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前,中國發明瞭造紙術和活字印刷,於是我們用它來保存了典籍和四書五經。然後這項技術在幾百年前被列強用來寫下了不平等條約,迫使我們簽約,迫使我們喪權辱國。
幾千年前,中國人發明了司南,但是我們也只是知道它具備這樣的效果而已,甚至成爲孩子們的玩具。然而幾千年後,一個叫做哥倫布的矮子,用咱們的這個技術發現了美洲大陸,於是美國成爲了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
幾千年前,中國人發現硝石和硫磺在一起能夠爆炸燃燒,於是我們稱之爲“火藥”,並用火藥製造了煙花爆竹,爲我們的節日增添喜慶的氣氛。但是幾千年後,西方人用火藥的技術發明了槍炮,並且用它來征服了全世界。
所以幾萬年以來,雖然我們人類戰勝了其他的生命,成爲了世界的締造者和主宰者,即便世界在人類的反覆折騰下狼煙四起、灰飛煙滅,但我們依舊稱之爲人,我們依舊過得比那些動物高級。不過自從有生命以來,我們每個人都逃脫不了自然的法則,那就是生老病死,無論你做了多大官,生前有了多大的成就,到了時候,依舊是一堆腐骨,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們的生命價值甚至跟一根小草沒有區別。所以自從有生命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有死亡。也正是因爲有了死亡,纔會有靈魂和鬼魂。
今天要說的,和死亡有關。應該說,是和某種怪異的死法有關。
死神其實只是一個概念,它出現在各個文化裡。例如在西方世界死神就一定是個穿着黑色斗篷,拿着鐮刀,骷髏頭的人。而在我們中國的文化裡,死神其實就是黑白無常,稱之爲“索命”,當然還有很早以前我說過的“雞腳神”,它們總是以各種方式出現,但是它們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所指。
舉個例子來說,當一隻松鼠死了,從樹上掉到地上,它的屍體也許會被野獸吃掉,或者說會慢慢被螞蟻們搬走,又或者會無人問津,最終腐爛分解,變成泥土,和地上的泥土混合爲一體。所以帶走它們的,除了疾病、老去、野獸、蟲蟻外,還有就是大自然的規律。而在鬼魂的世界裡,其實是沒有一個特定的“神”來帶走鬼魂的,因爲奪走生命的也許就是自然的法則。正是因爲如此,才使得很多鬼魂的遭遇比較可憐,也是因此纔有我們這種送鬼魂上路的人存在。
有句俗話說,黃泉路,一個人走。因爲沒人會陪着你。這就註定了這條路的孤獨。所以我在每次送鬼魂離開的時候總是不忘了叮囑他們,朝着有光的地方去。**儘管化爲灰燼,但是靈魂卻有個好的歸宿。
但是總會有一種鬼魂,它們自私而薄情,並且無賴。
2007年的時候,我有個朋友的丈母孃因病去世了。這個朋友和我的私交談不上是很熟,但是我們平日裡也偶爾會打電話聊聊天。所以他丈母孃去世的時候我並不像其他朋友那樣是第一時間得知。他姓肖,我們朋友間都稱呼他爲“老肖”。因爲他長了一張跟他歲數很不相符的滄桑面容,每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都情不自禁的在心裡演奏七一曲《2002年的第一場雪》。他打電話找我去,也是在喪事完成以後,本來我還以爲找我去的原因是因爲不放心自己的丈母孃是否真的離去了,請我去幫忙確認下,要是沒走的話,順便也就送上一程。但是他卻在電話裡告訴我,和丈母孃無關,是他自己的孩子出事了。
他們家在北碚區,是重慶經濟開發的重點區域,當然,也出過雷人的在政府工作的富有的官員。他約我在北碚三溪口一帶的某個溫泉度假村見面,請我泡溫泉。我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是不是在告訴我,既然都請你泡了溫泉了,佣金什麼的都免了吧的意思。但是對於一個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來說,對溫泉的喜好,和金錢無關。
在那座溫泉,我和老肖彼此**相對,這也讓我印證了一個真理,男人的大小尺寸和身體比例是絕對有關係的。所以他個子不高,但是頭比較大。而我只是身體比較長而已。
他用他的大頭,告訴了我事情的全部經過。
她老婆也是北碚人,兩人2004年結婚,當年就生了小孩,現在孩子已經三歲多了。三歲多的孩子,正是好玩的時候。不過幾個禮拜前自己的丈母孃因爲老年人常有的急病,突發倒地後就被村子裡的村民送去了鎮上的醫院裡,堅持了幾個禮拜以後,還是回天乏術,再也沒能醒過來。
我問老肖,你丈母孃是前幾天剛剛纔去世的吧?他說是,一個禮拜前剛剛去世的,運回老家村子裡辦喪事花了三天,第四天才送到北碚縣城裡火化,今天剛好是第七天。我當時一驚,你是說今天是距離死亡的第七天嗎?因爲我想到了頭七回魂的事情。他點點頭,說本來今天該給丈母孃做個回魂儀式,家裡不留生人,但是這些天他和他老婆都無心操辦這件事,於是把這件事就交給了老婆的兄弟來辦。他說他更擔心他的兒子,可能兒子是被自己的丈母孃給纏上了。我請他仔細的跟我說說具體的經過,他告訴我,在葬禮的第三天晚上,兒子給外婆叩頭以後,竟然從靈堂裡跑到外面的諮客那裡,告訴老肖,說剛剛看到外婆做起來了,還笑着對他招手。
人的肌膚在沾了水以後,只要有空氣的流動,就會感覺到一陣涼意。而我確定當時我聽到老肖說這個的時候,那股涼意絕對不是來自於我嬌嫩的肌膚,而是來自於我的心底。
即便是在我沒入行之前,我家裡的長輩也長期這樣告訴我。如果產生幻覺,或是親眼看見,甚至是在夢裡面夢見,假如出現的那個人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不管他生前與自己多麼親密,關係再怎麼無間,遇上的時候一定得凶神惡煞的罵對方。就算那個人是親爹親媽,也要罵。這是因爲曾經聽說過有個人就是夢見自己死去的爺爺,然後爺爺樂呵呵慈祥的要他跟爺爺一起去玩,他當時在夢裡就去了,結果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當然,從那時候起,他也開始反覆出現在別人的夢境中。
說道這裡我就不得不來做個說明了。
人死以後,靈魂跟**相分離,很多明白人死去後都是會看着自己的**,然後驚覺自己已經是個死人。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已死”這個訊息就牢牢的烙印在了這個鬼魂上面。所以自此它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深深的明白自己已經是個鬼而不是人了。而按照慣例,人死的前三天,靈魂會一直跟隨着**,看看那些生前在乎自己的人,一個一個的前來,帶着悲傷瞻仰自己的遺體。這是一個非常摧殘內心的過程,因爲也許鬼魂們在自己的葬禮上看到的人,很多都是自己所忽略的,但他們卻來悼念的人。當然也有的是那些自己明明很在乎,卻又沒能來的人。總之,那三天時間,是對一個人死亡後鬼性的錘鍊,完整的經過這個環境,你將再也不會認爲自己是個人。到了第三天自己死的那個時辰,靈魂會被一種訊息或者是一種力量所指引,回到自己死去的那個地方看看,例如醫院,例如家裡,總之在哪死的就會回到哪去。別問我那股力量是什麼,因爲我也說不明白,大概就類似南雁北飛,候鳥遷徙一類的吧,是一種規律性的東西,無需理由。然後第四天的時候往往就是火化的時候,鬼魂會看着自己的身體變成青煙,變成灰燼,這是在提醒它們,你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了。而從第四天到第七天之間,它會選擇在自己生前留戀的地方去走走看看,或者說是在自己在乎的人身邊,無聲的陪伴,第七天,鬼魂會回到自己生前的“家”裡,因爲七天是所謂的給它們的一個期限,於是第七天鬼魂的反應會比較激烈,激烈到可以被活人查知,於是這一天,稱之爲“回魂”。
回魂夜,家裡不留人。這在任何一箇中國家庭都是深知的道理。而頭七之後,還有個尾七,所謂的尾七,就是第四十九天。頭七到尾七之間的這四十二天,鬼魂的狀態會因爲能量的消磨而逐漸混沌模糊,這是在適應“鬼”的一個過程,一般來說,四十九天後還不肯離去的鬼魂,就會忘記自己應該離開的這個理由,如果沒人管的話,就會一直流離下去。
而事實上,從人死亡的那一刻開始,我們這種人是隨時隨地都可以把那些不管是留戀的還是迷失的,統統送走。
老肖跟我說的第三天兒子看見外婆招手,這着實讓我嚇了一跳。並不是因爲老人的鬼更可怕,而是因爲我很少見到有人死後會挑自己家裡人動手的。當然那種家庭很不和諧的除外。而且三歲小孩連世界都看不明白,眼界也大多很低,見鬼那不算稀罕事。但是一旦見鬼的小孩往往都伴隨着一些別的並發現象。於是我問老肖,你家孩子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的。老肖告訴我,孩子不再活潑了,而是成天睡覺,睡着了以後額頭火燙但是手腳冰冷,一醒來就神情木訥,吵着要吃東西,沒到飯點的時候要是找不到東西吃的話,他還要發脾氣,砸爛家裡的東西,力氣也比往常大了很多,在找我來之前他曾問過當地一個很有名的師傅。那個師傅早年號稱能夠看破天命,甚至可以算出一個人準確的死亡時間。但是後來因爲有個當官的找他看命,他給那個當官的說了他在幾月幾日死,那個當官的還真就那天莫名其妙的墜橋死了。後來他就被人告發了,坐了兩年牢,出獄以後立下重誓,只看邪,不看命。這個師傅在北碚當地很有名,我也一直想要認識,但是一直都被拒之門外,最後也就不勉強了。
老肖說,當時他找過那個師傅,師傅看了看說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於是就把他擋了出來。我明白那個師傅的意思是,他知道你這個孩子必死無疑,所以他不看命,也不救人。也許是立場不同,我覺得既然問題還沒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就算不能改變結果,但至少是要努力去爭取才行。於是我很着急的問他,你兒子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情請我泡溫泉?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這不你來一趟我也得款待款待你嘛,我心想好吧,這趟八成也是免費幫忙了。於是我告訴他,別耽誤時間了,乘着現在時間還早,咱們趕緊去你家看看你孩子去。
我問他你家在北碚城區的嗎?他說是,但是老婆家裡的習俗,孝子孝女要在家守孝一個月,所以現在老婆和孩子還有小舅子都在丈母孃的老家的。我問他你們老家在哪,他說,在歇馬鎮。
到了他們家以後,我仔細看了看孩子。孩子正睡着,如老肖所說,額頭髮燙,手腳冰涼。這種一般是小兒發燒的症狀,而且這種情況的孩子一般來說還會昏迷嘔吐什麼的,但是這個孩子卻僅此而已,除了這個,性格也變得暴躁、貪吃、嗜睡。因爲孩子還存在一個對事情表達不清楚的情況,出於保險我還是簡單的用羅盤打了打,孩子身上有靈異反應,但是這種靈異反應和別的鬼上身的反應不同,它好像是選擇了跟這個孩子融爲一體,孩子睡覺的時候,它也在休眠,孩子醒來後,它也跟着活躍起來。就比方說孩子的身體是個容器,而這個容器裡卻裝了兩個靈魂。共同享有和支配着身體和情緒。
我問老肖,孩子第一次出現這種反常的情況是什麼時候?老肖告訴我說是孩子外婆火化後,把骨灰寄存了,回到家後不久就開始的。我說孩子沒跟着你們一起去給外婆送別嗎?老肖說沒有,當時孩子就拜託給鄰居照料了。我說這期間孩子做過些什麼反常的事嗎?老肖皺着眉搖搖頭說,這個他還真沒注意,丈母孃去世,他作爲家族裡少有的男丁,裡裡外外把事情全都操辦了,本來就忙得一塌糊塗。家裡按照陰陽先生說的,貢果七天一換,貢飯一天一頓,到現在靈堂還沒拆呢,等到一個月才能拆,本來每天麻煩這些就很費神了,他還真沒注意到自己孩子有過什麼異常的行爲。
我告訴老肖,這種情況本來就是你當爹的不對,家裡的長輩去世,5歲以下的小孩原本是不該出現在葬禮上的,如果要盡孝,可以來看一眼,然後儘可能遠的離開葬禮現場纔對。因爲孩子天真無邪,很容易就被那些東西盯上,孩子的外婆很有可能就是因爲生前疼愛孫子,死了以後覺得自己以後就再也看不見孫子了,纔在第三天的時候讓你兒子見到,逗他玩什麼的。但是人鬼畢竟有別,加上又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外婆剛剛纔死也很難拿捏準確分寸。我問老肖,你丈母孃是不是生前的脾氣就挺暴躁的,跟你孩子中邪後一個樣,還貪吃貪睡。因爲在我看來,鬼魂上身後,被上身的那個人所表現出來的脾性和這個鬼魂本身的本性是差不多的,要不老肖也不會一見到我就跟我說自己兒子是被外婆給纏上了。
但是老肖回答我說,不對啊,丈母孃生前人可好了,熱情又大方,有很勤勞,省吃儉用的,和這次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啊。
我心裡一驚,難道我分析錯了嗎?如果真是完全判若兩人的個性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就不是外婆的鬼魂。但是如果跟外婆沒關係的話,那麼就說明這裡起碼不止一個野鬼。
想到這裡,我立刻開始在還沒來得及拆掉的靈堂附近尋找着線索,我一邊拿着羅盤到處尋找,一邊用我帶來的兩個銅製鈴鐺搖晃着。因爲這種叮鈴鈴的聲音會吸引鬼魂的注意,我也就比較容易察覺到。這種方法跟掛風鈴差不多,都是一個原理。找了很久,我發現在靈堂一側陰陽先生插在白蘿蔔上的招魂幡下,我找到一個單獨存在的鬼魂,微弱,而且非常害怕。於是我試探性的想要去用繩子弄它,卻被它給逃走了。按道理說,如果這個鬼魂就是小孩子身上的那個的話,那性格也太不一樣了。再說一個上了人身的鬼魂,一般不會輕易出來,更不會傻到呆在招魂幡下讓我找到。這個陌生的鬼魂,要麼是因爲某種原因不肯離去,要麼就是無法離去。而我找到它,我甚至覺得是它故意讓我找到它的。
我繼續在靈堂裡搜尋着,本來想着要是再碰上這個鬼魂,不問三七二十一,先用繩子抓起來再問個明白,於是我偷偷把繩子換成了縛靈的繩子。第二次我找到它的蹤跡,是在靈位前的蒲團上,但是當我靠近後,羅盤的反應一閃而過,它依舊沒讓我抓住它。第三次,它卻死死的站在靈臺前,雖然害怕但一動不動,這次我本來擔心它再逃跑,於是隔得很遠的位置我就把繩子給揚了出去,一下就抓住了它。
由於工具準備不充分,我沒有辦法和它進行溝通,我正在想到底該怎麼處置它的時候,突然桌上擺放的貢果盤子裡,一個一半紅一半青的蘋果從上邊滾了下來,然後掉到地上,滾到了我的腳邊。
在我看來,發生在這種地方的事情是不會有偶然的。尤其是在我追蹤鬼魂的途中發生這樣怪誕的事情,絕對是有蹊蹺的。於是我趕緊把繩子打結,好讓那個被我抓住的鬼魂無法逃脫,接着我小心翼翼的俯下身來,用羅盤在那個蘋果上晃着。
果然不出我所料,蘋果上有強烈的靈異反應,於是我伸手把蘋果拿起來,仔細觀察,這就是一個普通的蘋果,但是由於可能是放置了好幾天,有點乾癟了,而且在蘋果杆的附近,我找到了很小的缺失的一小塊,裡面的蘋果肉都因爲氧化有點發黑,那個小缺口斷裂的部分,還有齒痕。
這說明這個缺口是被人啃出來的,而且從齒痕的大小來判斷,就是小孩子啃的。
所以我心裡有了一個完整的邏輯,老肖的孩子偷吃了祭拜鬼神的貢果,而導致鬼上身。而他在第三天的時候還很正常的說看見外婆了,這說明起碼那個時候他還沒吃這個蘋果,而按照老肖說的,孩子是在外婆火化的第四天才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就表示他偷吃蘋果一定是在第四天。
爲什麼呢?這裡就不需多做解釋,貢果供飯即便是最後腐爛發臭,也絕對別吃。因爲那個東西不是給人吃的。是專門用來孝敬死者或是路過的亡靈的,對死者的含義是子孫的孝敬,對那些別的鬼魂來說,這是在告訴它們,有新朋友來了,請以後多關照的意思。孩子不懂事吃了貢果,招來麻煩就說得通了。
不過我心想,火化老人的時候既然孩子沒去,而老肖他們回來後孩子就開始反常,那麼就是說孩子在父母離開後,自己在這裡的時候吃了蘋果。而那個時候外婆的靈魂是跟着自己的屍體走的,所以外婆不可能在靈堂裡,那麼附身在孩子身上的這個鬼魂,就鐵定是別的東西,絕非外婆!
想到這裡,我就拿着那個蘋果轉身回到屋裡,打算把我分析的結論告訴老肖夫妻倆,接下來的就比較容易了,無非就是想辦法把鬼魂從孩子身上點出來,然後制服它,送走就完了。誰知道當我一進屋子裡,那個孩子突然眼睛一睜,好像老鼠夾子一樣彈坐起來,兩眼裡帶着憤怒和仇恨,死勾勾的盯着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眼神嚇到了,因爲此刻的我深知操控孩子身體的,已經不是那個孩子本來的靈魂,而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那個鬼魂。只不過它究竟是誰,以及它爲什麼要這麼做,暫時還不得而知。
我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但是我的眼睛沒有離開孩子的雙眼。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這個附身在孩子身上的鬼魂,一定是覺得我動了他的吃的,於是就對我怒目相向。結合之前孩子嗜睡貪吃的行爲,我基本上能夠判定,附身在孩子身上的,是一隻餓死鬼。
在我們很多地方都有一句玩笑話,例如有人會說,有的吃趕緊吃,吃飽了再死,至少也不會做個餓死鬼。又例如看到一個人吃飯狼吞虎嚥,我們往往會調侃着說,你是餓死鬼投胎的嗎?所以人們對餓死鬼的態度往往就是很會吃而已。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餓死鬼“餓死”過程中的悲慘。
人的死亡分爲很多種情況,有自然老死,有生病死的,有自殺死的,有中毒死的,有溺水的,有車禍等意外的。但是據我所知,任何一種死法,都不如餓死來得那麼折磨人。據說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餓得不行就吃自己的皮帶。我也在卓別林的電影裡看到他吃自己的皮鞋。所以人可以抵擋很大的壓力,甚至絕境逢生,但是飢餓來的時候,那是會直接拖垮一個人的意志的。
我相信在我生活的這幾十年時間裡,雖然人民的生活算不上是非常富足,但是早已經擺脫了那種能夠餓死人的情況了。現在街上的乞丐,隨便裝個可憐都能每天創造幾百塊的純利潤,怎麼會有人餓死?
於是我退到門邊,在門口撒下一圈墳土,以保證那個餓死鬼不會衝出房間來吃了我。接着我用右手對老肖招了招手,要他出來。爲什麼強調是右手呢?只是因爲我的左手拿着那個蘋果。而且右手很重要,你懂的!
老肖出來以後,我問他,你們這附近有沒用聽說過最近這段日子有人餓死過?老肖說她丈母孃這邊他其實來呆的日子並不多,所以不知道,於是我要求他帶我去詢問當地的村民,興許可以從一些老人口中打聽到點消息。
於是我們走門串戶,挨個打聽,這個地方雖然村子不大,但是家家戶戶的男人大多進城打工去了,家裡都是老人和婦女孩子爲主。最終在一個牙齒都估計快掉光的老人那裡,我才漸漸問出點眉目。
我問老人,這裡有人餓死過嗎?老人說,餓死?以前鬧災荒的時候,吃人肉的都有!
我喜歡這個老人,很幽默嘛。
我再問他,不是當年說沒餓死多少人嘛,而且重慶這邊又不像那些山區,糧食怎麼的也有點吧。老人一拍大腿說,哎呀你是不曉得,那幾年鬧災荒的時候,我們這裡的人很多都到外省逃難去了,這些樹子的皮皮只要是人夠得着的地方都被撕下來吃了的,沒得糧食,就挖野菜,野菜吃完了,就吃泥巴,最後吃泥巴吃死了很多人,大家都不敢吃了,於是就開始找其他能夠吃的東西。當年我在路上看到一頭死牛,肉都遭別人搶完了,剩了一根大腿骨,我拿回來煮水吃都吃了半個月。那個龜兒子的日子過得才叫造孽喲!
雖然老頭的表達和口音聽上去挺有喜感的,但是他也真切的把我帶回了那段“自然災害”的歲月。我問他,那後來牛骨頭熬得沒味了你又吃撒子也?他說他就跟幾個年輕人一起,到歇馬的那個驛站附近偷東西吃,有時候還要搶劫那些身上有吃的東西的人。
我問他,驛站?什麼驛站,那段日子驛站這種東西應該是早就不復存在了吧。老人告訴我,他們村子就是以前歇馬鎮的正中央,毗鄰重慶的北屏障,叫做青木關,以前外族人打仗的時候,那個地方就是一個關卡。而我們歇馬這裡,就是關卡外的驛站,很多商人官兵進出這裡,都會在我們這裡歇個腳,把馬栓住吃點東西再走,所我們這個地方叫做歇馬。
老人還告訴我,當年饑荒的時候,驛站附近到處都是餓死的人,成堆的放在荒地上,你要問這裡餓死過人沒有,那就多得數不完!
老人說道這裡,我想我大概也就明白了。因爲近幾十年來,即便窮困,當地也不至於餓死人,所以上一個在這裡餓死的人,幾乎就能斷定是當初饑荒時期死的人。這種鬼流連世間唯一的目的就是吃東西,所以在孩子外婆去世的時候,這個餓死鬼就來過靈堂,孩子的外婆估計是看到餓死鬼來了,見孩子在叩拜的時候,擔心孩子被餓死鬼抓去,於是就招手想要把孩子逗過去,但是這一下就激怒了餓死鬼,餓死鬼選擇了在孩子外婆火化的時候,附身在孩子身上,那麼就有吃不完的東西了。外婆火化完了以後回來發現孩子已經在餓死鬼的操控下吃了貢品,於是想要救孫子,但是餓死鬼欺負外婆。外婆明明可以離開但是放心不下孩子於是就一直呆在那裡,直到我發現它的時候,它也一直在一步一步引導着我去找到那個被偷吃的蘋果。這麼說來,靈堂上蒲團前那個被我栓住的鬼魂,就是孩子的外婆。
於是這下一切邏輯都清楚了,我和老肖趕會家裡,我先是解開了拴住外婆的繩子,然後把老肖的老婆叫了出來,屋子裡就只留下孩子在那裡。那個孩子看我拿着蘋果回來了,再次露出那種凶神惡煞的表情。我沒理他,反正他也出不來。我告訴老肖,把家裡的鍋碗瓢盆,但凡能敲出很大聲響的東西全都找來。
很快門前就堆放了一排不鏽鋼的大盆子,我到院子裡找來一些能單手握住的鐵器和棍子,讓他們夫妻倆呆在門口,我則把繩子在門上纏繞了一圈,接着我撕下一點衛生紙,塞住耳朵,讓他們夫妻倆開始鬼哭狼嚎的敲打。果然孩子開始抱着頭嘶吼。
這是爲了把孩子身體裡那個混沌的餓死鬼給逼出來,痛苦是必然的,但是那也是救孩子唯一的辦法了。就這麼敲了兩三分鐘,我看到孩子白眼一翻,就癱軟倒在了牀上,接着門口的紅繩有種被什麼看不到的東西拖拽的感覺,我知道這是那個餓死鬼被我們逼了出來,想要從門這裡逃走,哪有那麼容易,長這麼帥你當我是白混的嗎?所以我立刻拿捏住這個時間,一陣纏繞後,把那個餓死鬼給捆了起來。
我示意敲打可以停止了,這種驟然的安靜反倒讓我的耳朵一時難以適應。我讓老肖的老婆隔空跟自己的老媽說,趁現在趕緊去看看孩子吧,待會就要送你上路了。然後我把餓死鬼拖到門口,紅繩圍了一個大圈,接着把桌上的貢果全都丟到圈裡,告訴它你該走了,這會上路吃個飽吧,接着就念咒送走了它。
送走外婆的方式則相對溫順了很多,畢竟她還清醒,留下的原因也是因爲愛護自己的孫子。所以送她的途中,我感到一陣溫暖,那種溫暖也許就是她的謝意。
可是光有謝意有什麼用,這趟還是沒錢。於是在老肖全家準備答謝我的時候,我選擇了北碚我所指的最貴的一家餐廳。
拿不回來,我難道還吃不回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