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我與他們不一樣

陳秋娘一猶豫,張賜就撇撇嘴,說:“看你這麼猶豫,肯定是想騙我了。”

“我沒有。”陳秋娘連忙反駁,但自己卻心虛得很。她剛剛真的是想編個謊話騙他來着。

“看看你反應這麼大,我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了,我好傷心。”張賜一邊說,一邊做着心痛撫摸胸口模樣。

“小人之心。”陳秋娘撇撇嘴。

“那你說你們爲何沒能在一起呢?你都說中意他了。”張賜立刻就問。

“哦,這個——”陳秋娘頓了頓,看到在光影明滅裡,這個英俊的男子滿臉的期待。

“說啊。”他催促,像是一個聽媽媽講故事聽得着急了的小孩。

陳秋娘垂了眸,嘆息說:“爲什麼非得要知道這些呢。”

“因爲是你啊,別人我纔沒興趣知道呢。”他說得天經地義,說完這一句,他又催促,“快點,快點,你不可以騙我。”

陳秋娘嘆息一聲,心一橫說:“好吧,那你聽了可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啊。”

“呔,我是那樣的人麼?若要有什麼別的想法,怪只怪那時我不能在你身邊。若我在你身邊,還有他什麼事呢?你的眼睛只可能看到我,還怎麼可能看到旁人。”張賜很是洋洋得意厚顏無恥地說,說完還一臉笑眯眯地看着陳秋娘。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你老人家倒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張賜立刻就貧嘴,說自己本來就各方面都優秀,爲什麼要謙虛啊。即便老祖宗說了要虛懷若谷,但一個人已經優秀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再繼續謙虛,就變成虛僞了。

“面對自己最愛的人,做人又怎麼可以虛僞呢?”張賜到最後還振振有詞地反問。

陳秋娘捂着嘴已經笑得肚子疼,緊緊抓住他的衣衫。他卻搖着頭感嘆:“哎,現在發現你找到這麼好的夫君了吧。瞧你樂得。”

若不是考慮山路不好走,馬車顛簸太厲害,在車上打滾可能引發交通意外,陳秋娘真想從張賜的懷裡掙脫出去,在車上來回打幾個滾。這傢伙一副嚴肅的模樣,內裡卻都是幽默。

她笑了許久,每每止住了笑,待看到張賜那一樣認真的臉,不由得又捂嘴笑了。張賜還每每要火上澆油,說:“知道你夫君優秀,你不用樂呵成這個樣子,矜持點。”

更要命的是張賜本人是絕對不會笑的,說得一本正經的。陳秋娘這樣反覆笑了良久,才真的止住了笑。張賜便是低頭瞧她,用一種如同和風般的聲音,說:“雲兒,我是想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在那個時空的生活。我總是想在那個時空,你是怎樣的。會不會有人欺負你。”

陳秋娘聽他說這些,便完全笑不出來,內心裡只有滿滿的感動。她剛纔想要騙他的那一點小心思也沒有了。

愛一個人,就坦誠相待吧。說謊是很累的事。謊言有天一旦戳穿,那麼所有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溫存與美好都會被傾覆的。

陳秋娘忽然之間就頓悟了。她決定原原本本地把自己講給這個男子聽。而且無論在哪個時空,她怕只會對他一個人講起這些吧。

她略略沉思,便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講起她的身世,講述了那些迷惘、沉默、疼痛的過往。講述她的外公與外婆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講述她的外婆一生都在自己編織的虛幻愛情裡祭奠。

“她懷着最愛的人的孩子,遠走他鄉,嫁一個鄉野村夫。一輩子都在做着那個人喜歡吃的飯菜,打扮得是那個人喜歡的模樣。”她語氣很平靜。

張賜聽得格外認真,終於忍不住蹙了蹙眉,插話說:“你的外公,不曾找過她麼?”

“一個大丫鬟而已,於他不過是一段青春迷茫。”陳秋娘每每想到這些就覺得諷刺。她的外婆用盡了全力去愛那個人,直到死之前都還喃喃地念叨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她的外婆不知道那個人卻早就忘了她。

“我不信他會忘記自己的摯愛。”張賜固執地說。

陳秋娘不由得悲涼一笑,然後撫着他的臉說:“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自己愛上的人當成摯愛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你外公。”他還是固執地說。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見過他,親自追問過的。”是的,陳秋娘從來不曾告訴過外婆:她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時,曾瞞着外婆見過自己的親外公一面。

張賜很是驚訝,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陳秋娘便接着說:“人與人不同,我是見過他的。”

她頓了頓,便向張賜講起了那一次見面。

那時,dna結果已出來,她確實是戴元慶的表妹,戴元慶的老媽便勒令她離開國內。陳秋娘拿了錢與簽證,心灰意冷的她同意去國外。臨行前,她要求見一見自己的親外公。

當時,老人的精神已經不太好了,但瞧着她便來了一句:“你跟你外婆長得很像,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是麼?”她那時心裡滿是怨恨與絕望,語氣也充滿了諷刺。

老人坐在輪椅上,很平靜地瞧着她,說:“我知道,是戴家對不起你,對不起外婆。’

“你想過找她麼?”陳秋娘咄咄逼人地問。

老人垂了眸光,瞧着自己一雙手,緩緩地說:“她大了,根據規定,原本就是要離開戴家的。”

陳秋娘輕呵一聲,頗爲諷刺地說:“是呢,一起長大的人,你會不知道她的心性?你會不清楚她爲何離開。”

她咄咄逼人,戴元慶的老媽躲在暗處終於是看不下去,就走出來,說:“沒有教養,就算你不是元慶的表妹,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們在一起的。”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眼神極端輕蔑,說:“你入了這戴家,卻也是個沒教養的。我與老人對話,牛圈裡倒是伸出馬嘴來了?請圓潤地離開。”

戴元慶的老媽不可置信地瞧着她,說:“你也是大學生,你這種貨色。”

“不懂圓潤的離開麼?就是滾。”陳秋娘厲聲喝道。她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控制全局的氣場,那一喝,戴元慶的老媽一愣。

老人便是揮揮手,說:“我與這孩子說說話,你出去,適可而止點。”

戴元慶的老媽斜睨了她一眼,但礙於老爺子在場,便憤憤地走了。她便又問:“你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找她?”

老人眉頭略略蹙起,說:“你跟她一樣,很倔強。”

“我沒她那麼傻。”陳秋娘反脣相譏。

老人嘆息一聲,陳秋娘卻繼續說:“我比她暴力,如果是明知道兌現不了諾言,還說得信誓旦旦,我會拖着這個人一起下地獄的。”

她說這話時,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大約太毛骨悚然,讓這個老人嚇了一跳。他不由得擡眸凝望她,搖着頭喊了一句:“孩子,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時間是一劑良藥,你以爲很痛的,以後便會不痛了。我是過來人啊,你不該有這樣重的戾氣。”

“別說廢話,回答我的問話: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找她,保護她,跟她在一起。”陳秋娘惡狠狠地說。

老人沒有回答,良久,才找到了合適的措辭緩緩地說:“我,時常想起她,在梅園的日子,很美。”

“不要避重就輕,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冷言冷語。

老人的臉色終於很不好看,有些哆哆嗦嗦地說:“她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所有的大丫鬟——”

“可是你爲了自己的欲|望,毀了她的生活。始亂終棄,沒有擔當。這就是她心心念唸了一輩子的自家少爺,她以爲溫情如水的少爺。爲了不讓自家少爺爲難,爲了自家少爺能順利繼承整個戴家,她兀自懷着孩子遠走他鄉。在那個吃人的年代,求一息生存。你卻說她終究會有她的生活。你說得真好啊,從開始你就沒有想過你們有未來,對吧?”陳秋娘越發咄咄逼人,神情語氣都發狠。

老人瞧着他良久,才無力地點點頭。

“沒想過有未來,沒有擔當,你還要對她甜言蜜語,做出那種事。你連一個小妾的名分都給不了,你爲了鞏固自己的勢力,選擇聯姻。你這麼虛僞,你還好意思說你這麼多年,很想念她?”陳秋娘那時已經不管面前的老人身子是不是不好。她那會兒年輕,內心又全是絕望,便毫不留情將這豪門老者的虛僞面具全然撕下。

戴了幾十年僞善面具的人,被她這麼冷不丁地撕了下來,他整個人都驚慌失措,連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裡纔好。他不住地搖頭,說:“你,你,你是她叫來的麼?”

“她?她到現在還在爲你開脫,說你肩膀上的擔子多麼重,說你對她多好。呵。”她狂笑,唸了那一首《上邪》。那是外婆與這個男人的定情之詩,他們年少時,在梅園裡的書房裡,他握着她的手,就那樣不知人間疾苦地落筆那首《上邪》。

老人整張臉都刷白,陳秋娘帶了滿身戾氣,冷冷地說:“我若是她,便會說‘我願與君絕’,還說什麼‘乃敢與君絕’呢。”

“你走吧。”老人有點招架不住,緊緊抓着那輪椅邊緣,忙亂地說。

她揚了揚手中的錄音筆,說:“如果我把這個給我外婆聽,不知道她作什麼感想。”

老人臉終於刷白,大聲喊:“你不能,你不能,你外婆會受不了的。”

“你不過就是《雷雨》裡那個自私自利,冷酷無情,沒有擔當的周樸園式的人物。還好意思做那樣的深情狀?我走了,這輩子都不見了。”她揮揮手,推開門就大步走出去。一身兇狠的戾氣,連眼神都能把一向潑辣的戴元慶的老媽嚇退好幾步。

張賜很認真地聽她講述一段,直到她講到離開外公的居所,他才蹙了眉,說:“如不能守護,何必招惹。”

陳秋娘鼻子一酸,瞧着張賜年輕的臉龐,緩緩地說:“有時,我也會想你會不會也有不得已,會不會.....”

“不許這樣說,我張賜斷不是那種人。”張賜立刻打斷她的話,說,“我張賜若護不了一個人,給不了她一個未來,我就不會招惹她。因此,我說我愛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就會用盡全力。雲兒.....”

張賜說着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所以,不要懷疑我,不要不相信我。只是這一局棋太大,棋子太多,局面複雜。若不要百姓受太多的苦,我便要苦心佈置,有些局面還得等一些時日。而這些時日,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安心等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清清淺淺,低低地拂過耳際,連同那些溫柔撩人的氣息一起在周遭氤氳成近乎讓陳秋娘覺得癲狂的氣息。她輕輕地“嗯”了一聲,說:“我等你。”

又是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的耳際,爾後,他便將她放在身邊的軟墊上坐着,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摟入懷中,繼續了方纔的話題。他問:“那你中意的那個男子是你舅舅的兒子?”

“是的。”陳秋娘回答。

張賜抓了抓腦袋,很是不明白地說:“那爲何不能與他在一起?”

陳秋娘這纔想起在這個時代很流行親上加親的。於是,她不由得又從法律、lun理道德和生物學的角度爲他普及了一下那個時空裡血親不能結成夫妻的原因。

“幸虧這樣。”張賜嘿嘿笑得賤兮兮的.

陳秋娘白了他一眼,他還是嘿嘿笑,爾後忽然不笑了,就不依不饒地問:“那你還想不想他?”

“十年前的事了,時間真的是很奇妙。不過,偶爾也會想起他來。”她緩緩地說。

張賜將他摟了摟,說:“以後不許想他了,若上天垂憐,我們能在那個時空在一起,我們去拜訪一下他,告訴他你很幸福,我想他會樂意知道的。”

陳秋娘點點頭,張賜將她摟緊。然後,她又斷斷續續地跟他說起了在國外的日子,走過的那些路,看過的那些風景,見過的有趣的事。

後來,她講有趣的故事給他聽。她講《海的女兒》《梁祝》《吸血殭屍驚情四百年》《暮光之城》《倚天屠龍記》《笑傲江湖》......

一路上,她講了許多支離破碎的故事片段,講述的都是那些奇怪詭異的愛情。

他聽得很認真,偶爾評說,與其內容都放鬆而隨意。後來,兩人許久沒有再說話,天色漸漸暗了,渝州城近在尺咫。

陳秋娘知道兩人分別的時刻即將到來,便是緊緊依偎在他懷裡。他將她摟了摟,說:“給我唱首你家鄉的歌吧。”

她說:“好。”

這一次,她哼唱的依舊是《至少還有你》。愛上他之後,她忽然發現除了這一曲,別的歌曲再也表達不出她的情感。

這一次,唱着唱着,天黑,他們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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