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植和老朱回到營地之內,周圍這幫文武大臣們全都圍了過來。
這個問陛下長安城怎麼說,那個說要不然咱們先班師回朝,從長計議。
一堆人亂哄哄的也出不了個主意,樑植也不能發火,只能耐着性子安撫他們。
老朱站在一旁,看着樑植心裡還算暢快。
剛剛樑錦在城樓上射箭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長安城樓上接下來會射什麼。
老朱派馬回頭,就見到樑植站在原處沒有動,等着自己一起回營。
這個舉動讓老朱對樑植心裡最後一點不滿煙消雲散。
終究是自己的後代子孫啊,雖然當皇帝不怎麼樣,可心裡還是記掛着他祖宗。
樑植將手下這羣人打發了,引着老朱回到了中軍大帳。
一落座,常欣就把周圍侍候的人全都趕了出去。
“老祖,您在城下說了什麼,惹得樑錦動手?”
樑錦的性子,樑植是知道的,打認識他以來,就沒有見他動過氣。
可誰成想,自己這位祖宗到了城樓下,三言兩語就惹得樑錦刀弓相見,當真是讓樑植開了眼。
老朱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答非所問道:“熜兒,長安城估計是不願意和咱們和談了。”
一聲熜兒,讓樑植想要拿茶杯的手愣在了半空。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老朱會這麼稱呼自己。
多少年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幾十年來,已經太久沒有人這樣稱呼着自己。
“老祖...”
樑植有些哽咽,眼眶微微溼潤。
老朱嘆了口氣,道:“炎朝現在局勢,與當年我爭奪天下時相差無二,此時稱帝並非是明智之舉。”
常欣在一旁小心侍候着,唯恐哪裡惹到這位祖宗,再挨一嘴巴。
別看這位祖宗現在慈眉善目,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常欣纔算明白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什麼叫做翻臉不認人。
“老祖說的是...”
樑植也不敢反駁,只能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老朱接着道:“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濟於事。既然坐了這個皇位,你便再也沒有退路。”
樑植嗯了一聲,知道老朱說的沒錯。
自己一旦當了這個皇帝,再想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即便自己想退,手下人不同意,長安城裡那幫人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帝王之間的遊戲,樑植十分清楚其規則。
“熜兒,我問你,那位帝師諸葛先生,爲什麼要將退位詔書給你?”
老朱沒由來的提起了諸葛夕,常欣和樑植一愣。
之前倆人就納悶,諸葛夕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把樑老三的退位詔書交給自己。
樑植也明裡暗裡問過諸葛夕,只可惜這位丘山八奇的葬龍先生並沒有直說。
只是說作爲交換,讓樑植繼續封他爲帝師。
樑植把這個情況前前後後給老朱說了一遍,老朱陷入了沉思。
半晌才道:“去請諸葛先生來。”
常欣趕忙躬身退出大殿,沒一會,就把諸葛夕請了進來。
諸葛夕一進大殿,先是給老朱行了一禮,方纔給樑植見禮。
從他的態度上來看,顯然是知道老朱的身份。
老朱也沒有絲毫意外,請諸葛夕坐下之後,開門見山道:“久聞諸葛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諸葛夕上下打量着老朱,微笑道:“大將軍言重,小生愧不敢當。”
“諸葛先生乃是王佐之才,大炎有先生,乃是國之幸事。”
老朱難得誇一個人,誇起來語氣十分的誠懇,若不是諸葛夕知道老朱的底細,說不準當真會被他騙了。
坐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可不是一般的帝王。
諸葛夕看完樑俊編寫的《萌朝那些事兒》之後,一直想要見一見老朱。
想要看一看,一個能從乞丐爬到皇帝的人究竟是什麼風采。
老朱進城那天,諸葛夕站在城樓上遠遠的看了,只是打眼一瞧,老朱身上透露出的精氣神就讓諸葛夕嘖嘖稱奇。
這不是個一般人,樑俊的那套書應該不是胡編亂造的。
從老朱進了城,諸葛夕就一直在等着他叫自己。
畢竟他諸葛夕怎麼說也算是現在洛陽城裡爲數不多的謀士,老朱想要幫着樑植對付長安,自然是缺他不可。
今日裡聽說樑植和老朱倆人去長安城,諸葛夕閒着沒事,也帶着軍隊跟了過來。
他手下原本從樑老三那繼承來的五萬人,如今在樑植的體系算是嫡系軍隊。
楚標也去了僞裝,以真面目示人,替諸葛夕管理軍隊。
可以說諸葛夕的實力在洛陽城,也算是排的上號的。
加上他又有獻詔書之功,便是樑植也得讓他三分。
老朱一張笑臉是樂開了花,嘴上淨撿好聽的說。
諸葛夕搖着羽扇跟着有說有笑,等待着老朱要說的正事。
商業互吹了半天,老朱方纔若無其事的說道:“聽聞諸葛先生在山蠻王庭待過,不知可有此事?”
諸葛夕也不隱瞞,點頭道:“沒錯,小生確實曾奉了師命,在山蠻王庭待過幾年。”
老朱一聽諸葛夕直來直去,心裡有底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山蠻之事,諸葛先生最是清楚了?”
去長安城下找樑俊聊和談的事時,老朱就一直在琢磨諸葛夕主動給樑植退位詔書和山蠻人攻克幽州的事。
這兩件事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的關係。
但生性多疑,小心謹慎的老朱卻總覺得這兩件事背後有什麼聯繫。
兩件事說起來,前後發生的時間幾乎差不了多久,諸葛夕作爲唯一一個與這兩件事都有些關聯的人,若說其中沒有貓膩,老朱是不信的。
既然現在和長安城談不妥,那麼接下里就要和諸葛夕聊一聊。
看一看山蠻人突然攻陷幽州,他知不知情。
老朱這麼試探性的一問,諸葛夕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讓常欣和樑植有些懵,不知道這位諸葛先生笑什麼。
可老朱卻舒展眉頭,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位諸葛先生果然和山蠻人入侵幽州有關係。
諸葛夕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來,看着老朱道:“大將軍果然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小生的把戲。”
常欣趕緊邁着小碎步,走到諸葛夕面前接過他手中的信封,轉身交給了老朱。
“此乃山蠻現任王庭之主給陛下的親筆書信。”
此言一出,大殿內三個人全都一愣,連老朱也沒有想到諸葛夕居然會來這一手。
這種書信會隨身攜帶,想必他早就一直在等着找他了。
老朱拆開書信,細細的看着。
諸葛夕在一旁輕搖羽扇道:“現在的王庭之主,叫做耶律楚雄,與三位同樣都是轉世之人,想必大將軍和陛下,還有常總管都已經知曉。”
樑植輕輕點頭,道:“此獠乃是完顏阿骨打。”
“沒錯,完顏阿骨打便是耶律楚雄,耶律楚雄便是完顏阿骨打。”
諸葛夕面帶微笑,別有深意的看了樑植一眼,道:“陛下,這位山蠻之主攻打幽州,並非是爲了入侵中原,反而是幫陛下而來。”
“幫我?”
樑植有些糊塗了,不知道諸葛夕這話時什麼意思。
不等諸葛夕解釋,看完信的老朱面色陰沉,將書信放在一旁,沉聲道:“諸葛先生說的沒錯,這個耶律楚雄攻下幽州,乃是想要來洛陽,和皇帝商議山蠻稱臣一事。”
“稱臣?”
樑植徹底蒙了,山蠻攻打幽州,爲的是給自己稱臣,這是什麼腦回路?
諸葛夕連忙道:“大將軍,稱臣二字有些欠妥。耶律楚雄只是想和中原化干戈爲玉帛,與陛下共創萬世之基業。”
樑植聽了這話,腦子更懵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伸手讓常欣去拿那封信,拿到手裡一目十行飛快一看,方纔明白諸葛夕到底是什麼意思。
常欣站在他身後,跟着這麼一瞧,整個人都看呆了。
耶律楚雄想要讓炎朝拆掉長城,作爲回報,則願意帶着山蠻人歸入炎朝治下,成爲炎朝子民。
這,這是他孃的什麼鬼操作?
老朱的臉色看不出來對於此事的態度,面無表情的消化着這份信的內容。
諸葛夕羽扇輕搖,道:“耶律楚雄有這種想法,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若非如此,小生也不願意當這個中間人。”
樑植又看了一遍這封匪夷所思的書信,轉頭看向諸葛夕道:“帝師,這,這耶律楚雄,莫非是別有所圖不成?”
諸葛夕搖了搖頭,笑道:“陛下放心,此封書信之中句句屬實,小生可以以項上人頭擔保。”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諸葛先生,非是本將懷疑,只是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荒唐。”
老朱端起茶水來,喝了一口,怎麼想也想不通這個前世創建大金,滅了遼國的梟雄爲何要這樣做。
諸葛夕道:“大將軍,小生最開始得知耶律楚雄這個想法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但與他細聊之後,方纔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哦,既如此,勞煩諸葛先生說一說,這耶律楚雄如何個良苦用心。”
老朱來了興趣,放下茶杯問道。
“小生雖然不是轉世之人,但託長安城內太子殿下的福,也算是將諸位前世世界的歷史大體瞭解了一番。”
諸葛夕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不急不緩的看着老朱道:“敢問大將軍,這大明朝是從何朝奪得的天下?”
“自然是韃子。”
“嗯,那大明朝的天下,又是被何人所得?”
“這...”老朱臉色一凝,心裡的火氣又上來了。
自己的後世子孫,亡國之君吊死在煤山之上,當時老朱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整個人都快氣瘋了。
如今諸葛夕問起他的傷痛,老朱的臉色馬上變的十分難看。
常欣和樑植怕老朱,諸葛夕可不在乎你老朱開心不開心,假裝沒看到。
“具小生了解到,大明天下也是被韃子所取,想來常總管應該多少意識。”
諸葛夕看向了常欣,常欣只能尷尬的點了點頭,算是默認諸葛夕的說法。
畢竟前世他死之前,大明天下已經有了亡國的徵兆。
諸葛夕接着道:“可奪了大明王朝天下的清,最後也如元一般滅國。”
“太子說的三國開頭有一句十分的號,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小生知道這些歷史,在座的諸位也都知道,而那位山蠻之主,也知道。”
“所以如何才能破了這個南北之爭的循環,耶律楚雄想了很多。最開始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在他看來,除非將炎朝的百姓全都殺光,亡國滅種,方纔能結束這種輪迴。但這種事情基本不可能存在。”
諸葛夕羽扇搖的越來越慢,語調也越來越緩,像是給三人思考的時間。
“後來改變耶律楚雄的認知,讓他下定決心要這樣做的,因爲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長安城內的太子,另外一個則是和太子來自同一時代的轉世之人。”
“和太子來自同一時代!”
聽到這話,樑植算是明白過來,難怪堅固無比的幽州城能被山蠻人一天之內攻下,原來他們那邊還有一個和太子同時代的人。
“太子曾經不止一次提過,要廢黜皇帝制度。也不止一次說過,想要解決山蠻人根本的辦法只有將他們變成自己人。只要成爲了自己人,中原與山蠻人之間的問題纔會徹底的解決。”
樑植點了點頭,道:“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樑俊確實經常說。”
“太子也曾總結過所謂歷史發展規律,千百年來,中原百姓與北面的遊牧民族之間,一直像是拉鋸條一樣。你弱我強,我欺負你。我弱你強,你欺負我。永遠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強了,入主中原,然後被中原耳濡目染的同化。等到這些人下了馬穿上長衫,成爲和中原百姓無異的人之後,原本的北方又會成長出一批想要入主中原的人來。”
老朱看了看樑植,詢問樑植樑俊是不是這樣說過。
樑植點了點頭,這樣的話除了樑俊,整個長安城再也沒人這樣說。
“耶律楚雄身邊也有一個與太子一般想法的人,告訴耶律楚雄,想要讓山蠻人過的好,穿的暖,永遠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主動消滅山蠻這個稱呼,成爲炎朝的百姓。”
諸葛夕將羽扇放在桌上,看着老朱道:“大將軍,耶律楚雄,這番說辭雖然聽起來荒唐,但耶律楚雄卻相信了。這就是他爲什麼要給皇帝寫這封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