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這話用在現在慕北陵身上,卻有些不合時宜。孫玉英白日未到,他哪有心思想兒女情長,再說他看青陌,就像看自己的妹妹一樣,也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讓慕北陵感到奇怪的是,籽兒一個四五歲的女娃,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思前想後只能把罪責歸咎到林鉤身上,這傢伙連日來都圍在籽兒身邊,滿口胡謅又口無遮攔,要說整個扶蘇軍營中誰的風塵韻事最多,恐怕他林鉤論第二,沒人敢論第一。
打定主意以後讓籽兒離林鉤遠點,免得哪天真被他帶壞了。
早飯吃的不溫不火,用完餐後,慕北陵讓青陌收拾東西,準備隨隊伍進城。
關中大小事宜暫時交給皇甫方士處理,有他在,可放一萬個心。至於漠北那邊,忽烈今日就要引兵回碧水,到時候關門緊閉,也不怕他們鬧出什麼幺蛾子。
再說林營和風營都還在關中,只要關軍恢復士氣,扶蘇關還是天下第一雄關。
倒是扶蘇城眼下事急,明日尚城的援兵就要逼近城池,雖然有和武越的約定,但爲避免出差池,他還是決定儘早趕去城中。
日上三竿時,慕北陵率隊出關,往扶蘇城去。皇甫方士本想讓他多帶些人馬,不過被他拒絕。
扶蘇城裡有趙勝,雷天瀑,林鉤,自己身邊又有武蠻,姑蘇七子等人,再加上一個隱藏的毒士,相信沒人會傻到來挑釁這等陣容。
六月的天,嬌豔似火,清晨的涼意並沒持續多久,就被頭頂烈陽灑下的熱量烤灼殆盡,只在最熱時吟叫的夏蟬,早早伏在樹幹上悠然吟唱,山道兩側綠樹成蔭,鳥叫蟲鳴聲隨處可聞,一條白水激流沿着道路滾滾流向東邊,誰也不知道這條河到底流向哪裡。
行半日,扶蘇城近在眼前,守門的士兵已經換成趙勝的虎豹騎,見慕北陵驅馬過來,躬身迎他進城,並告知趙勝正在將軍府靜候。
驅馬沿長福街駛向將軍府,階上依如往常熱鬧非凡,對於這條扶蘇城最大的街道,慕北陵也是後來才知道名爲長福,據祝烽火講,當年元祖先王建朝時,扶蘇城作爲西北邊陲第一重城,頗受重視,惟願此地長久安康,百姓福澤萬輩,故給當時的主街道取名長福。
長福街兩側商賈人士居多,吆喝聲叫賣聲隨處可聞,不少百姓見馬隊駛來,都紛紛讓行,城中本來就常有將軍行走,百姓也早就見怪不怪,只是興許沒幾個人知道,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的地方,從昨夜開始已經悄然易主。
“哪天我累了,要是也能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該多好啊。”慕北陵朝驅馬並行的武蠻說道。
武蠻咧開大嘴,笑道:“真有那一天,我們就回大武村去。”
慕北陵一怔,笑容緩現。
是啊,那個地方纔是真正的無拘無束。
沿路行至將軍府,慕北陵翻身下馬,有黑甲士兵快步跑上前來牽馬。
步進府門,收到消息的趙勝剛好過來,迎面抱拳拜道:“末將趙勝,參見主上。”
慕北陵拍了拍他肩膀,道:“不錯,我給你記頭功。”
趙勝忙道:“末將不敢。”
在前帶路,穿過前院中庭,來到一座氣勢恢宏的正廳殿前。此殿名爲鎮西大殿,是歷任扶蘇大將軍辦公休息之地。大殿分前中後三堂,前殿用力批閱公文,發號施令。中廳爲飯廳,後廳則由三間臥房組成。殿內陳設多以古木雕刻爲主,頗有幾分古韻之意。
青陌領着籽兒和連破虜去後廳看房間,慕北陵坐在前廳主位,一張八尺軍案後,案上擺有氈筆墨盤,令箭竹筒,以及存放虎符的沉香木落臺,只是現在落臺上空空如也。
武蠻坐在下首首位,趙勝依次而坐,姑蘇坤負手立在慕北陵身後,閉目眼神,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現在扶蘇城裡的情況如何?”
“回主上,除了太守蕭永峰大人以外,其餘大小官員幾乎都逃出城,屬下暫時讓幾個人暫代令尹,和太尉之職,就等主上定奪。”
慕北陵點點頭,道:“樹倒猢猻散,城裡這些當官的,這些年來沒少欺壓百姓,走了也好,免得礙眼。”
他還記得那位新上任的令尹王大人,剛上任沒幾天就強加賦稅,惹得百姓怨聲載道。
“你說蕭太守沒走?他現在在何處?”慕北陵問道。
趙勝道:“回主上,蕭太守正在太守府中,昨夜入城時蕭太守曾勒令城中衙役不得頑抗,屬下才能這麼快取下扶蘇。”
慕北陵咦道:“哦?還有此事?”心中卻想:“蕭永峰之前就是扶蘇關的將軍,被武天秀將職做了太守,不知他是不是對武天秀懷恨在心,如果能用的話,倒是找機會去看看他。”
他道:“蕭太守那裡我過後再去看他,眼下城中大小官員十去其九,當務之急就是找個才德兼備之人,先把政務抓起來,免得越到後面擺成個爛攤子。”
趙勝道:“不是有皇甫先生嗎?”
慕北陵搖頭道:“先生現在在關中還抽不開身,再說就算先生肯,我還不肯呢。”
皇甫方士可是能與他平定天下之人,放在這小小的扶蘇城,豈非殺雞用牛刀。
此時他突然感覺手上缺了很多有才之人。
斟酌片刻,他說道:“這樣,你讓人去張貼榜文,招賢納士,只要是才德兼備之人,我都委以重用。”
趙勝起身抱拳,道:“屬下這就去辦。”
剛要走,卻被慕北陵叫住:“還有一事,早上我得到消息,尚城的援兵正在往扶蘇城來,估計明日就會抵達,你去安排下,到時把這些人放進城裡,就圍在東門廣場上。”
“啊?圍在東門廣場?”趙勝一驚,道:“有多少人?”
“大概八萬吧。”慕北陵說的輕描淡寫。
趙勝聽得心臟都快跳出來:“八萬?這麼多?現在城裡的守備力量一共不超過兩萬,要是把他們放進來,恐怕……”
慕北陵道:“放心,這些人已經是某些人的甕中之鱉,翻不起多大浪頭,不過我們也需做好兩手準備。”
沉吟片刻,又道:“你去把東門官場周圍兩裡的百姓疏散到其他地方,告訴林鉤,讓他在廣場周圍做好萬全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趙勝“哦”了一聲,半信半疑的走開。
慕北陵還有些不放心,遂朝武蠻道:“蠻子,讓你的前鋒營化妝成老百姓,也去東門廣場周圍設伏,我怕到時候楚商羽控制不住局面,反倒給我們添麻煩。”
武蠻說了聲“好”,起身下去安排。
籽兒蹦蹦跳跳的從側門簾後出來,拉着慕北陵的手不停的搖:“叔叔,你快來看看,後面的房間好大啊。”
慕北陵寵溺的望着她,抱起往後廳走去。
踏進連接後廳的簾門,面前是一條足有十米長過道,極爲寬敞,足夠三人並肩同行,過道兩側各有一扇門,盡頭處還有一扇漆紅琉璃大門,那便是正室,左右兩間則是偏室。
左手邊那扇大門打開着,裡面傳出連破虜憨厚的笑聲。
慕北陵抱着籽兒進去,只見室內裝潢豪華,花梨木的桌椅板凳,蟬絲的垂簾帷帳,香樟木的大牀,金銀玉器隨處可見,透着股奢靡味道。
“以前的人還真會享受啊。”慕北陵想到,把籽兒放到地上,小丫頭撒丫子到處亂跑。
“怎麼樣?還喜歡麼?”慕北陵問青陌。
“還行吧,差強人意。”青陌點點頭。
“找個時間我拿點猴魁茶過來,這個地方浮華氣息太濃,煮點猴魁的氣味,壓壓。”
青陌淺笑不言。
慕北陵又道:“你和籽兒就住在這裡吧,等先生回來就和破虜住在對面,籽兒這丫頭越來越瘋,先生不在這裡,你看有時間的話多讓她讀讀書,免得野了性子。”
青陌“哦”了一聲。
慕北陵趕緊補充一句:“那個,你那身本事就別教給她了,我怕她胡鬧。”
“知道啦,廢話那麼多。”青陌不耐煩的掩着耳朵,興許是想起早上的事,也添一句:“毒死你纔好呢。”
慕北陵冷不丁打個寒顫,和青陌在一起他還真沒多少安全感。
“行了,你帶他們玩吧,府裡的下人都在,有什麼事吩咐他們做就可以了。”慕北陵轉身朝外走。
青陌叫住他,問道:“你去哪?”
慕北陵頭也不回:“去見個人。”
出了將軍府,士兵牽來紅鬃馬,他沒有上馬,只是牽着繮繩走在大街上,腳步顯得有些沉重,他去的方向是城西,那個地方,有個人正睡在冰冷的棺槨裡。
扶蘇城被奪的消息連夜已經送去朝城,武天秀本以爲慕北陵只是跳腳螞蚱,蹦躂不了幾天,連日來還是在望月臺飲酒作樂。
直到消息傳回朝城時,武天秀才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於是今日朝會一直延續到現在。
西鸞殿上,衆臣惶恐不語,武天秀端坐在龍椅上,臉色極爲難看。都仲景身爲百官之首,此時也默不作聲。輪到玩弄權術他確是一把好手,但要論領兵打仗,他卻遠不如孫雲浪。
武天秀怒拍龍案,“啪”的一聲,驚得衆臣戰慄不止,怒道:“你們中間就沒人給孤出個主意嗎?成天一個比一個還能說,現在怎麼了?都啞巴了?”
衆臣垂首不言,生怕再激起龍顏大怒。
“夏亭,你是兵部尚書,你說此事該黨如何?”武天秀點名。
夏亭顫巍巍走出班列,執着玉箋的兩隻手不受控制微微顫抖,他是靠都仲景的關係才當上這兵部尚書,要說排兵之能,興許還不如軍中一個小小的統領。
“大,大,大王,微臣以爲,慕,慕北陵犯上作亂,無,無視大王天威,理當該誅。”夏亭說話結結巴巴,冷汗早已沁溼衣裳。
說了一通話就和沒說一樣。
武天秀冷道:“繼續說。”
夏亭“噗通”跪地,憋得滿臉通紅,告饒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微臣,微臣正在想破解之法。”
武天秀罵道:“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