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東華門外,整條街都與旁側的人潮洶涌格格不入,因爲在這條街上矗立着一座令人根本不想看到一眼的衙門。
東緝事廠。
“督主,錦衣衛的人來了。”
東廠最內的廂房,王德化手中捧着一盞茶,正不斷磨合着,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讓周圍那些番子聽的也是心中泛涼。
聽這話,他手中茶杯頓了頓,卻一言未發,良久後纔是細細品了一小口,靜靜道:
“他們來幹什麼來了?”
王德化的口中透着忌憚,但下人聽不出來。
現任的錦衣衛掌印指揮使是李若鏈,相對於自己,他更受到皇帝的信任,也是和王承恩、西廠督主曹化淳平輩的。
論起來,自己還要低他一頭。
“是因爲陳於階的事。”東廠大檔頭方鳳高很短促的說了一句就沒有再吭聲。
因爲在東廠沒有廢話。
“呵,本督早就說了,內廠這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在皇上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耍這些手段,誰玩得過誰?”
王德化不無意外,他冷笑道:“讓他進來,你留下,叫其他的人都出去。”
很快,周圍環立的東廠番子一個接一個的出門,走進來穿着飛魚服,腰垮繡春刀的錦衣衛都督高文彩。
“參見廠督。”
王德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磨合着茶碗,靜待下文。
“想必您也知道在下是爲什麼來的,下官就開門見山了,皇上想要王憲死,但是動手的得是太子。”
這話,明顯出乎王德化的意料之外,他道:“太子?”
“怎麼,難道廠督不知道下官是從東宮來的。”高文彩一副吃驚的模樣,微張起嘴問道。
聽到這話,東廠大檔頭方鳳高眼皮動了動。
“那太子是什麼意思?”
王德化何其聰明,比起王承恩,他更精明也更狠毒,當然明白這件事關乎自己甚至整個東廠的前程。
高文彩的確是開門見山,一句話,讓王德化沒有不幫忙的理由,即便他知道東廠只是一把被利用的刀。
但是在崇禎皇帝眼裡,東廠不一直都是用來辦事的刀麼?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無論東廠權勢如何,都是皇帝一句話就能撤銷的,他就是皇帝的爪牙而已。
現在的太子殿下,就是未來的大明皇帝。
崇禎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王憲的所作所爲,方正化更不可能看着下屬在自己面前跳腳。
起先他就很是懷疑,現在總算撥開雲霧見青天了,原來這是皇帝爲太子繼位下的一手好棋。
這一手,既震懾瞭如日中天的三廠一衛,更是讓滿朝文武對太子刮目相看。
皇帝還是那個皇帝,太子卻不再是多年前的太子了。
高文彩也不繞彎,直說道:“太子的意思,就是讓東廠到內廠去拿人。”
拿誰,自然是如今的內廠大檔頭王憲。
方鳳高聽這話笑了一聲,多年前東廠和內廠就火拼了一次,差點讓崇禎皇帝將兩廠一體裁撤。
再鬧一遍,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陳於階是東宮侍讀屠象美的老師,屠象美昨日全家暴斃,這其中的關聯,想必督主比下官更清楚吧?”
“扯蛋,這種燙手的山芋,你們錦衣衛不接受,就直接扔到我們東廠來??”方鳳高還是不理解。
高文彩看了他一眼,陰惻惻道:“這事,還非得東廠動手不可。”
“不然太子繼位以前,皇上下一個要動手的,很可能就是東廠。”說着,他又無所謂地笑了笑:
“要知道,我們錦衣衛是天子親軍,不可能會做到我們頭上,更何況如今持印的是李掌使。”
王德化暗暗點了點頭。
的確,李若鏈這個人對皇帝極爲忠誠,對任何皇命看得比自己全家性命都要重要。
再加上他本身就不是貪財好色、貪戀權勢之徒,王承恩自東廠卸任以後,未來皇帝倚重的只可能是錦衣衛和西廠。
要想爲東廠爭取前途,老皇帝這已經不可取了,他看到的是一個新興的大明,那就是皇太子朱慈烺。
要讓太子知道,東廠依舊能做他手裡的那把刀,還是最可信任的那一把。
方鳳高說完後不久,王德化淡淡道:
“請代本督回覆太子殿下,皇家的事,就是東廠的事兒,對付這等雜魚,咱們義不容辭。”
“既然如此,下官就告退了。”
高文彩絲毫沒有擔心,王德化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根本沒有多解釋的必要。
一點即透,甚至他想的會更多。
......
“這是怎麼了?”
“是啊,看這架勢,京城是又要鬧出大動靜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東華門的東廠總署內忽然聲響大作,至少幾十個番子挎着大刀跑了出來。
後續的還有更多,他們全都奔往一個方向,內廠。
“讓開讓開!”
“東廠辦案,閒雜人等速速退散!”
其實這話喊不喊也沒什麼必要,看見一整批白色衣服的番子在街上洶洶而去,就算是一些紈絝子弟也不會腦抽想去擋路問上幾句。
帶隊的自然不會是王德化,方鳳高大馬金刀站到內廠門前,頤氣指使地喝道:
“小的們,陳於階要帶出來,敢阻攔的,都給老子拿了,還有王憲,要是他跑了,你們他媽的都得受罰!”
“尊令!”
內廠最裡廂房,一個檔頭慌慌張張的跑回來,人還沒到,聲音先飛來了。
“不好了大檔頭,姓方的帶人闖衙門了,說是要帶走陳於階,還說要把您拿到東廠動刑。”
“砰!”
王憲一聽,怒極反笑,臉色鐵青道:“他孃的,反了他了,老子受皇命查案,姓方的這是要造反?”
“都聽着,咱們手頭傢伙都不是吃乾飯的,這是東廠先動的手,讓他們瞧瞧這京城是誰做主!”
一番動員,一批藍色服裝的內廠番子就衝了出去。
東宮,高文彩正在向朱慈烺稟報。
“太子殿下,方鳳高帶人去了,聽說兩邊直接火拼上了,好幾個檔頭都被砍掉了一隻手。”
“打的好,越熱鬧越好。”朱慈烺看向仍不動如山的紫禁城方向,喃喃自語道:
“父皇,我沒有讓你失望吧?”
......
紫禁城暖閣,崇禎皇帝當然不會對這麼大的事兒毫不知情,但是有些時候,你就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畢竟這是自己設的局,養着王憲是幹什麼的?不就爲了給太子刷威望,好讓廠衛都特麼服服帖帖的麼。
這是後世韃清皇帝養和珅的法子,讓朕給套用過來了。
崇禎今年都五十好幾了,說不定哪天就要駕鶴西去,雖說朱慈烺不是親生的,但好歹這麼多年了,也是當親兒子在培養。
他不繼位誰繼位,朱慈灼崇禎壓根就沒想過,封個藩王算了,也沒別人了。
這小子說實在的,還算是有他爹當年三分之一的風采,說幹就幹,一點他孃的也不含糊!
就從得到的消息來看,朱慈烺幹還不是蠻幹,他還知道利用自己當年的“先見之明”讓王德化乖乖聽話。
就這一點,那就比歷史上那位強多了。
當然,這一番猛如虎的操作下來,兩廠可能要流血,但歷朝太子繼位哪有一帆風順的,自己得在繼位之前就把毛替他拔光。
把威望刷足,剩下的,就看這小子怎麼發揮,聽天由命了。
現在崇禎總算是體會到當年朱元璋給朱允炆拔毛的心情,那是恨不得自己再多活兩年。
畢竟半輩子打下來的江山不能一撒手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