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發先至六

後發先至(六)

陶墨大腿一顫,老陶的手打滑落空。

“抱歉。”陶墨低聲道。

老陶若無其事地繼續推拿,“少爺凡事以平常心相待便是了,不必妄自菲薄。”

陶墨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小心翼翼道:“老陶,你不怪我?”

老陶道:“我若怪你,少爺能改嗎?”

陶墨張了張嘴,低頭道:“我會盡量忍耐的。”父親死後,他視老陶與郝果子爲親人。

老陶脣角微揚,“男子漢大丈夫,焉能事事忍耐?”

陶墨一怔。

老陶鬆開手,拍了拍被按得發紅的膝蓋,幫他將褲腿放下,收拾好藥,站起身道:“罷了。人生在世,難得清醒,也難得糊塗。”

陶墨茫然,“難得清醒,也難得糊塗?”

老陶道:“清醒於情感,糊塗於世俗,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陶墨將這句話細細品了三遍,才恍然道:“你,你是不反對了?”

“顧射,顧弦之,”老陶輕輕一嘆,笑道,“這樣的人,本就該讓天下男女都趨之若鶩吧。”

陶墨先是傻笑,隨即黯然道:“是了。他本該是天下的。”

老陶道:“當今天下除了皇上是天下的,本該爲天下兢兢業業,鞠躬盡瘁之外,誰都不該是天下的。”

陶墨吃了一驚。他還是頭一次聽老陶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老陶道:“難道不是?皇上坐擁天下,又何嘗不是承載天下?”

陶墨搖頭道:“我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老陶道,“你只消記得這世上很多不可能的事並非它本身難以實現,而是在它實現之前已經被人否決。”

陶墨眨巴着眼睛。他雖然一時三刻未能領悟他言下真意,卻已經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心裡。

老陶聽見腳步聲,拍拍肚皮道:“說着說着,肚子餓了。”

郝果子笑眯眯地端着托盤往裡走,“今天有糖醋……啊!”

老陶看着砸在地上的飯菜和五體投地的郝果子,慢悠悠地從懷裡掏出傷藥,安撫他道:“沒關係,還沒用完。”

回談陽縣第一日,陶墨很忙,忙着處理衙門公務,足不出戶。

第二日,陶墨依舊很忙,足不出戶。

第三日,不出戶。

第四日,不出。

第五日,不。

……

至第八日,金師爺閒着沒事將一部分的文案拿到院子裡曬。

陶墨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發呆。

“東家不出門?”他隨口問道。

陶墨下意識回答道:“我很忙。”

“忙什麼?”金師爺十分愧疚。沒想到東家很忙的時候,他閒得想打瞌睡。

“忙着處理衙門公務。”

金師爺溫柔地問道,“什麼公務?”他非常想知道除了他處理的那些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公務是輪到陶墨處理的!

“囤積的……”陶墨猛然回神,看是金師爺,臉上刷得紅起來,“沒,沒什麼公務。”

金師爺在他對面坐下,“東家有心事?”

陶墨乾笑着搖搖頭。

“東家若是想去看顧公子,只管去就是了。”金師爺道,“不必瞻前顧後。”顧射的身份背景是他說穿的,看到陶墨這般苦惱,他多少也有些內疚。

“你怎麼知道……”陶墨紅着臉看他。難不成他的心事竟是整個衙門都知道了?

金師爺道:“顧公子雖然是顧相之子,但他無功名在身,只是一介布衣。何況顧相位高權重,與談陽縣有萬里之遙,東家不必擔心有什麼風言風語。”

陶墨這才知道他相岔了,垂頭道:“我並非擔心這個。”

金師爺挑眉道:“那東家是擔心自己會連累顧公子?這更不必擔憂。知府衙門杖刑之事可一不可再,想那知府吃了雄心豹子膽也絕不再動顧公子一根汗毛。不止如此,只怕別人若是想動顧公子,他也不會依。”顧相的兒子若是在他的地盤上出了事,他一樣吃不了兜着走。

陶墨道:“也不是這個。”

饒是金師爺自詡智計過人,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那東家是擔憂什麼呢?”若是換做常人有這樣一個與顧弦之結交的機會放在眼前,只怕笑着撲過去了,哪裡還會左右爲難,裹足不前?

陶墨嘆氣道:“我只是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越是靠近顧射,他便越受他吸引。正如老陶所說,天下間的男女都會對他趨之若鶩,而自己不過是這茫茫人海中的滄海一粟罷了。無才無貌,還是個男子。光是想想,便覺天昏地暗,毫無希望可言。

以前不知顧射是顧弦之,他還能自欺欺人,渾渾噩噩。如今知了,這千山萬水的阻隔便實實在在橫亙在兩人之間。縱然老陶說並非全然沒有希望,不必妄自菲薄,但在他看來,這希望與滄海尋一粟何異?

……

既是如此,他不如早早斷了這份妄想,也好過日後斷肝腸。

“東家?!”金師爺震驚地看着兩行清淚自陶墨眼中落下。

“你做什麼?”郝果子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一臉戒備地瞪着金師爺。

金師爺無辜地攤手道:“我什麼也沒做。”

陶墨抹了抹眼淚,“不幹師爺的事。”

郝果子道:“那少爺哭什麼?”

陶墨捂着臉,半晌才悶悶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點事。”原來他以爲此刻斷了,只是斷妄想,試過才知,已是斷肝腸。

派人去衙門打探了幾日都說陶墨忙着處理公務,無暇他顧,聽得顧小甲冷笑連連。所以他看着陶墨提着東西上門時,原本想嘲諷兩句,但走近發現他的兩隻眼睛竟然又紅又腫,吃了一驚道:“衙門當真有這麼多事?”

陶墨怔了怔,支支吾吾道:“也不是。”終究按捺不住心中渴望,明知越陷越深,也忍不住看着自己陷落下去。

他這個樣子,倒把顧小甲滿腹牢騷給擋了回去。顧小甲伸手接過禮物,看也不看地交給門房,轉身往裡走道:“你在衙門能掙多少俸祿?買些無用的東西做什麼?反正我們府邸什麼東西都有的是。”

陶墨知他嘴硬心軟,默不吭聲地跟在他身後也不回嘴。

知道顧射門前,顧小甲放緩腳步,輕輕地叩了兩下門,見沒動靜,才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過了會兒纔對陶墨招手。

陶墨下意識地放輕腳步。

顧小甲壓低聲音道:“公子在午睡,你在外間候着。我去給公子煎藥。”伺候顧射的事他向來親力親爲。

陶墨點點頭。

顧小甲輕輕出去,將門掩上。

陶墨在外間站了會兒,終究忍不住心中思念,悄悄地走進內室。

牀幃落下,只能隱約看到裡面的輪廓。

陶墨找了對着牀的位置坐下,趴在桌上,嗅着淡淡的蘭香,嘴角彎起滿足的弧度。

如若一生盡如當下,與顧射在同一間屋檐下,聞同一份香,即使隔幔紗,瞧不見對方,他也會無限歡喜。

“水。”

輕輕一個字,將他的神智從遙遠的未來喚了回來。

陶墨一驚站起,慌手慌腳地倒水,然後走到牀前,掀起牀幔。

顧射依舊是趴着睡。大約房間悶熱,他的額頭和臉上起了一層薄汗,髮絲貼在臉邊,別樣的慵懶。

“小心。”陶墨將杯子放低。

聽到他的聲音,顧射睜開眼睛。

“喝水。”陶墨將杯子湊近了一點。

顧射雙手撐着牀,緩緩跪坐起,將茶杯從他手中接過,淺啜了兩口,才道:“多謝。”

陶墨愣了愣,接過杯子,訥訥道:“不用客氣。”

顧射側身躺下。

陶墨主動幫他掖被子。

顧射由着他忙碌,“衙門有棘手的案子?”

“沒有。”陶墨柔聲道:“你安心休養。”

顧射似笑非笑道:“我並非衙門衆人,衙門是否有棘手的案子與我是否安心休養有何關係?”

陶墨被問得一窒,沉默半晌,才低聲道:“這幾日我被一件事困惑住了。”

“說來聽聽。”顧射對困惑有着別樣的熱情。

陶墨結巴道:“心事。”

顧射挑眉。

陶墨不敢看他,生怕秘密會從自己臉上泄露出去。

顧射道:“練字了麼?”

陶墨頭垂得更低,少頃,輕輕搖了搖頭。

“去書房拿筆墨紙硯來,這裡練吧。”顧射道。

“好。”陶墨飛似的逃出門,站在走廊裡大大地舒了口氣。自從正視自己心裡頭那點見不得人的心事之後,他在顧射面前便越發覺得擡不起頭來。

顧射這樣幫他,他卻對他存着這樣的心思。萬一顧射得知,定然十分惱怒吧?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接受另一個男人的。他想起旖雨,縱然在羣香樓掛牌多年,他心裡頭依然有個角落放着一個娶妻生子的願望。

他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書房,抱着筆墨紙硯又慢吞吞地蹭回顧射的房間。

顧射臉上的汗已經被擦乾了,正靠着靠墊看書,見他進來,便道:“還記得當日所教的字嗎?”

“記得。”陶墨放好紙,磨好墨,提筆就落。

桌子比牀鋪高。顧射只能斜視。

陶墨寫得很慢,懸空的手微微抖動着,抖了老半天才停下來。

“繼續。”顧射看着書,頭也不擡道。

“是。”陶墨看着扭擺的字,也覺慘不忍睹,醮了點墨繼續。

顧射擡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專注,再無適才彷徨迷茫之色,纔將注意力重新落回手中的書上。

大約過了一炷香。

顧小甲捧着藥碗進門,見顧射醒了,忙將藥碗放下,道:“公子,我伺候你洗漱。”

陶墨這才醒悟自己光顧着練字,竟忘了一旁的顧射,急忙道:“我來。”

顧小甲詭異地瞪了他一眼,“這是我家公子,陶大人積極什麼?”

陶墨語塞。

顧小甲伺候顧射洗漱完畢,將藥碗遞了過去,“公子請用。”

顧射眉頭皺起來。

陶墨道:“我今天帶來的東西里有蜜餞。”

顧小甲頭也不回道:“公子不愛吃蜜餞。”

不料顧射道:“去取來。”

“啊?哦。”顧小甲跑出去取。

陶墨怕顧射端着碗辛苦,主動將碗接了過來。

“其實不吃也無妨。”顧射道。

陶墨道:“我爹以前常說,良藥苦口,喝了纔會好。”

顧射道:“是藥三分毒,並不是所有苦藥都是良藥。”

陶墨道:“大夫開的總不會有錯。”

“若是大夫開的都沒錯,這世上就不會有庸醫了。”

陶墨感受到顧射不悅的情緒,低聲道:“你不會是不喜歡喝藥吧?”

“難道這世上還有人是喜歡喝藥的?”顧射反問。

陶墨道:“我只是覺得若是於身體有利,還是應當喝的。”

顧射道:“不如你代我喝?”

陶墨低聲嘆息,“若是能代你喝,哪怕要我喝十碗代你的一碗,我也是願意的。”他更恨不得能代他挨板子。哪怕用十板子代他的一板子。

他聽顧射久久沒說話,不由擡頭,卻發現對方正無聲地望着他。

“怎,怎麼了?”陶墨心虛地問道。

顧射垂眸,淡淡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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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甲帶着蜜餞跑回來,藥還未涼。

顧射一口氣喝完,拿了一顆蜜餞放在嘴裡,繼續看書。

顧小甲回頭看了看正聚精會神地練字的陶墨,突然覺得自己竟是房中唯一多餘之人。

自那日之後,陶墨每日都會分出兩個時辰去顧府。有時是練字,有時是下棋。

顧射身上的傷也一日好過一日,到後來,已經能坐了。

但生活並非萬事如意。

至少對陶墨來說,眼前就有一樁事讓他分外頭疼。

媒婆賴在廳堂裡,對陶墨滔滔不絕地講着許家小姐的好處,這已經三天以來第二家媒婆上門了。陶墨自認爲無才無貌,連這個縣官都是花錢捐來的,實在不值得哪家小姐這般垂青,怎的這許家小姐就偏偏賴上他了呢。

陶墨求救似的看向老陶。

老陶意味深長道:“此乃終身大事,還是由少爺自己做主的好。”

陶墨嘆氣,對媒婆道:“多謝許小姐青睞。只是我暫時還未有成家的念頭,所以……”

媒婆笑眯眯道:“暫時沒有又不是以後都沒有。大人可以先和許小姐訂下婚約,待日後大人想成家了再成家嘛。”

“啊?”陶墨又看向老陶。

老陶擡頭看房頂。

陶墨尷尬道:“這,這,我如何敢耽誤許家小姐?”

媒婆道:“許家小姐自從聽說大人的種種事蹟之後,就芳心暗許,還對許老爺說非君不嫁呢。”

陶墨額頭冷汗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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