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穿破雲層,自東方地平線升起。初醒的陽光,慵懶地撫摸着廣阿城,似乎無心,又彷彿多情。廣阿城外,馬嘶人呼,集結佈陣。廣阿城中,城樓之上,則是嚴陣以待,刀劍在手,弓箭在弦,心在嗓子眼。
對峙之間,城外佈陣完畢,一騎越衆而出,向城門疾馳而來。城樓之上,諸將正要放箭,劉秀伸手止住,不忙。來騎行至城前十丈,面孔已然清晰可辨,竟是在薊城失散的耿弇!
雖是熟人前來,諸將卻並不敢放鬆警惕,依然將箭對準耿弇。這世道,熟人絕不等於好人。耿弇爲上谷太守耿況之子,其身後大軍,必爲上谷、漁陽二郡兵馬。傳聞上谷、漁陽二郡早已歸降王郎。耿弇之來,爲王郎乎?爲劉秀乎?
耿弇勒馬,望城樓而問:“大司馬劉公可在城中?”
劉秀按劍而前,笑道:“劉秀在此。小兒來何晚矣?”
耿弇一見劉秀,滾鞍下馬,拜於城下,道:“耿弇領上谷、漁陽二郡兵馬,前來相助明公。”
劉秀大喜,下令大開城門,迎接二郡兵馬。諸將苦勸道:“耿弇來意未明,敵友難辨。匆忙放大軍入城,若有不測,悔之晚矣。不如單令耿弇一人入城,先探其虛實。”劉秀於是問耿弇道:“卿誠爲我而來,可敢孤身入城見我?”耿弇伏首道:“諾。”劉秀開城延入耿弇,耿弇爲劉秀具道發兵原委。
當初劉秀薊城逃亡,混亂之中,耿弇與衆人失散。等耿弇混出城門,追出數裡,仍不見劉秀蹤跡,自思再追無益,不如北還上谷,發上谷精兵,再尋劉秀不遲。於是北歸昌平,向其父耿況請兵,以助劉秀。
此時,耿況已接到王郎的招降書。究竟是投靠劉秀還是歸降王郎,耿況不能自決,只得集衆會議。功曹寇恂道:“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懼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秀,乃劉伯升之弟,昆陽一戰,威震天下,兼以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
寇恂的意思,可以用股票來解釋。王郎是新股上市,漲勢固然兇猛,但主要是概念炒作(王郎冒稱成帝之子劉子輿),並沒有過硬的業績支撐,究竟能有多大作爲,不好說。至於劉秀這隻股票,看似一路跌停,甚至有被強迫退市的可能,然而在劉秀背後,卻有更始朝廷這個大莊家的強力支撐。更始朝廷不可能坐視河北分公司關張大吉,必然會出手救市。劉秀乃劉縯之弟,又有昆陽大捷的戰績,部下也皆一時豪傑,止跌反彈指日可期。兩相比較,無疑劉秀的升值空間更大,更具投資價值。
道理是對的,然而一旦投靠劉秀,也就意味着要與王郎爲敵。耿況問寇恂道:“邯鄲氣焰正盛,力不能獨拒,奈何?”寇恂答道:“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衆,邯鄲不足慮也。”耿況稱善,於是遣寇恂前往漁陽,結謀彭寵。
再說漁陽這邊,也在同時接到了王郎的勸降書。漁陽官屬之中,投降派佔大多數,紛紛勸太守彭寵歸降王郎,彭寵卻遲遲不肯表態:你們只知道王郎不好惹,卻不知道劉秀更不好惹!
彭寵當初在王邑帳下任大司空士,跟隨王邑參與昆陽之戰,親身領教過劉秀的厲害,至今思來,依然心有餘悸。
安樂令吳漢素聞劉秀威名,獨欲歸心,進諫彭寵道:“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銳,附劉公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彭寵嘆道:“君之所言,亦我心中所想。然官屬皆欲歸附王郎,爲之奈何?”
彭寵雖貴爲漁陽太守,但畢竟上任才半年有餘,在漁陽郡根基未穩,想讓他不顧官屬反對,力排衆議,勢有所不能。吳漢與彭寵乃是鄉黨,同爲韓鴻所封,又是同日就任,自然深知彭寵苦衷,只得怏怏辭出,正好路遇一落魄儒生,一看就是從外地流落至此。吳漢出身貧寒,無力求學,卻頗爲敬重讀書人,當即召儒生同飲,又問其一路見聞。儒生酒後放言,泥沙俱下,滔滔不絕,但在吳漢耳中,卻能沙中汰金,歸納出最爲重要的兩點:一、劉秀所過之處,秋毫無犯,郡縣歸心;二、邯鄲稱帝的王郎,其實只是一個擺攤算命的騙子,並非所謂的成帝之子劉子輿。
吳漢大喜,計上心來,迅即僞造劉秀書信一封,命儒生冒充劉秀使者,持書詣見彭寵,具以所聞說之。彭寵聽完儒生所言,投靠劉秀之心越發堅定,衆官屬也是聽得將信將疑,態度開始搖擺不定。
適逢寇恂受耿況之命,前來漁陽遊說,欲共助劉秀,同抗王郎。有了上谷之強援,彭寵信心大增,衆官屬也無話可說,於是二郡結盟,最終議定,以步騎六千,南下輔佐劉秀。漁陽出步騎三千人,以吳漢爲長史,與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樑一同統領。上谷也出突騎兩千匹,步兵千人,由長史景丹、功曹寇恂及耿弇統領。
二郡合兵,一路南行,所過摧枯拉朽,擊斬王郎大將、九卿,及校尉以下四百餘人,得印綬一百二十五枚、使節兩根,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等二十二縣。將至廣阿,聽聞城中車騎甚衆,一問,正是劉秀駐軍所在,諸將大喜,於是連夜兼程,前來投奔。
劉秀聽罷耿弇發兵情狀,大喜過望,悉召景丹、吳漢諸將入城,慰勞有加,道:“當與漁陽、上谷士大夫共此功名!”封景丹、寇恂、耿弇、蓋延、吳漢、王樑皆爲偏將軍,各領其兵如故;加拜耿況、彭寵爲大將軍;封耿況、彭寵、景丹等人皆爲列侯。
劉秀與耿弇廣阿城會師之後,東漢中興功臣——雲臺二十八將幾近聚齊,遍插茱萸,僅少三人而已。在此,不妨將雲臺二十八將名單按派系出身開列如下,括弧內數字則爲其人功臣排名高低。
劉秀的老部下,嫡系:鄧禹(1),馮異(7),朱祐(8),祭遵(9),銚期(12),臧宮(14),王霸(23)。
信都、和戎二郡:任光(24),李忠(25),萬修(26),邳彤(27)。
漁陽、上谷二郡:吳漢(2),耿弇(4),寇恂(5),景丹(10),蓋延(11),王樑(18)。
雜牌無派系者:賈復(3),耿純(13),馬成(17),陳俊(19),杜茂(20),傅俊(21),堅鐔(22),劉植(28)。
廣阿之時尚未投奔者:岑彭(6),馬武(15),劉隆(16)。
且說劉秀大饗士卒,自廣阿殺奔鉅鹿。離鉅鹿城尚有二十餘里,斥候回報,鉅鹿城已被漢軍包圍。劉秀一愣,這河北境內,除了我之外,哪裡還有漢軍?再問,居然是朝廷派來的援兵,由尚書令謝躬統領。
劉秀大喜,領兵與謝躬相見,寒暄之後,便問戰況如何。謝躬紅着臉,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嘟囔着:“攻城什麼的,最討厭了。”
謝躬出身於綠林軍,一直被綠林軍各大首領壓着,出不了頭,此次率大軍前來河北,總算是有了獨當一面的機會,自然倍加珍惜,滿心盼着立下赫赫戰功,從而也和各大首領一樣,封王封侯。謝躬兵臨鉅鹿城下,上來就是一通猛攻,企圖將這座河北重鎮一舉拿下。
然而,城中守將王饒也非善茬,從容指揮,率衆死守,謝躬部下多有傷亡。次日謝躬再戰,傷亡越發慘重。連遭兩次痛擊,漢軍已是疲憊不堪,士氣低落,謝躬不敢再攻,只是圍着鉅鹿城,每天望而興嘆。
此時的劉秀,自恃兵多將廣,有意炫耀一番,讓謝躬撤下部隊,看我如何攻城!果然,主帥不一樣,士卒也不一樣。劉秀的部下,都經過戰火洗禮,作戰遠比謝躬部下來得勇猛,攻城格外慘烈。饒是如此,戰至日暮,城上城下,枕屍狼藉,鉅鹿城仍是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