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些焦急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清晨裡格外清晰地傳進堂屋裡,陳鐵貴啪地一聲兒放了碗,起身就往外走,王氏正進屋,見幾個娃兒不由分說要跟着丈夫一塊去,忙按下潤澤肩頭,對他們幾個道:“你們先吃,我跟你們爹去老屋瞧瞧就來。”話畢,急惶惶便去追陳鐵貴。
寶珠幾個這會兒也沒個心思吃飯,紛紛放下筷子,還是潤生先按耐不住起了身,瞧一眼潤澤,“大哥,我還是想去看看去”寶珠麻溜起身往他身後鑽,“還有我哩”
潤澤一伸手攔下他們,皺眉道:“我也不大放心,咱們一塊去。”又吩咐吳氏帶着秀娟娃兒在屋等着。
吳氏不明所以,還想問個究竟,潤澤便寬慰她先屋呆着,一些事兒回來再細細與她說。
吳氏點個頭,這個時候,她約摸瞧出屋裡像是出了啥大事,也不跟着湊熱鬧,只叫潤澤幾個小心些,目送他們出了門便領着秀娟回屋去。
剛近老屋跟前兒,便聽着王氏扯着嗓門在院子裡喊,“咋不死了你喲見天兒不叫人省心的東西”
潤澤嘆口氣,回頭叮囑弟妹進去後別亂說話兒,率先擡腳進了大門。
王氏跟陳鐵貴正立在廊下,良東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脣角帶了些血跡,梗着脖子站在院子裡冷冷瞧他爹,陳鐵富耷拉着腦袋蹲在臺階下,西邊屋頭時時有陳劉氏的抽噎哀嚎聲兒跟翠芬的勸慰聲兒傳來。
陳鐵貴怒斥道:“知道你回來就沒個好事兒自個兒做的事兒自個兒想法子去解決,多大的人了,見天兒不讓老爹老孃舒坦?”
陳鐵富陰陽怪氣地開了口,“要不是外頭債,我可不惜的回來。”站在寶珠的角度,只能瞧見他乾瘦的脊背倚靠着柱子搖來晃去。
陳鐵貴氣的作勢要前去揍他,口裡說着拉他去見官,被陳二牛急急攔了,半晌,嘆上一聲,“親親的弟弟,難不成還真拉他去見官?”
王氏哼出一聲,插話道:“爹,你這話兒說的?一百兩那能是咱們出起的?不去報官等着他偷搶自個兒屋裡的錢兒?今個要不是良東娃兒眼尖,只當屋裡來了賊吶嘖嘖,真出息了,伸手伸到屋裡來了?”
陳鐵富回頭瞧一眼王氏,嗤笑道:“嫂子,這是說的啥話兒?既然這樣說,我還索性賴着不走了,嫂子要真起了報官的心思,我可傷心喲,到時還不知道會辦出個啥事兒來呢?嫂子如今發達了,將錢兒看的越發重些,不就一百兩,嘖嘖,幫了兄弟一回,將來井水不犯河水”話畢,湊到王氏近前兒露出個笑,“咋樣?”
良東登時便青筋暴起,騰騰騰去牆角娶上一根鎬頭,怒視陳鐵富,“你要敢對嬸子做啥,要你好看”
“喲”陳鐵富砸吧着嘴兒轉了身,搖搖晃晃往良東跟前兒去,“幾年不見,出息了哈?來來——”他步步向前兒,一邊做着抹脖子的動作,“朝這兒砍砍不死老子你就是個孬種”
良東乍一聽他那話兒,驚的愣了半晌,緊緊抓着鎬頭抿起了脣,陳鐵富又嗤笑道:“我怕你們呀?反正我如今老婆孩子啥都沒了,大不了落個你死我活的,殺了我,你也甭想好生過活一輩子坐大牢去吧”
王氏急的臉上冒了汗,忙朝良東招個手,“東娃兒嬸子跟前兒來,別聽你爹滿嘴胡吠”
潤澤在一旁勸道:“二叔,好容易回來一趟,這是做啥呢?”
陳鐵富瞅一眼潤澤,半陰不陽道:“別以爲二叔瞧不出來,你們一個個的都出息了,啊?賺了錢兒了就瞧不起我?”一指良東,“跟了你嬸子些年,賺了幾個臭錢兒不認老爹了是吧?”
良東一聽這話兒便來氣,倨傲地揚着頭瞅他爹,“以往你做的哪一件是給人瞧的起的?我娘沒了,頭七都等不得,轉天兒就跑,你還是個人?”
王氏跟着呸出一聲兒,“好意思跟娃兒幾個說?”
陳二牛擺擺手,“得了,都別說了,良東小子也少說兩句”看一眼陳鐵貴,又道:“等他先屋裡呆幾天再想想法子吧,還真能不管了?”
王氏登時便衝南頭喊一聲兒,“錢兒是一分沒有”
陳劉氏在屋裡回,“咱屋還就只你有錢兒?呸忒高看自個兒,你不幫也別說那些個風涼話兒”
氣的王氏當下便捅陳鐵貴,“得了咱回屋去,左右也不幹咱屋什麼事兒,今個淨管了閒事兒,別個還不領情哩”
話兒剛畢了,陳鐵貴便上院子裡去拉良東,“跟我回屋去”撇一眼鐵富,“報不報官的爹孃看着辦”
良東點個頭,隨手撂了鎬頭便由着陳鐵貴往外拉,靠近大門前,他忽地停了步子,一轉身,深深看了陳鐵富一眼,“要真念着孃的份上,別去招惹嬸子家,我娘臨終那兩年都是嬸子伺候着,這恩情你不去還,我卻能豁了命去還”話畢,深深吐出一口氣,神色黯了黯,低聲道:“我屋東頭炕角下頭放着五兩銀,原本給秀娟妹子留着的。”他咬牙道:“你若真下的了手,那錢兒便拿了去只別再連累爺爺奶奶”
陳鐵富臉色變了變,張了張嘴兒,半晌才硬生生道:“死兔崽子,欠打”
陳鐵貴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真敢來屋裡犯個什麼事兒,不消良東娃兒動手,非扒了你的皮”
又一瞅幾個娃兒,“還愣着做啥,都回屋去”
一家人沉着臉兒往屋頭去,一路上,潤澤不停寬慰着良東,“後個也回縣城去了,眼不見心不煩。二叔那話兒也只隨口說說,還真趕來屋裡鬧事不成?”
良東搖搖頭,憂心道:“我放心不下叔跟嬸子,秀娟妹子還小着,那人心術不正,我怕他又生了旁的心思。”
陳鐵貴回個頭,眼兒一瞪,“咋說話呢?好賴是你爹你們幾個明個都縣裡去別添亂子屋裡還有爹在,他敢幹個啥?”
王氏氣道:“還沒個王法不成了?他也就能在咱村裡興風作個浪,盜賊且還不偷自個屋哩,他可好,手摸到自家屋裡去了?明個我去縣裡頭報官”
陳鐵貴黑着臉瞪王氏,“老實屋呆着沒咱屋啥事兒爹孃願意保着他,由着爹孃去”
回屋後,陳鐵貴也不消停,又給自個屋大門加釘一道門鎖,用鏈子套牢了,叮囑一屋人,平日但凡出個門,堅決把屋門鎖好嘍,屋裡值錢兒的東西也藏好些,當天下午又從外頭挑一擔子黃泥回來,說是院牆太矮,再給加高些,良東瞧見了便跟他一塊活泥巴。
他們叔侄倆這頭忙活的風生水起,王氏便叫幾個娃兒去屋裡說了說情況,鐵富原本在鄰縣的鎮上做着個幫工,可他性子向來遊手好閒的不踏實,成日對幹活不上心,下了工也不回屋去,天長日久的竟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前頭還只欠着錢兒小賭一把,後來越賭越大,竟做起了偷竊的下三濫勾當,錢氏眼瞧着他沒指望,早帶着幼子跟人跑了,他前些個賭的越發大,欠下了百來兩,他被逃債的逼的沒法子,一路逃債竄回了屋,他偷偷摸摸進了陳家,原想着翻箱倒櫃搜刮些銀錢便開溜,卻正巧被良東撞個正着。
潤澤皺眉道:“人若窮急了且不知做出什麼事兒來,他這麼在奶奶屋呆着也不是個事兒。”
王氏嘆一聲兒,“瞧你爺爺奶奶那意思,到底舍不下,還要包庇着他。”
吳氏想了片刻,便問:“娘,我那還有些銀錢,不如給了他,打發他去吧。”
王氏咧她一眼,“這事兒你就別管了,現如今有了身子,只管操心自個兒。”
吳氏恩一聲,道,“攤上這麼個爹,良東怕是心頭不好受。”
王氏瞅一眼院子裡忙活的身影,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就怕他有個什麼想不開的。”
寶珠搖個頭,寬慰道,“娘別操心良東哥,打從嬸子去世,他就沒將二叔當個爹,這會兒只怕對他只有恨哩。”又道:“翠芬姑在,爺爺奶奶那也沒多大事兒,里正還能坐視不理?就是那討債的追來了,二叔早已是被族裡除了名兒的,左右牽扯不到屋裡來。”
潤澤也勸王氏,“娘,寶珠說的對,有三姑在,就算債主將來尋了來,里正還是要出面兒護着些的,再者,良東是個沉穩性子,斷不會生出什麼事兒來,後個去縣裡我們多照看着些。”
王氏嘆一聲兒,“今晨我跟你爹路上還商議着,若是鐵富在外頭混不下去了,給他些錢兒得了,你爹還尋思着今後就讓他上寶珠鋪子裡做個幫工,好賴是你們親親的叔叔,又是良東親爹,誰成想這回來還是那不成器的樣子。”頓了頓,又嘆,“你們爺爺奶奶的意思,你們叔叔也可憐着,這回的百兩咱是出不起,好賴出幾兩錢兒再幫襯他一回,尋個遠些的地方好生做人去。”
寶珠瞧着她娘臉上的愁容心頭便不大歡喜,往常回屋來一次,爹孃總是喜氣洋洋的。這些年大嫂進了門,眼見着二哥親事要說定,原本屋裡正歡喜着,怎的每次二叔回來,都能攪和得屋裡烏煙瘴氣
大事上,她向來很少干擾爹孃的主意,這一次卻沒忍住發了話兒,“別說咱屋沒有百兩銀,就是有那些錢兒也不能給了二叔,幾兩也不成他如今染上了賭博,給他再多錢兒也是白搭,回過頭必定還去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