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行至李府,隨行的侍衛進去通報,府中老少立刻全部出來迎接。
映兒先跳下車,然後扶着席容下來。只聽見一片夾雜着哭音的萬歲聲,席容心中一酸,走上前,將跪在最中央的李老夫人扶起。
“陛下。”老夫人泣不成聲。
“抱歉。”席容長嘆,輕撫着她的肩膀,眼中也有溼意。
能從君王口中聽到“抱歉”二字,是天大的恩典,而且她此刻的憐憫並不是裝的,衆人能感受得到。頓時,哭聲更起,老夫人顫顫巍巍地握緊席容的手,痛哭:“陛下一定要爲我們老爺做主啊。”
“朕會盡力。”她緊緊反握。
隨衆人一起進入靈堂,她看着正中央的牌位,慢慢走上前去,親自上了三柱香,在靈前雙手合十,閉目爲之哀悼。
君爲臣做到這一步已是要致。一家遺屬心中告慰不已,再次在席容身後跪下,高呼萬歲。
席容轉身看着他們,也覺得心酸難過。他們此刻的痛她感同身受,因爲當初她也曾經歷過。她將他們一一扶起,又溫言安撫半晌,方纔離去。回程途中,她默然看着窗外,心情沉重。驀地,她眼神一閃。她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背影。即刻叫停了馬車,她幾乎顧不得一切匆忙下去,疾步追去。眼看着前面的人已快走過那彎拱橋,她焦急之下喃喃叫出了聲:“娘。”
橋那頭的身影猛地一滯,緩緩回過頭來。真的是於嬤嬤。
席容再也走不動,淚盈於睫。看着她一步步跨過那橋,走到自己身邊,她忍了又忍,終於是沒有撲上前擁抱,卻又用極低的聲音叫了聲“娘。”
於嬤嬤看了看她身後不遠處的侍衛,對她福身:“奴婢參見陛下。”
她微笑,忍着不落淚,對於嬤嬤說:“隨朕......回宮吧。”
“是。”於嬤嬤應聲,扶着她回到了馬車邊。
映兒傻呼呼地站在車旁,張大了嘴望着她們。
“這是以前服侍朕的於嬤嬤,離宮時失散,好容易才找到了。”席容只這樣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哦,哦,映兒見過嬤嬤。”映兒慌忙行禮。
於嬤嬤也笑着還禮,和映兒一起扶着席容上了馬車。
席容坐於嬤嬤的對面,仍將臉轉向窗外,假裝沒看她,嘴角卻悄悄彎着一抹孩子般的笑容。
待回到宮中,如月見她居然又帶回個人,更是驚疑。
席容裝作沒看見,倒是映兒又將席容對她說的話照樣給如月學了一遍。
後來她進了內室,找了個藉口打發了其他人,只留下於嬤嬤,終於可以放開親暱。
“你怎麼又回來了呢?”於嬤嬤嘆息着撫上她的秀髮。
這一問又將她的眼淚引了出來,在於嬤嬤面前,她就是個孩子。她將臉埋在於嬤嬤肩上哽咽:“我後來......知道了一些事。”
於嬤嬤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將她抱得更緊:“可憐的孩子。”
“嬤嬤,其實你也知道是不是?”席容低聲問。
於嬤嬤只是長嘆不語。
而席容也未追問,她怕將這唯一的親人也逼得躲開她遠遠的。她坐直了身體,握緊於嬤嬤的手,勉強微笑:“娘,你這些日子還好不好?”
“好。”於嬤嬤伸手替她抹掉眼角殘留的淚:“其實前些天,我就聽說宮裡的事了,只是......”她頓了頓,最終未將那原因說出口:“不過也總歸是我們娘倆兒有緣,今日還是遇到了。”
“嗯。”席容點頭,這一次的笑容發自內心。跟於嬤嬤在一起,她的心裡就踏實了。
可是,接下來於嬤嬤的話卻讓她的臉色黯淡了下來:“我這次只怕陪不了你幾天,宮外還有事要辦。”
“哦。”她低下頭,聲音裡滿是失望。
“傻丫頭,等我辦完還會再回來的。”於嬤嬤不忍,忙攬着席容安慰。可就在這時,她的眼神自席容的肩頭滑過,落到枕邊的那本妃嬪紀錄上,當看清卷冊上的字,全身頓時猛地一震......
席容感覺到於嬤嬤那一刻身體的僵硬,疑惑地擡頭問她:“娘,你怎麼了?”
於嬤嬤回過神來,強笑:“沒事,只是這兩天頭總是抽痛,剛纔又犯了一次。”
席容擔心地問:“怎麼會這樣,要不我傳御醫給你看看。”
於嬤嬤忙笑着阻止:“老毛病了,一年總要犯上兩回,過些日子便自己好了,不礙事的。”
“是嗎?”席容站起來,轉到於嬤嬤背後,手覆上她的頭頂,柔聲問:“是哪裡痛?我幫你揉。”
在那一刻,於嬤嬤的目光從那本冊子上再度滑過,半垂下眸,掩去眼底極爲複雜的神色,低嘆一聲:“你倒真是個好孩子。”若不是如此,只怕她......
席容並未看到她此刻異樣的眼神,只是如孝順乖巧的女兒的頭頂輕壓慢按,直到如月敲門,才放下手,坐到牀上,於嬤嬤也迅速站到一側,恢復了主僕之位。
如月進來,端着一碟糕點,笑容掐媚:“陛下,這是膳房廚子新做的蓮蓉酥,還是熱的,你先用些墊底。”
席容這纔想起來從清早到現在,自己滴水未進,倒真是有些餓了,點頭讓她放下。
待她退出門,於嬤嬤的眼神深思,在席容洗淨了手,正打算吃糕點之前阻止了她,自己選嚐了一塊。
“娘,你不用爲了試? . T毒。”席容過意不去。
於嬤嬤搖了搖頭:“我感覺這個如月並不尋常。”
席容一嘆:“她是馮紹的人。”
於嬤嬤一怔,想起來最近聽到的那些消息。
“罷了,先不說這個。”席容苦笑,拈起一塊糕點:“有些事,防了只怕也沒用。”
於嬤嬤看着她,微微失神......
娘倆兒一直呆到晚上,映兒進來爲席容鋪牀,於嬤嬤笑呵呵地在一旁幫忙,不多搭訕,也並不是冷淡。
映兒倒是一臉毫不掩飾的親熱:“嬤嬤來了就好,我太笨,有時候真怕一個人服侍不好陛下。”
席容坐在一邊看書,好笑地輕勾下脣角,她還知道自己笨,不錯。
待映兒退下,於嬤嬤又問席容:“這個丫頭哪裡來的?”
她大概敘述了一遍,於嬤嬤嘆了口氣:“這宮裡的人那,都說不清底細,凡事還是要當心些好。”
席容抱住她的胳膊撒嬌:“好娘你留下來陪着我,我就什麼也不用操心了。”
“你呀。”於嬤嬤撇嘴,點了下她的額頭,又拉着躺下,給她掖好被子:“早些睡。”
席容自被角處,握住她的指尖:“娘,你不會趁我睡着,偷偷走吧。”
於嬤嬤長嘆一聲:“現在這麼個境況,我怎麼放得下心走?”宮外的那些也只能暫時選擱一擱,她實在不放心這種時候離開。
席容聞言終於安下心來,閉上了眼睛,不多時便沉沉入睡,臉還依在於嬤嬤身邊。
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額發,於嬤嬤悄悄地抽出手來,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拿起枕邊那本卷冊,緩緩翻開。眼中,似有某種冰封的情緒,一點點破裂而出,越來越強烈,最後驀地合上卷,閉上眼睛運息許久,才重新睜開,再次將目光移到席容臉上,凝注了半晌,起身離開......
次日清早,席容一醒來,就下意識地尋找於嬤嬤。而很快,她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一臉慈愛:“醒了?”
席容笑了:“真怕一覺醒來就見不到您了。”
“傻丫頭。”於嬤嬤笑嗔,過來爲她穿衣裳。
低頭看着於嬤嬤細心地爲她繫着衣帶,席容心中感慨。
“娘。”她忍不住,又低低叫了一聲。
於嬤嬤的手一頓,擡起頭輕聲答應:“哎。”隨後又叮囑:“可要小心被人聽見了。”
席容“嗯”了一聲,只覺得心中有滿滿的幸福。
用早膳的時候,於嬤嬤依舊是每樣東西都親口嘗過,才讓席容吃。站在旁邊的映兒依舊是一臉懵懂的模樣。如月的眼中卻有怨恨。
但於嬤嬤現在不敢掉以輕心,馮紹的性子她太瞭解。吃完了飯,於嬤嬤和映兒一起陪席容去上朝。就在快到鳳御宮的路口,她們恰好碰見馮紹,也往這邊走。
他停下來對席容行禮,卻在彎腰的那一瞬間,眼神飛快地往於嬤嬤臉上一掃。
她垂下眼瞼,避開了他的目光。
禮節性地寒喧了兩句。席容便先行離開,於嬤嬤跟在身後,沒有再回頭看馮紹一眼。
他卻沉默地站在那裡,直到目送她們的背影消失,才繼續往前走......
今日早朝的氣氛比起昨日大有改觀。女皇親自去遇害大臣家中安撫遺屬,哀悼亡靈,此舉的確贏回了不少人心。尤其是那些中立派,今日幾乎再無激烈言論。
席容又特意在最後詢問馮紹馮野,李大人一案的進展。
馮紹站出來,一臉的無奈:“陛下,微臣無能,兇手作案手段高明,現場幾乎沒留下任何線索可供追查。”
“哦?”席容又將目光轉向馮野:“那二王爺處有無發現?”
馮紹在這個當口淡淡地瞥了馮野一眼。
“臣也還未找到線索。”馮野的回答讓馮紹心中鬆了口氣。畢竟馮家的利益大於一切,馮野總算沒忘記這點。
誰知道接下來,馮野的話鋒卻突然一轉:“陛下,臣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不知當說不當說。”
席容身長怔,隨後點頭:“說。”
“這兇手作案如此高明......”他竟照搬了馮紹的話:“可見非同一般,臣由此擔心......陛下之安危,所以懇請陛下允我增派親兵入內宮,嚴加防護。
此言一出,馮紹頓時臉沉了下來。其餘大臣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馮野派兵的真實用意,究竟是保護還是威脅。而近日自真假女皇之事之後,馮家兄弟二人之間的似乎日漸微妙,有內訌之嫌。若真是如此,那麼這次馮野的舉動莫非在暗示李成裕一安,純屬馮紹一人所爲,與他無關?
衆人心中猜疑甚深,卻誰也不敢流露在臉上,一個個都不做聲,靜觀其變。
最後是席容的聲音劃破了朝堂的沉默:“那便依二王爺所言。”
馮紹的眼中即刻閃過一道厲芒。
隨後席容宣佈退朝,並未單獨留下誰,徑自離開。其餘人等也生怕會被攪進這兄弟黨爭,急急做猢猻散。殿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馮紹和馮野。
“大哥你真是爲了她鞠躬盡瘁啊。”馮紹開口,語氣極度譏諷。
馮野轉過頭來望着他:“我不能容你傷她。”原本爲了馮家的利益,他並不想做得太絕,可是眼見馮紹對席容的怨恨越來越深,他只能出手。
馮紹的目光陰沉地停在他臉上半晌,最後嗤笑一聲:“你果真不是帝王之才。”語畢拂袖而去。
馮野依舊沒動,久久望着那尊寶座。他對皇位並非從未動過心,畢竟那也是父王自幼灌輸給他的使命。但是現在他心中有更爲珍視的東西。無可奈何。
當日,便有精兵入駐內宮,三步一哨,五班輪崗,時間相互重疊,不留間隙。馮野真正想防的是神出鬼沒,爲所欲爲的幽冥衛。
席容坐在房中,看着院中密集穿梭的侍衛,心中沉嘆。
於嬤嬤在她身後,眼中也是複雜萬分,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還是發生了。
而馮紹那天在書房久坐至深夜,陰森冷笑......
接下來的幾天,朝中氣氛是詭異之極的平靜。如今連女皇自己都因爲李成裕之案安危堪憂,其餘人自然也再不好相逼。甚至連李氏家人都在背後感慨皇上的爲難,怨尤之心已然無奈消減了許多。畢竟如今的女皇比起以前已經算得上是勤政愛民。
席容的心中自然也有些鬱結,但她仍舊保持平穩,每日繼續詢問辦案動向。每次想起李老夫人老淚縱橫的臉,她就在心中督促自己,至少在未死之前仍需盡力。她知道即使守衛固若金湯,馮紹若是想殺她,還是會動手。而那一刻,果然到來......
這天,於嬤嬤守護了席容通宵,剛回到自己房中洗漱,忽然眼神一凝。她看見就在窗櫺的暗角處有一顆小小的蠟丸。謹慎四顧,她不動聲色地走到窗邊,取下蠟丸揉開,只看到上面寫着一行字:紹有難,速到通達客棧地字一號房。
她頓時愣住,心中抽緊。雖然也怕有詐,可是事關馮紹,她怎麼也鎮定不住。手中的紙已經被她揉成了末,她最終還是去找席容辭別。
可當她進屋,席容對她微笑的一剎那,她卻又遲疑了。她怎麼忍心在這時候丟下這孩子一人,萬一出了危險怎麼辦?
“怎麼了?”席容覺察出了她神色的異樣,上前關切地問。
於嬤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到底怎麼了?”席容追問。
紙上的那行字在她心頭不停地閃,她終於還是咬了咬牙,說出了口:“我必須到宮外辦點事,辦完馬上回來。”
“好。”席容點頭:“不用擔心我。”
好知道於嬤嬤此時要離開,必定是爲了十分重要的事,不然不會捨得丟下她一個人。
於嬤嬤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她的秀髮:“容兒,等着娘。”
一聲“容兒”,讓席容鼻尖微酸,她答應:“嗯,你也是注意安全。”
“我會。”於嬤嬤的手緊緊握了握她的肩膀:“萬事小心,我去去就回。”
“快去吧。”席容生怕自己耽誤了她的事。
於嬤嬤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一定要小心。”
席容微笑着點頭......
當於嬤嬤趕到通達客棧,她回頭仔細檢查,並無跟梢,這才踏入。地字一號房在樓上走廊的最盡頭,陰暗隱蔽。她走到門口,擡手敲門,只一聲門就開了,她閃身進入。而當她看清牀邊的那個背影,頓時愣在當場。那是馮紹。“你......”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馮紹緩緩轉過身來,目光中有說不出的意味:“你果然來了。”
於嬤嬤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身形似被人定住,動彈不得。
“看來我在你心裡很重要。”馮紹在她面前站定,悠悠吐出一句,眼神深幽:“比她都重要。”
於嬤嬤頓時腦袋“嗡”的一聲響,有極爲不祥的預感:“你是想......”
馮紹勾了勾脣:“看在你對我不錯的份上,我不想你牽涉其中。”
“你要將她怎樣?”於嬤嬤手腳冰涼,驚恐地望着他。
“你知道的,要她死。”馮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殘酷,眼神中卻又瀰漫着傷感。
“不。”於嬤嬤在慌亂中抓住了他的衣裳,語無倫次:“你不要殺她,我求你,不能殺她。”
“我也不想這麼做,可這是她逼我的。”馮紹的眼中露中恨意:“我提醒告誡過她許多次,可她不聽,所以,不能怪我。”
“她是你曾經愛的人哪。”於嬤嬤的語氣滿是哀傷:“你不能,對誰都如此狠,月......”她幾乎脫口叫出那個名字,又猛然煞住。
可他還是聽見了,眯起眼睛:“你又叫我月兒,你到底是什麼人?”
於嬤嬤的手,立刻鬆開,垂落身側,低下頭,悽然而笑:“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我就是個......毫無用處的老婆子。”她沒想到,今日居然是馮紹的調虎離山計,此刻的席容......
想起席容,她再顧不得許多,轉身欲奪門而出,卻就在這一刻,被身後的人點了穴道。
馮紹將她拖到牀上躺着,然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當門吱呀一聲關上,於嬤嬤的淚水流了下來。她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如今卻要自相殘殺,這是怎樣的煉獄。腦海中似乎又浮現起臨走時席容的笑容,耳邊像是響起她叫自己“娘”的聲音。她爲何要離開,爲何沒有守在那孩子身邊?她心如刀絞,眼淚滾滾而下......
而就在於嬤嬤離開之後不久,席容也起身,喚人進來備水洗漱,映兒剛要答應,旁邊的如月卻將她狠狠一瞪:“嬤嬤不在,你去取早膳,這邊我來服侍。”
映兒縮了縮頭,低低“哦”了一聲,怏怏出門。
如月則端了一盆溫熱的水進了內室,將帕子投入水中,再拿起來擰得半乾,遞給席容。
待收拾好出去,映兒已經將早膳送過來。
“陛下,今兒我給你試毒吧。”映兒怯怯 ? . 生生地說,也不敢看如月,像是怕她又怪自己獻媚。
如月這次倒是不爭不搶,站在一邊。
席容點了個頭,映兒便將所有膳點逐一品嚐,最後纔拿給她。她喝了小半碗燕窩粥,又吃了些麪點,放下碗站起來,準備去上朝。可還沒走出殿門口,忽然覺得不適。
“陛下您怎麼了?”映兒在一邊,見她臉色有異,慌忙問。
而這時的席容已經開始事業心泛嘔,額上虛汗涔涔。
“該不是中毒了吧?”如月在背後,一聲驚叫,守在門外的侍衛也立刻涌了進來。
侍衛首領立刻下令將她扶入內室躺下,即刻去傳太醫和告知馮野,並當場將如月和映兒收押,因爲她們是最大的嫌疑者。
“陛下,讓我過去看看陛下。”映兒哭喊央求,慘無人色,卻仍被拖入另一間屋子,不許再靠近席容一步。
席容此刻腹中絞痛劇烈,伏在牀邊不停嘔吐,最後再也禁不住,錯厥過去......
當馮野聞訊趕到,太醫正在診斷。
“她怎麼了?”他抓着太醫肩膀的手,力道大得讓人恐懼。
“陛下......陛下中了五味散。”太醫膽戰心驚地回答。又是五味散,馮野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的目光呆呆地移到席容慘白如紙的臉上,心中抽搐般地疼痛。彥祖如今在萬里之外的天楚,這一次他又該去哪裡找解藥。慢慢走出內室,他的眼眸中一片嗜殺的狠絕:“查出來沒,誰下的毒?”
侍衛首領搖頭:“那兩個宮女都拒不招供,而陛下今日所用的膳食還有碗筷我們都查過,並沒有毒。”
“那倒是奇了。”馮野冷笑:“我親自去審。”
他走進了關押映兒和如月的廂房,她們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如月見了他直呼“饒命”,映兒卻是哭着問陛下怎樣了。
“陛下中了五味散。”馮野盯着她們二人的臉,一字一頓的說。
映兒的身體立刻輕微一顫,如月也是一臉驚愕。
“倒是個個都會裝糊塗。”馮野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地一拍,桌面頓時發出碎裂聲:“說,究竟是誰做的?”
“王爺,冤枉啊。”如月哭喊,連連磕頭:“陛下是用過早膳中的毒,可奴婢根本未碰過那早膳。”她指向映兒:“定是她做的。”
而映兒此刻眼底一片死灰。
“是不是你?”馮野厲聲問。
“我該死。”映兒忽然喃喃地說,然後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該死。”
馮野凝眉盯緊她:“將解藥拿出來。”
映兒搖頭,慘笑:“我沒有解藥。”
馮野看了她片刻,讓門口的侍衛將如月帶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他和映兒,她竟突然擡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是那盆水,是那盆水,我真蠢,居然疏忽了......”
馮野一愣:“什麼水?”
“洗臉的水,我什麼都防了,唯獨沒有想到,她會在盆裡下毒,那五味散本就是起勢緩慢的毒藥,陛下洗漱之時,脣上必定沾雜,吃飯時便會隨食物不斷入口,因而中毒。”映兒悔恨地猛捶自己的頭,失聲痛哭:“我對不起主子。”
馮野死死盯着她,冷聲問:“你究竟是誰?”這種表現根本不像那個平日傻乎乎的小宮女。
映兒悽然一笑,手伸到臉旁,緩緩撒下了臉上的面具。
當馮野認出她,頓時愣住:“怎麼會是你?”她正是當初柳貝貝身邊的貼身丫環小秋。
“我是奉命前來保護皇后娘娘的影衛。”映兒此刻已心如死灰,她未盡到自身職責,辜負了主子所託。
而馮野也在她說出皇后娘娘幾個字時,明白了她的主子是彥祖。前後發生的事一串,他悟了出來,咬牙:“當初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來算計我?”
“是。”映兒直言不諱:“是馮紹秘密將五味散傳給我,我再給柳貝貝下毒,隨後馮紹出面誘你去找主子拿解藥,然後......”她沒說完,馮野臉色已鐵青。但此時已顧不上計較以前:“除了彥祖,還有沒有其他人有五味散的解藥?”
“五味散乃天下劇毒之首,解藥只有主子纔有。”映兒悲哀地搖頭,但眼中又忽然閃出點亮光:“但或許當初主子給馮紹毒藥的時候一併給瞭解藥也未可知......”
話音未落,馮野已站起來:“我去找他。”如今,即便再無希望的事他也必須去做。容忍......他的眼睛刺痛得厲害,但他強忍着,不許自己輕易絕望。她不會有事的,她會好的,他強迫自己堅定信念。
剛踏出那間屋子,就看見了從門外進來的馮紹,他疾步上前,一臉焦急:“大哥,陛下怎麼樣了?”
馮野真想一掌劈向那張虛僞的臉,可他只能生生忍住,回答:“太醫說她中了五味散。”
“五味散?”馮紹表情十分愕然:“那不是和當初一樣嗎?”
馮野強壓下心裡的怒火,低聲說:“進去看看她吧。”
進了內室,馮野將其他人等一概摒退。
馮紹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
馮野走到牀邊,自上而下,看着席容,笑容哀傷:“馮紹,你真的忍心嗎?”
馮紹一愣,語氣無辜:“大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畢竟真心愛過她吧?”馮野不理會他的逃避,繼續追問。
馮紹沉默不語。
馮野轉過身來,直視着他:“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你的心就真的一點都不疼麼?”
馮紹將臉別到一邊,與之僵持。
“她並非真的想跟你爭奪什麼,不過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何必非要置她於死地?”馮野再也忍不住,伸手抓住了馮紹的胳膊,語氣也變得激烈。
馮紹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冷絕地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語畢便要轉身離去,卻忽然聽馮野在他身後說:“你救她,我......將一切都讓給你。”
馮紹頓住腳步,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句話:“我真的沒有解藥。”這也是他選擇五味散的原因,他怕自己會反悔。他必須毅然決然地掃除一切障礙。之前幾次心軟的教訓已足夠刻骨銘心。他不願再重蹈覆轍。
“馮紹,總有一天,你會後悔。”馮野恨聲而罵。
馮紹沒有迴應,徑自出門。
庭院間,有早春的花香隱隱傳來,在這一刻,馮紹的心劇痛,他又想起了記憶中那個彷彿周身浮動着暗香的美好女子。席容已經不能容忍了。他的指尖根根陷着自己的掌心,對自己強調,想讓自己的愧疚少一點。可是,那種疼痛卻怎麼也散不掉,消不了......
他慢慢走到鳳御宮,已得知消息的臣子們正在此處,惶恐不安地等待。看見馮紹,他們差點一擁而上,卻又還是猶豫地不敢。
“都散了吧。”馮紹逆光站在門口,只沉沉地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而去。
衆人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又轉過頭愣愣地看向高臺之上的寶座。下一個坐上去的人,不知又會是誰......
馮紹出了宮,並未回王府,而是去了通達客棧。當他進了地字一號房,躲在牀上的於嬤嬤眼中滿是哀求。
馮紹就那樣站在她面前,聲音低而木然:“她快死了。”
於嬤嬤的淚,瞬間滾落下來。
“其實我......”馮紹似乎十分糾結無措:“我不想殺她的。”但隨即他的聲音又高起來:“是他們逼我的,她逼我的,我沒辦法。”
於嬤嬤只死死地看着他,眼神痛楚而絕望。
馮紹終於伸手解開了她的穴道,頹然地坐到椅子上:“你要是不怕被連累就去看她吧,她中了五味散,只剩下幾個時辰可活。”
於嬤嬤坐起來,失聲痛哭,搖着頭:“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以後會後悔的啊。”
“我不會後悔。”他硬聲回道,轉過頭去看着窗外囈語:“我不後悔,我只能這麼做,你們都不明白那位置對我有多重要。”
於嬤嬤怔怔地望着他,許久,突然說:“或許錯的是我。”
馮紹猛地回過頭來。
她卻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