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停頓,讓假容忍,真女皇的心裡,很不是滋味。眼風含着怨怒,掃過牀上的席容,她輕按了按馮野的肩頭,低聲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馮野一愣,轉過臉望着她。
“發生了這次的事,我真覺得這宮裡好可怕,我怕再發生些什麼,我們就永遠也走不了了。”她的神情,看起來極爲脆弱。
馮野心疼地環住她:“容忍,不要多想,等這次的事告一段落,我就帶你離開。”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她垂下眼瞼,語氣憂傷。
“過不了幾天的。”馮野安慰她:“剛纔的那個宮女已經醒了,她說親眼看見有人縱火,只要順着查下去,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他再看了一眼牀上躺着的人,頓了一會兒,才說:“而我們……只要等到一個表面的結果……就可以走了。”
“容忍”眼中精芒一閃,問道:“不用深究嗎?”
“有些事,深究不得。”馮野無奈地笑,握緊她的手:“你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嗯,我一切都聽你的。”她狀似乖巧地點頭,眸子深處,卻透着不易察覺的譏誚和冷酷……
席容就這樣昏睡到第二天中午,“容忍”一直在旁“無微不至”地照顧,做足了樣子,無人起疑。在這期間,馮野所要的結果,已經有了:那個叫碧薇的宮女,指證了某位公公,而在審問拷打之下,他招供,自己縱火的幕後主使,正是劉太醫。
因此,席容醒來之時,等待她的,便是馮耀威的奏摺,痛斥劉太醫謀害聖上,意圖篡位,請求立刻治此人死罪,誅滅九族。當席容躺在牀上,聽馮野爲她讀這封奏摺之時,“容忍”的手,正掩在錦被下,握着她的手腕。
她感覺得到,有一根細而冰冷的針,頂在她的命門之上……
席容知道,那針只要刺入身體半分,自己就會再度昏迷,甚至,也許永遠也無法再醒來。她現在無論怎樣,都必須先活着,未來纔有揭穿真相的機會。咬緊了牙,她對馮野點了點頭,示意一切由他處置。馮野立刻傳令擬旨,“容忍”則去拿了玉璽過來。
席容形同傀儡,眼看着人命如草芥,卻別無他法。他們決定要犧牲的人,誰也救不了。
當馮野帶着聖旨離開,“容忍”手臂撐在牀邊俯視她:“不錯,你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
席容的手,緊緊攥住牀褥,即便目光中的恨意,尖銳如刃,卻傷不了對方半分,她憎惡自己此刻的無能爲力。
“容忍”則恰恰相反,十分愜意地享受席容的痛苦,繼續刺激她:“馮野說,很快便帶我走。”
席容心如刀絞,將下脣咬得失去了血色。
“你恨我,對嗎?”“容忍”輕笑:“你知道當初,他說要帶你走時,我的心情嗎?就和你現在一模一樣。”她用指甲的尖端,在席容嘴角的痣上輕颳了一下:“你別說,我們長得還真像呢,居然連馮野都辯不出來,以後我就好好當你的容忍,你做我的鳳歌吧,倒也有趣得緊。”
席容這一刻,真的覺得眼前的人,太不可思議。她真的愛馮野,愛到連江山都能捨棄嗎?
女皇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懷疑,輕輕一笑:“呵,你想得沒錯,我也不敢確定,將來我會不會後悔。要不然……”她眼波一轉:“等我後悔的時候,我們再換回來,怎麼樣?”
席容直直地盯着她半晌,忽然大笑不止,而正因爲無法發聲,這種笑顯得格外陰冷怪異,連女皇的心裡,都似乎起了一層寒意:“你笑什麼?”
席容驟然收住笑,和她對視,眼中充滿挑釁。
女皇怔了片刻,慢慢擡起手:“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席容卻毫無懼色,甚至將身體向上弓了弓,示意她動手。
兩個人就這樣對峙,最後,女皇放下了手,脣邊的笑容,像是含着些苦澀和不甘:“或許……你做鳳歌,並不會遜色於我。”
你卻永遠也做不了真正的容忍。席容在心裡說,微微閉上了眼睛,握緊了拳。
馮野,假以時日,你一定能認得出來,對不對?
席容自此,就是合目養神,再不理會女皇。
她從來都不是肯輕易屈服的人,就算現在陷入困境無法逃脫,也不能只知道窘迫慌張,那會讓對手更得意。
女皇站在一旁,看着越來越平靜的席容,自己心中反而開始悵然。走出偏殿,眺望着層層疊疊的宮苑樓閣,她輕輕地自心底,嘆出一口氣,安慰自己:有舍纔有得,何況這個天下,有朝一日,你或許還能再拿回來的,不是嗎?
可不知爲什麼,她覺得答案,很渺茫。和她互換身份的這個女子,亦不平凡,偶爾甚至會透出一種逼人的威儀,叫人心有忌憚。垂在身側的手,又握緊了,她殺心再起。可就在此時,馮野回來了,她立刻斂去眸中的狠戾,換上如水溫柔,迎了過去。撒嬌地抱住馮野的胳膊,將頭靠在他肩上,那一刻的溫暖,讓她恍惚覺得,自己的選擇,倒也值得。
“怎麼出來了,外面這麼冷。”馮野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額發。
“等你啊。”她嬌俏地笑。
“傻瓜。”他的聲音裡滿是寵溺。
此刻的內室中,席容躺在牀上,聽着門外親暱的對話,心中如有密密匝匝的針,在一下一下地扎。
聽見他們進來,她將臉偏向牀裡側,強忍住眼中的淚。
“陛下,臣已按照您的旨意,將劉太醫及其家人打入天牢,擇日行刑。”馮野稟告。
席容點了點頭。
那次裝扮成女皇接見劉太醫,她就已經知道,他和馮耀威之間,必有恩怨。此次宮中失火,責任最後全部歸咎於他,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栽贓陷害,都未可知。但此刻,她自身難保,更妄論去追查事實真相。
可是無論他有罪與否,一想到誅滅九族,她就又憶起當初自己家人無辜慘死的悲劇,心中不忍。猶豫很久,席容還是將眼神. Y , ,悄然投向了女皇。
然而,她卻避開了席容的目光。
呵,這就是萬衆敬仰的皇,其實不過是個踩着臣民屍體,鞏固自己江山的傀儡儈子手。席容在心中嘲諷地笑。
“陛下。”馮野突然出聲,拉回了她的思緒。他的神情,含着愧疚,卻又堅決:“這件事既然已經告一段落,我和容忍……也該離開了。”
席容渾身一震,眼底即刻有淚,如潮漫起……席容再也忍不住,攥住了馮野的袖子。
然而,在他眼中,只以爲這是鳳歌對他的留戀,畢竟他們之間,也同樣有刻骨銘心的情意。他有些遲疑地瞧瞧看了一眼旁邊的“容忍”,見她神色平靜,才輕輕地反握住席容的手,卻是將她拉開。
心中既已有了選擇,他也只能狠心地走到底。“陛下不必擔心,這宮中的人手,我已全部重新調配過。況且日後,馮紹也會……”他的聲音低沉:“也會好好守護你。”
席容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行行墜落,她不甘心地還想去握他的手,他卻已經迅速起身,拉着“容忍”離開,連頭都不敢再回。
在門口,“容忍”微側過頭,對她輕飄飄地一笑,春風得意。
席容在他們身後,拼命地想喊,可聲帶彷彿被惡咒鎖住,即便啼出血來,也吐不了半個字。她想要下牀去追,卻發現腿上的穴道也被封,根本動不了。最後,她只能伏在牀沿,無聲地流着淚,看他們的背影消失。
他走了,帶着別的女人走了。或許從此,他們再無相見之日。他會擁抱,親吻,寵愛那個代替她的人,他們會……恨意和痛楚,如兩股堅硬的繩索,將她的心絞緊到極致,到最後,竟已不知道疼,意識逐漸昏沉……
再清醒過來之時,身邊已是陌生人。
有個宮女,怯生生地走到牀邊跪下,給她請安:“陛下,奴婢叫碧薇,是昨晚發現起火之人,王爺說我忠心爲主,特意將我調來伺候您。”
席容怔怔地看着牀頂,沒有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