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叵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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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茶壺被放在兩塊大石頭中間。但由於茶壺太小,兩塊石頭的間距很近,火被壓得擡不起頭,低低沉沉的。
顯然沒有人指望這樣的火勢能夠燒開水。所以壺架好之後,
陶墨和顧射站在土格子棋盤的兩頭,手裡的棋子卻只有十來顆。在山上找大小適中的棋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還要分成兩種顏色。
顧小甲幫着找了會兒,也只能湊出四分之一個棋盤,不由恨恨地跺腳道:“這也不如意,那也不如意,都是你出的餿點子。”
陶墨尷尬道:“我以爲山上什麼都缺,也不會缺石頭。”
“是不缺石頭,喏,這裡那裡都是。但也要你能把它們敲碎才行。”顧小甲將手裡的石頭往地上一丟。
顧射道:“我們便下盲棋吧。”
陶墨愣了愣道:“盲棋?”
顧射手中拿過一根樹枝,輕輕點掉了左下角的星。
陶墨恍然,依樣佔據他那邊的星。
顧射道:“我今日不讓你。”
陶墨笑道:“我會盡全力的。”
顧小甲忍不住道:“你是說往常下棋沒有盡全力?”
陶墨忙擺手道:“當然也是盡全力的。只是今日會加倍努力。”
顧小甲見顧射沒什麼反應,衝他撇了撇嘴角,轉身去照看茶壺了。
山風習習,清清冷冷。
土格子棋盤上的點點痕跡越來越多。
陶墨覺得腦子有點亂。棋局中最難記的並不是自己下過哪幾個位置,而是哪幾個位置是被吃掉的,哪幾個位置又是吃掉以後又重新落了子的。
他偷偷看了眼顧射,見他依舊氣定神閒地動着樹枝,不由又是敬佩又是擔憂,下棋的速度也減慢了下來。爲了避免出錯,他儘量將子下在空曠處。
但下棋下到這個時候,縱然是空曠處,其實也早已分出地盤歸屬。所以他將子落在那裡,不是爲自己下了廢子,就是送上門讓顧射多吃幾顆。
“我,我輸了。”陶墨不想再垂死掙扎。
顧射道:“你爲何不從這裡下手?”他手中樹枝指着右上方痕跡最混亂的位置。
陶墨道:“這裡的位置記不大清了。”
顧小甲道:“我還以爲你的記性有多好呢!原來也是個糊塗蛋。”
顧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顧小甲立刻意識到自己又得意忘形了,慘痛的廚房之夜的記憶瞬間襲上他的腦海。他盤腿坐在茶壺旁,不再吭聲。
陶墨道:“時近午時,我們不如先回去吧。”
顧小甲看看顧射的臉色,見他沒反應,才道:“這麼早回去做什麼?難不成你不放心那個什麼旖雨公子?”
陶墨愕然道:“不用午膳嗎?”
“午膳當然是……”顧小甲臉色一變道,“食盒還在山下的車裡。”
陶墨道:“不如我去拿吧。”
顧小甲知道如今在顧射的心目中,自己遠遠不如陶墨,哪裡敢讓他動手,忙站起來道:“不用不用,我去。你不知道放在哪裡。”他邊說邊往山下跑,動作乾脆利落。
陶墨乾笑着回頭看顧射,發現他也在看自己。“顧公子平時來山上都做什麼?”每次被那雙清冷的眸子盯住,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忍不住地想要說話。
顧射道:“賞景。”
陶墨頷首道:“啊,山上的景色的確很迷人。不知顧公子去過山頂沒有?登高遠眺,風景定然更加壯麗。”
顧射道:“並無不同。景色只會因人而異,不會因高低而異。”
陶墨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地細細品味許久,才讚歎道:“顧公子是真高人。” шшш¸ тTk án¸ ¢O
顧射淡然道:“閒話罷了。”
“並不是閒話。”陶墨激動道,“其實官場就如賞景。真正的好官無論當的是大官還是小官,都是爲民請命的好官。而那些因爲官大而囂張跋扈,爲官小而畏首畏尾的,只因爲他們本身並不是好官而已。”
顧射道:“你想得遠了。”
陶墨忐忑。
顧射道:“不過倒也有理。”
陶墨眉開眼笑。
兩人默默地站了會兒。
顧射看向那壺水道:“會燒開嗎?”
陶墨也沒什麼把握,“應該能吧。不是有一句話叫做……愚公移山嗎?”
顧射道:“水滴石穿。”
“啊?我又說錯了?”陶墨羞赧地問。
“不,沒錯。”顧射笑笑。
陶墨誠摯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顧射睨着他,“你接近我,不過是因爲我笑起來好看?”
“不不,你不笑的時候也好看得很。”陶墨想起初次相見,聲音頓時低了下去,“我頭一次見到你,便覺得你很好看。”
顧射道:“所以你接近我只因爲我好看?”
陶墨慌得額頭冒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不,不全是。你很聰明,人又好,又……總之,我是真的覺得你是個好人。”
“其實,即便只是因爲你說的好看,也無妨。”顧射施施然道。
陶墨愣住。
顧射道:“天下有人愛財,有人愛名,有人愛權愛勢,有人愛江山,自然也會有人好色。只不過是喜好不同,談不上誰比誰境界高深。”
陶墨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說法。從小到大父親雖然寵他,但也希望他能成龍成鳳,出人頭地。所以他從來都以爲考取功名、繼承家業纔是正道,如今聽顧射這樣一說,倒好像人間處處是正道,只看每個人的喜好。
“你不生氣別人稱讚你的容顏?”他以爲大多數男子都不願意被人稱讚容貌的,甚至有人還特地蓄鬍遮美,就是怕讓人因容貌而看輕了自己的才學。
顧射道:“容貌是父母所給,才智又何嘗不是?何必厚此薄彼?”
陶墨道:“才學不是自己學的嗎?”
顧射道:“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之人與呆頭呆腦、其蠢如豬之人用同樣的努力做同樣的學問,誰更能出人頭地?”
“自然是過目不忘之人。”
“這是天資,也是父母所賜。”
陶墨茅塞頓開,“顧公子的天分一定極高。”
顧射看了他一眼,“你本該也是。”
陶墨面色澀赤,“我幼時頑皮,如今悔時遲矣。”
顧射道:“學無先後,達者爲師。”
陶墨低頭琢磨了會兒這句話的意思,才道:“我已經請木師爺幫我去尋一位夫子,這次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顧射道:“你若想找夫子……”
“公……”
來路上隱隱飄來顧小甲的大呼小叫聲。
陶墨雖然想知顧射未盡之言,卻也不得不先迎上來路。
只見顧小甲一路跑得甚爲匆忙,膝蓋處還有新的泥印,看到了他,立刻停下腳步,一手指着山下,氣喘吁吁地大喊道:“馬車,馬車……被偷了!”
陶墨:“……”這算是意料之中嗎?
顧射雙眉微蹙,起身順着小徑往下走去。
陶墨更想跟上去,轉念想起茶壺還在火上烤着,茶杯還在亭子裡擱着,連忙反身弄熄火,倒掉水,抱着茶具朝山下走去。只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顧射和顧小甲的背影都模糊不可見了。
他是頭一回來籠山,手裡拿着東西,心裡頭急,一路跌跌碰碰,屁股不知道摔了多少下,從頭到尾只知道別摔着懷裡的東西的,到了山下時,整個人像是從土裡頭種出來的。
他看顧射站在道邊,不見顧小甲蹤影,也不顧渾身痠痛,衝上去便問:“顧小甲呢?”
顧射道:“去桑頭村了。”
陶墨茫然道:“桑頭村?”
顧射道:“這條道只能通向桑頭村,平時無外人往來。”
陶墨這才恍然爲何顧小甲說絕不會有人偷馬車。只是不想剛誇下海口,就自打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