死,命人急召副帥蓋延。蓋延趕至,見來歙癱臥於榻,面白如紙,血流遍地,心中大感悲慟,伏地而泣,不能仰視。
來歙見狀,怒斥道:“又不是小兒女,哭什麼哭!我遇刺客,不能再報效國家,因此才召你前來,以軍事相托。你再敢如此,我雖然中劍在身,難道就不能命人殺你?”
蓋延強忍悲痛,收淚起身。來歙向蓋延交代完軍中事宜,又從容作書,向劉秀簡單交代了幾句後事,然後擲筆於地,拔掉胸口之劍,血如泉噴,須臾氣絕。
劉秀聞來歙遇刺身亡,又見來歙絕筆之書,淚下如雨,悲傷莫名。
劉秀從小到大,只敬重過兩個人:一個是長兄劉縯,另一個就是表兄來歙。而這兩個人也都真心愛他,在他還不強大的時候,給過他最需要的保護。來歙喪還洛陽,劉秀親自戴孝,乘輿縞素,臨吊送葬,贈來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諡曰節侯。
范曄《後漢書》贊來歙曰:“款款君叔,斯言無玷。方獻三捷,永墜一劍。”以來歙平定隗囂之功,理應躋身雲臺二十八將之列,且必居高位,無奈因爲是劉秀的表兄,身爲皇族,不得已而避嫌,和鄧晨、李通一樣,終不得列名,惜哉。
來歙既死,適逢羌族又在隴西叛亂,其勢浩大,危及三輔,劉秀只得緊急召回關中大軍,先行平定羌族叛亂。
變出莫測,南北夾攻蜀國的預定部署已被徹底打亂,接下來戰事該如何進展?劉秀於是賜書岑彭,告知關中大軍撤回之事,並徵詢岑彭的意見:如果你有意獨自伐蜀,我不阻攔。如果你覺得少了關中大軍的呼應,滅蜀難以成功,不宜孤軍深入,那就暫且休兵安民,等到關中大軍抽出身來,再行伐蜀也不遲。總之,你在前線,是戰是退,由你定奪。
岑彭的態度無比堅決:“臣既入巴蜀,絕無回還之理。僅靠我的這一路荊州大軍,已足以滅蜀。”
劉秀接岑彭之書,大加讚賞,然而岑彭提到“絕無回還”四字,卻又讓劉秀隱約覺得不祥,特意派使者叮囑岑彭道:“公孫述多養刺客,將軍跋涉自愛,切勿重蹈來歙覆轍。”
岑彭兵發江關,直抵江州,圍攻田戎。田戎閉城而守,就欺負岑彭遠道而來,糧草不繼,利在速戰,不與之戰,等岑彭糧盡,自然便知趣而退。
岑彭攻了數日,並無戰果,心知江州城固糧多,短期內難以攻克,他孤軍深入,只能打閃電戰,絕對打不起消耗戰。岑彭於是召部將馮駿,撥付五千兵馬,命其留攻江州,同時將本就不多的糧食,大半留予馮駿。馮駿問道:“糧食都給我了,那你怎麼辦?”岑彭大笑道:“我沒有糧食,但是敵人有啊。”
岑彭不顧兵家大忌,留着背後的江州重鎮仍在,悍然率軍前行,直指墊江(今重慶合川),攻破平曲(合川西北),繳獲米穀數十萬石。
岑彭佔領平曲,距離成都直線距離僅兩百公里,成都再度陷入驚恐之中。
公孫述治蜀國,用的都是自己公孫家的人,反正都是做官,換誰來都差別不大,又何必肥水流給外人田呢?然而如今國難臨頭,用人是否得當,直接關係到生死存亡,任人唯親的用人標準,在強大的外力壓迫下,不得不修正爲唯纔是舉。在他們公孫家,只有他弟弟公孫恢還算勉強可用,此外,便只能起用外姓降將了。
國難之際,公孫述也確有魄力,盡遣蜀國精兵,交付於延岑、呂鮪、王元、公孫恢四人,拒守廣漢(今四川遂寧北)、資中(今四川資陽),捍衛成都的東方門戶,堵住岑彭進攻成都的必經之路。又遣侯丹率兩萬餘人拒守黃石(今重慶江津),扼守長江要津,防止漢軍沿長江繼續西進。
岑彭命臧宮領降卒五萬,留守平曲,牽制住延岑等人。自己則率精銳水師,沿涪水而下,返還江州,奇襲拒守於黃石的侯丹,大破之,於是溯長江而上,晝夜兼程,經江陽(今四川瀘州)、僰道(今四川宜賓)、南安(今四川樂山),迂迴兩千餘里,最後在武陽登陸(今四川彭山縣東),一舉攻拔武陽,迅即派精銳騎兵馳擊廣都(今四川雙流縣東南),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
岑彭攻下廣都,離成都僅四十餘里。公孫述聞報大驚,他還一直以爲岑彭人在平曲,正和延岑等人對峙呢,怎麼不過十餘天光景,岑彭就已經繞開他重兵把守的東方防線,恍如神兵天降,一舉逼近成都空虛的南翼!公孫述難以置信,一再問探子情報是否屬實,探子賭咒發誓,騙你是小狗,公孫述這纔不得不接受現實,以杖擊地,長嘆道:“是何神也!”
公孫述妻子陪侍在旁,聞言連“呸”幾聲,道:“你這話,大不吉利!”公孫述奇道:“怎麼就不吉利了?”妻子答道:“當初來歙奇襲略陽,隗囂同樣大驚道:‘何其神也!’和你這話如出一轍,隨後便兵敗身死。”公孫述黯然嘆道:“事到如今,哪裡還顧得上吉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