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定奪便是。”慕北陵自然不會懷疑皇甫方士的用人眼光,就像他肯把自己的後背交給武蠻一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廳門外人影閃過,林鉤快步進來,告道:“隊伍已經集合完畢,什麼時候出發?”
慕北陵道:“即刻出發,趙勝已經全面接管扶蘇城,你要做的就是在城外十里範圍內佈防,防止西夜偷襲。”
林鉤咧開嘴,臉上的肥肉不可察覺的抖了兩下,滿腹自信道:“老大你就放心吧,保準一隻蚊子都別想飛進來。”抱拳退去。
皇甫方士看着林鉤遠去的背影,左眼中忽然閃過灰芒,光芒一閃即逝,慕北陵絲毫未曾察覺,他道:“林鉤和武蠻現在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恭喜主上。”
慕北陵欣慰笑起,有良兄猛將,夫復何求。
“報……稟報主上,關外有人求見,說是從尚城來的。”林鉤剛走,守衛飛奔來報。
“尚城?”慕北陵腦中忽然閃過武越那張城府面孔,這個時候從尚城過來,而且還是直接找到扶蘇關要見自己的,出了武越,他想不出第二個人。
“帶他進來。”
守衛不下,很快去而復返,身旁還多了一個人。此人年齡不大,身型消瘦,長着張瓜子臉,一雙眼睛清澈靈動,一看就是特別機靈的人。
“慕大人,小的縉候府二管事程庸,拜見大人。”
“起來說話。”慕北陵撩手賜座,道:“是縉候殿下派你來的?”
程庸從懷中掏出封書信,躬身雙手呈上,道:“這是我家侯爺命令小的親自交給大人的書信。請大人過目。”
慕北陵點頭,握着書信,紙上尚存餘溫,摺痕處被沾溼了些,有股子汗味,想來是程庸快馬加鞭送來。
慕北陵展開信,見上面寫道:“吾弟北陵,兄聞弟奪取扶蘇,驚之又喜,弟天將之才,有堯舜之靈,倍感欣慰,然弟棋行險着,已驚動朝城,大王下令兄領兵討伐,兄如何情願,今來書信,願與弟商量,商羽將帶兄領兵來扶蘇,約八萬人衆,望弟困兵於扶蘇城中,不日兄當親自來領,昔日弟有約與兄,願還人情,還望弟勿食言。”
再看一遍,他把信遞給皇甫方士,回頭望着程庸,問道:“尚城今日會發兵扶蘇?”
程庸回道:“魏易大將軍已於昨夜點將,今晨商羽公子會領兵出城,估計明日便到扶蘇。”
慕北陵點點頭,不再看他,轉目與皇甫方士對視。
皇甫方士嘴角微揚,衝他點了點頭。
慕北陵方纔說道:“你回去與殿下說,就說慕北陵定會遵守當日承諾,請殿下放心。”
程庸起身抱拳:“那就有勞大人,小的這就回去覆命。”
慕北陵拜拜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待程庸離去後,他冷笑聳肩,說道:“縉候終於忍不住了,這些年武天秀對他不聞不問,都仲景又多番打壓,這股氣能憋到現在,這種人真是可怕啊。”
皇甫方士笑道:“有梟雄潛質,卻無梟雄本質,此人不足爲懼。”
又道:“他此番倒是提醒了我,現在我們打着營救二位大將軍的旗號奪下扶蘇,難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武越覬覦王位已久,我們何不順水推舟,以武天秀無德無能,扶武越上位,以振國威爲由,立王旗,而攻西夜。”
“古來兵者皆講究師出有名,武越貴爲王族,而且天資在武天秀之上,又深的尚城百姓愛戴,如此,尚城不攻自破。”
慕北陵想想也在理,不過轉念又想,武越城府極深之人,與之謀劃無疑與虎謀皮,他要是反咬一口,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皇甫方士見他踟躕不定,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主上無需擔憂,與虎謀皮之事我們自然不能妄做,但他武越非是猛虎,而且誰是猛虎,現在定斷還爲時尚早。”
慕北陵聽此番言論,自知皇甫方士已有打算,說道:“既然先生都這麼說,我們就和武越好好周旋一番。”
四營的日常操練已經走上正軌,火營自然不用說,是慕北陵的老部隊,山營有雷天瀑在,現在又跟着林鉤去扶蘇佈防,問題也不大,關鍵是林營和風營,離開的將軍多在這二營中,軍不可一日無主,任君和尹磊現在雖主持營中事務,但事務繁雜,二人也被弄得苦不堪言。
皇甫方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佈風營和林營的人事調令,一次性提拔七名統領爲下將軍,又從原來的小隊長和卒官中間提拔十六人做統領,大大減輕尹磊和任君的壓力。
慕北陵去營中轉了一圈,見士兵操練努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於是也放下心來。至於改編軍隊的事現在不宜操之過急,否則難免讓一些將軍多心。
忽烈還領着四萬漠北大軍紮在關中,皇甫方士已於昨夜命人和漠北兵換防,關門也連夜立起,關中戰事既定,也是時候讓漠北大軍返回碧水。
慕北陵走到關樓前的空地,忽烈射考等人正在搭起的簡易軍帳中休息。
他撩門進去,幾人見他進來,起身施以。
“這兩日倒是委屈幾位將軍了。”射考讓開座位,讓慕北陵坐在他和忽烈中間。
“慕將軍哪裡話,能跟着將軍打下扶蘇,我們幾個高興還來不及,哪有委屈一說。”忽烈笑道。
射考從架子上取下個羊皮囊,扒開塞子,一股濃濃的酒香氣登時瀰漫。
“來,將軍,嚐嚐我帶來的羊奶酒,味道正中的很。”射考替他參了杯。
慕北陵哪裡習慣大早上喝酒,特別聞到酒裡還有股子濃重的羊羶味,胃裡禁不住一陣翻騰。
他想拒絕,卻察覺到幾人投來的目光,如果這個時候不喝,興許他們會想自己拿下扶蘇,就視他們於無物。漠北人天生豪爽,要是被他們認定誰看不起自己,這樑子就接大發了啊。
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慕北陵笑了笑,端起杯子敬一圈,道:“這杯酒本該昨夜就喝,不過剛拿下扶蘇,關中瑣事太多,怠慢了幾位,這酒就當是我給大家陪個不是,我先幹了。”言罷,閉着眼,憋着氣,翻杯飲下。
辣液下肚,五張六腑瞬間翻騰。
他強壓下已經衝到喉嚨口的酒氣,悶咳兩聲。
忽烈面色轉喜,拍手道:“好,將軍好酒量,我等佩服。”
放下芥蒂,帳中頓時熱鬧起來,幾人推杯盞酒,沒過多會羊皮酒囊就已見底。
慕北陵瞧得暗暗咂舌,心道這些人是他孃的真能喝啊。
射考打個酒嗝,黝黑臉龐上浮動紅暈,拍着慕北陵的肩膀,說道:“慕將軍,我射考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赫連將軍算一個,他忽烈算半個,剩下的就只有你,算一個。”
慕北陵連連擺手,忽烈直接甩給他一個斜眼。
射考似沒看見,自顧自繼續說道:“對了將軍,現在你也打下扶蘇了,和我家赫連將軍的約定還算不算啊?你別讓我們跟着你跑了一趟,結果一個子也沒掙到。”
“射考,你喝多了。”忽烈放下酒杯,嘴上卻這樣說,眼睛卻始終瞄在慕北陵身上,就等着他怎麼說。
慕北陵“哈哈”笑起,道:“射考將軍,你把我慕北陵當成什麼人了,有道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答應赫連將軍的事,自然不會反悔。我還正想說這事呢。”
“倉庫就在關樓後面,你們隨時可以去取裡面的東西,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哦,對了,裡面應該還有些水石,你們記得一併拿走,我聽赫連將軍說,他一直想要這玩意。”
“還有水石?”忽烈眼前一亮。
慕北陵笑道:“我騙你作甚,關外十里大山裡的礦藏,從現在開始就是你們的了,隨時可以去開採。”
忽烈倒出羊皮酒囊裡的最後一點酒,敬道:“慕將軍言出必行,能交到您這樣的朋友,我這一生也值了,來,爲我們的友誼乾一杯。”
“幹。”
好不容易從忽烈幾人的手中脫身,慕北陵帶着微微醉意走向馬廄,晨風拂過,涼氣讓他稍微清醒些。
剛纔在帳中已經和忽烈說定,他們上午的時候就去倉庫取物資,然後引兵回城,開採匠人大概會在五日後到達。
對他們提出的各種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慕北陵都應下,他從來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更不會做過河拆橋的事,有恩者,數倍反之,有怨者,千倍奉還,這就是他做人的信條。
回到馬廄時青陌和籽兒已經醒來,正吃着清粥早餐,連破虜不知何時也過來,看起來籽兒對這個陌生的男子並不排斥,邊吃還邊老氣橫秋的給連破虜夾菜,儼然一副你來這裡我罩你的模樣。
“你喝酒了?”他剛坐下,青陌就問道一股刺鼻的酒氣,玉指輕掩鼻尖。
慕北陵撓頭苦笑道:“不喝不行啊,不然漠北那幾個人就要賴在這裡不走了。”
青陌給他盛了碗粥,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裡拿出粒拇指大小的藥丸,遞去,說道:“把這個吃了?”
慕北陵接過藥丸,使勁眨了眨眼睛,問道:“這是什麼?”
“解救的,難不成我還要害你啊。”青陌沒好氣的丟下一句,然後自顧自的喝起粥,顯然對慕北陵的懷疑有些不悅。
“嘿嘿,生氣啦?”慕北陵服下藥丸,頓感一股清流順着喉嚨淌進五臟六腑,醉意許許消退。
“嗯?這東西這麼管用?”他傻笑起望向青陌:“還是咱家青陌有本事,不僅人長得漂亮,還用的一手好藥。”
青陌耳根突然泛起紅暈,頭也不擡啐道:“呸,誰是你家的,油嘴滑舌,怎麼不毒死你。”
籽兒擡起頭,忽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盯着慕北陵看了會,又盯着青陌看了會,隨後就像個大人一樣搖搖頭,長嘆口氣,道:“叔叔,不是你這麼撩青陌姐姐的。”
慕北陵剛喝下一口粥,聞言“噗”的噴了滿桌。
青陌臉色紅的幾乎滴出血來,伸手給了籽兒個爆慄,嬌斥道:“吃你的飯,廢話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