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十分,廣漢市市委常委會議按時召開。市委常委全員出席。甚至連軍分區郝大偉政委也提前趕到市委小會議室。列席人員有市政協主席楊建華和市人大常委會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任李俊勇。
按市委常委會議的議事規程和決策程序,常委會會議原則上每月召開兩次,如遇重要情況可隨時召開。
會議一般分爲四大步驟:會前醞釀,徵求意見,確定議題,會議表決。
其中前兩步最爲關鍵,一個常委會議成功與否,和會前的醞釀準備以及徵求常委意見至關重要。
會前醞釀:常委會討論決定重要事項之前,一般提交常委會審議的重要事項形成較成熟方案後,由黨委書記和有關常委進行醞釀。如果涉及幹部人事任免事項,經黨委書記與副書記、分管組織、紀檢等工作的常委共同醞釀後向常委會提名,爲常委會討論決定幹部任免做準備。
徵求意見:凡提交常委會集體決策的事項,決策前有必要徵求相關常委的意見,否則,常委會就極有可能冷場或者是菜市場。
如果前兩項工作完成得好,到了表決程序時,一般都是走走過場。
一個黨委書記是否成功,市委是否能按照他的意志有效的運行,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對常委會議的控制力和協調力。
由於孫得坤即將退居二線,相關常委基本無人請假,皆表現出最適當的尊重。
孫得坤走進會議室時,一衆常委齊齊在會議室等待,表情輕鬆的各自聊天,抽菸喝茶。市委副書記、市長魯楊也不例外。按慣例,位尊者通常最後出現,以彰顯他的身份和力量。
孫得坤面無表情走進來時,有常委打招呼,“孫書記來了。”有常委點頭致意,有常委笑着點頭。
其實從熱情度和尊重度上,基本可以看出誰是孫得坤的心腹嫡系。
比如起身打招呼的三人。
市委組織部長應濤,市紀委書記蔣述,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朱木森。他們三人號稱孫得坤的三架馬車。還有市委秘書長秦剛和市宣傳部長謝富麗這兩個死黨,再加上孫得坤自己一票,他在十二人的常委中牢牢把控六票,佔據絕對控制權。
因此,但凡廣漢市的市長多麼有魄力和雄心壯志,都只有一條路可走,順從配合。
剩下的六大常委,市長魯楊,市委副書記兼黨校校長張宏勝,常務副書記白和平,統戰部長顏婕,軍分區政委郝大偉,副市長、廣漢市關山區委書記、沙河高新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常建。
這六大常委中,市長一系的唯有常務副市長白和平以及關山區委書記常建。
至於專職副書記張宏勝和統戰部長顏婕、軍分區政委郝大偉三人,都屬於中間派。
一般開常委會議,孫得坤一派佔據絕對上風,魯楊三人只能被動招架。
這一次會議是孫得坤提議召開的,事先沒有和任何常委溝通,因此衆常委心底都沒有數,等待着孫得坤的發言。
孫得坤發言很有條理,語氣抑揚頓挫,甚至有人說聽孫書記講話沒有瞌睡,是種精神享受。
孫得坤先是感謝政協主席楊建華和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李俊勇的出席,然後目光緩緩巡視全場,對市委秘書長秦剛點了點頭。意思是可以開始了。
秦剛起身給各位常委送上討論文件。
討論議題有三項,前兩項涉及人事任命。後一項是針對宣傳文廣傳媒的整頓意見。
前兩項涉及到市財政局常務副局長和地礦局局長的任命。在坐常委默默地看着文件,心裡都在納悶,前兩項人事任命雖然孫得坤事先沒有徵求任何常委的意見,但大家知道孫得坤瀕臨退休,臨走前提拔幾個自己人,也情有可原。但是點名整頓文廣傳媒,這是在批評宣傳部長謝富麗啊!
怎麼回事?難道孫得坤和謝富麗之間有了芥蒂?
謝富麗臉色如常地靜坐着,其實心底恨意洶涌。她沒有想到孫得坤如此卑劣,居然在常委會議中對她下殺手。
要知道,常委會議的議題都是要記錄在案並隨時供省人大省常委辦公室的查閱監督。在她衝擊升遷的最關鍵時刻,這招殺手很可能讓她一無所獲。
孫得坤喝了口茶水,從容道:“請常委們暢所欲言,時間不等人啊!人民一再要求我們加快工作效率,我看首先要從常委會開始。”
常委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有發言的意思。大家心想,你提議我們通過便是,難道還要表述一番?
組織部長應濤笑着說,“我是分管組織工作的,我先說幾句……”
應濤按部就班的發言完畢後,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朱木森接着發言。
然後是紀委書記蔣述。
這基本上已經形成了慣例,只要是孫得坤提名的議題,一般都會有他們三個加上謝富麗來預熱表態。
組織部長是管人事的,紀委書記是監督黨內人員紀律的領導,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更是掌握公檢法大權,謝富麗作爲宣傳部長分管意識形態和輿論咽喉,四個要害部門的常委一旦統一了陣線,其它常委只有乾瞪眼的份。
這次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孫得坤的幾大鐵桿發言後,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人事任命就算全體通過。
孫得坤放下茶杯,語氣嚴肅道:“華夏傳統文化崇尚含蓄,主張內斂,因此宣傳工作一直處於若有若無的位置,這纔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等類似的俗語。然而放眼當下,在世界一體化格局的影響下,宣傳輿論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然而我們的宣傳工作呢?敗筆累累,‘隨便門’風波讓廣漢聞名全國。同志們!該反省了。”
魯楊如老僧入定,低眉斂目,不動聲色。其實心底幾乎想罵娘。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是冤枉了孫得坤。孫得坤的目標其實是要敲打謝富麗,但‘隨便門’的背鍋人是市長魯楊。魯楊當然以爲孫得坤是借題發揮,當衆揭他傷疤。
孫得坤目光撇向謝富麗,“宣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一個地方的文化軟實力,進而提升該地方的競爭力,帶動經濟,文化多方位發展。‘宣傳帶頭跑,經濟不用愁’絕不是一句空話,順山市依託紅色文化旅遊所帶來的經濟增長給了我們很好的啓示。我們廣漢是歷史文化古都,幾乎每個區縣都有不少歷史文化名人資源,只要我們的宣傳機器充分開動起來,做好宣傳推廣工作,我相信假以時日,廣漢市一定可以構成一個大型人文景觀羣,成爲我市經濟發展的又一亮點。”
說到這裡他點名道:“請宣傳部長謝富麗同志講幾句。”
欺人太甚,謝富麗眼裡迅速掠過一絲溫怒。她儘量壓制自己的情緒,開口道:“金無足赤,網絡宣傳雖然已經爲政府工作帶來諸多便利,但也有其一些不足之處。未來的宣傳工作勢必是將網絡宣傳與傳統宣傳融合起來,以便更充分地爲政府所用,更好地服務於民。總之,如何更好地將自己所學與宣傳工作結合起來爲政府服務,是一個值得宣傳人員認真思考並在實踐不斷摸索的問題。”
這個發言軟中帶硬,沒有呼應孫得坤關於文化宣傳和經濟增長點的內容,而是就隨便門的批評做了巧妙的迴應。
魯楊琢磨着謝富麗的話,豁然擡頭。他敏感地捕捉到謝富麗話語中蘊含的反擊。
在場在常委不約而同把目光射向謝富麗。
孫得坤掃了一眼各常委,金屬般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緊張的空氣,“宣傳部門的重要性各位都知道,可以說宣傳文教決定了一個城市的高度。我在這裡表個態,包括我本人在內,都要配合宣傳部門的工作,任何人,不管他是什麼職務,有多大背景,只要影響了宣傳文教工作,都將受到批評。”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當下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到了這個時候,誰都明白孫得坤是在敲打謝富麗。
不過他們都納悶的是,謝富麗不是孫得坤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干將嗎?而且關係曖昧,怎麼會發生內訌?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沒點預兆啊!
沒有人願意糊里糊塗地發表意見。甚至連孫得坤的三架馬車都面面相覷,一臉糊塗。
魯楊覺得到了自己發聲的時候了,他笑着說:“傳統的宣傳主要依靠廣播、報紙、電視,在信息化高度發達的今天,網絡宣傳已經成爲宣傳隊伍中不可或缺的生力軍。但網絡宣傳同時也是各新生事物,各地都在摸索着前進,發現問題是好事,就怕有問題也不知道。”
魯楊的話屬於綿裡藏針,直指‘隨便門’,和謝富麗一樣,絲毫不切孫得坤的題。
孫得坤慢條斯理地呷着茶,並不看魯楊一眼,淡淡道:“大家還有什麼事情要說的,沒有就散會……”說到這裡,他身體一動,正要起身,紀委書記蔣述忽然說:“孫書記,魯市長,各位常委,我有個事情想說說。”
孫得坤瞥了蔣述一眼,“你說。”
蔣述說道:“昨天晚上廣漢市發生了一件影響極壞的事件,不知道各位聽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