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芬正倚在炕頭上嗑瓜子兒,聞言便朝堂屋喊一聲兒,“年上給屋送來那五貫做什麼使了?”
陳劉氏一撩門簾進了廂房,咧她一眼,“噢,開春買的三頭豬苗你瞧不見呀?幾頭豬不要錢兒?餘下也只一貫來,夠幹啥使?”話畢,又湊她近前兒嘀咕,“今個潤澤幾個要來,一會兒你去跟潤澤說說?”
翠芬猛地坐直了,皺眉道:“他屋如今發達了,當咱們都是些窮親戚,上趕着去丟那人?我纔不去”想起什麼,冷哼一聲兒,“二嫂喪席那事兒鬧的,幾個娃兒如今村裡見了我且還繞道走咧。”
陳劉氏又嘆一聲兒,“早些年也沒料到是這光景……”
翠芬吐出一片兒瓜子皮,撇嘴兒道:“要我說,爹孃也別盼着大哥能多孝順,分了家,還能指望個啥?人家屋有錢兒跟咱有啥關係?”哼一聲,又道:“他屋那樣有錢兒,良東親事左右也不用咱們去操心。”
陳劉氏一挑眉,“你說的倒輕巧,村裡人都看着哩叫你爹孃去丟那人?原本你嫁給那癱子,村裡就沒少說些閒話兒。”
翠芬冷下臉兒,將手裡的小半把瓜子一股腦丟進竹藍裡頭,撲索撲索倆手,“成日不必下地幹活,生了娃兒公婆隔三差五還給着錢兒,那錢兒沒少給娘送來吧?”
陳劉氏老臉上擠出一絲笑,“這娃兒,自個娘還說不得了?”
母女倆正說着,院子裡忽地熱鬧起來,翠芬一撩窗簾子,見寶珠幾個提着禮跟她爹和良東進了院子,這會兒正在院子裡說笑,便起身去穿鞋,瞅一眼陳劉氏,勸道:“好賴遣着幾個娃兒過來一回,娘也別冷着個臉子,傳到外頭,又說娘心氣兒小。”
話畢,臉上掛了些笑出了門,“喲,潤澤來啦,今年在縣裡頭咋樣?”
潤澤禮貌地喚一聲兒“小姑”便不吭氣兒,翠芬點個頭,方纔原也是客氣話兒,他在縣裡頭過的咋樣,在村裡早有了耳聞的,這會兒也不指望着他細細去說道。瞅一眼寶珠,又笑,“寶珠娃兒越發俊了,小時候就好看,長大了像個城裡娃兒。”
寶珠笑嘻嘻應一聲,見陳劉氏一隻腳跨出堂屋門,便喊聲:“奶奶好”
陳劉氏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臉,笑問:“玲瓏娃兒也來啦。”
玲瓏柔柔地笑笑,喊一聲兒:“奶奶”便抿着嘴兒不做聲。
陳劉氏瞧見秀娟,隨口便誇讚她如今白淨漂亮了,比原先還招人喜愛。
秀娟自打過繼給陳鐵貴,常年也不跟老院走動,加之這些年到底歲數大了,平日根據大人之間說的話兒,自個也明白不少兩家過往,這會兒見了陳劉氏仍有些怯怯的,動了動嘴脣,也不張口去叫人,陳劉氏再看她,她乾脆鑽去吳氏身後躲着。
陳劉氏討個沒趣,又不好在潤澤媳婦跟前兒同一個小娃娃計較,便招呼他們幾個去堂屋坐着,自個則去竈房下餃子去。
張鳳蘭聞訊趕來,見了寶珠喜的直拉着她敘話兒,多問些縣城生意上的事兒,寶珠便笑嘻嘻跟她大略說說,也不格外去說錢兒的事兒,張鳳蘭與她說道半晌,才笑着嘆,說是當初怎的也沒想到寶珠娃兒這樣有出息,娃兒又乖巧懂事,還會做生意賺錢兒,現如今村裡哪個不羨慕王氏?翠芬在旁聽着,心頭不大舒服,瞅空便說前些個她婆婆又給些銀錢和首飾。
話題好容易被扯開,想想今個來左右也無事,吃一頓飯便要回,與其坐在廳裡去聽小姑吹牛,倒不如出去溜溜,寶珠便起身叫玲瓏一塊出門去,“大嫂還是頭一回來,我帶大嫂去瞧瞧我們兄妹幾個原先住的屋?”
玲瓏欣然點頭,寶珠領着她出屋,先指着西邊左數第二個大門,“那是爹孃原先的屋。”又指左邊那間,“大哥跟二哥住一個屋。”一轉身,笑嘻嘻道:“分家後我才與爹孃分房睡。”
玲瓏點點頭,知道分了家也不方便進屋去瞧,便只站在外頭大致瞧瞧,視線從西邊起環着院子一圈,嘆道:“雖有些舊,地方倒也寬敞,比咱們屋裡可要大個兩三倍。”
寶珠點個頭,“咱們屋當初買來也只花着兩貫錢兒,那地方,冬不避風,夏天兒又潮熱,蚊子毒蟲又多,哪裡是住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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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眉毛蹙着,神色透出幾分不解,“爹孃怎麼不要了旁的住處?”
寶珠笑嘆,“分家時,娘爭着一口氣,不願跟爺爺奶奶討要屋子,自個兒去買,又哪來那麼多錢兒買個好地方?”想起前些個聽娘說,吳家有意出些錢兒幫着潤澤他們在縣裡買一處房產,便笑道:“好在這地方也住不下幾年,將來爹孃總要去縣城的。”
玲瓏點點頭,不再做聲。
寶珠瞧一眼竈房,想想從前爹孃帶着自個兒來,娘總是要上竈房去幫個忙,便跟吳氏打個招呼,自個去竈房瞧一瞧。
見陳劉氏正包餃子,寶珠便幫她去燒一鍋水,嘴裡說着,“今個來時在屋吃了些,奶奶少下點兒,省的一會兒剩了。”
陳劉氏撇個嘴兒,“都是年輕小夥子,一人一盤還吃不下?”
寶珠笑笑,洗一把手又去案上幫着擀皮兒,陳劉氏瞅空用肘子頂她一下,“今年個怕賺了不少吧?”
寶珠眨眨眼,“錢兒上頭都是娘他們管着,約摸還夠使吧。”
陳劉氏瞧她一眼,悻悻住了嘴,心說寶珠半大的丫頭,賊精賊精的,什麼話兒她一張嘴兒,愣是叫人沒法繼續問,心頭對她的不喜又增了些。
吃了飯,幾人在老院陪陳二牛敘話兒,直坐到正午,潤澤便起身告辭,說是帶着弟弟妹妹們回屋去,屋裡還有些要忙的。
陳二牛不樂意自個大孫子纔來呆了半天兒便回屋,直叨叨着讓他們晚些回去,他這頭勸說着,那頭陳劉氏跟翠芬兩個已經將幾個娃兒送到大門口。
陳二牛急的跟了出去,見幾個娃兒確實不願留下,才嘆一聲兒,乾巴巴的手伸向懷裡,掏出幾個錢兒塞給秀娟,又目光炯炯去瞧潤澤,輕拍拍他肩頭,“往後多來看看爺爺奶奶,在縣裡頭好好做事。”又叮嚀寶珠,“聽說今年個也訂親了,好的很,乖娃兒回去跟你母親說,你成親爺爺奶奶少不得一份大禮。”
寶珠扭頭,見陳二牛乾瘦的面容上帶了幾分無奈與不捨,眉眼間也盡是慈愛,一顆心終究軟了下來,笑着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上前兒塞進他手裡,“爺爺,這是娘讓我孝敬您的。”
陳二牛低頭瞧一眼那錢兒,擄着鬍鬚嘆,“虧得你母親還有這樣的心思,回去跟你爹說,有空來陪爺爺喝兩杯”
剛拐出巷子,潤生便拍拍寶珠,笑道:“今個做的好,瞧爺爺那話兒,像是邀着爹孃去哩。”
潤澤笑着接過話兒,“爹孃知道了也該是寬心的,說來爺爺年紀也大了,成日掛記着咱們幾個,平日是該常孝敬些。”
寶珠咧嘴兒,如實道:“今個原本不打算給錢兒,只是……”頓了頓,神色黯了黯,“瞧見爺爺那副模樣,心頭不忍,咱們幾個既然不能時時陪在老人家身邊兒,只好用些銀錢彌補心頭的愧疚。再說,奶奶不也正好一直記掛着咱屋的錢兒麼,今個在竈上還打問我哩。”
提起陳劉氏,潤澤幾個不約而同沉默起來,吳氏便說:“午後沒什麼事兒,不如上姥姥村裡去打探打探那家姑娘?”
潤澤點個頭,“也好,早些去打問了心頭也安心。”
潤澤紅透了半邊兒臉,停了步子,抓着後腦勺不自在道:“我先鐵蛋屋去。”
潤澤笑笑,揚手讓他去,“晚上早些回屋。”
回屋后王氏得知寶珠幾個臨走前又給老屋給了錢兒的事兒,倒也沒去責備寶珠,只嘆道:“往後也不用次次的給,你們良東哥將來成親咱屋還得使些力的。”
潤澤好容易回來一次,吳氏也願意同他一塊出去散個心,午後便跟潤澤良東一塊去,王氏獨留下寶珠在屋,說是眼見着親事定下,往後回了村便規矩些,別去亂跑,叫旁人跟魏伯瞧見了像個什麼樣子?
寶珠只得扁嘴兒回屋去,陪着秀娟練一會兒字,又給她講些縣城裡的新鮮事兒,姐妹倆一塊睡個午覺,一覺醒來太陽竟也落了山,梳洗一把便寶珠急匆匆去堂屋,瞧見大哥幾個已經回屋,便問起今個打問的事兒。
王氏笑的歡喜,“是個好姑娘,幹活利索着,又孝敬爹孃,你哥他們去打聽了幾家,在村裡口碑好得很。”
寶珠眼睛一亮,“過些時候可以遞帖子了?”
王氏點個頭,“這事兒約摸算是成了,你爹也沒啥意見。”
今個過節,又趕上娃兒們去打聽來的消息讓王氏寬心,她心頭高興着,便說晚上多做幾樣菜,一大家子好生慶祝個。
晚飯前,吳氏卻推說沒個食慾,胸口有些悶,王氏忙讓她回屋去休息,晚飯過後又親自去煮個白粥給她端去,回頭便叫潤澤到跟前兒,笑着說:“吐了兩回,怕是有了身子了”
潤澤先是一愣,一張臉上的笑容便慢慢放大,喜得就要往外衝,王氏瞧他那樣子,嗔他一眼,“多半是有了,明個再叫你魏伯來瞧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