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6章

“哈啊?你要幹嗎?”喬綺腳下趔趄一步,“告白?”

“現在還不會,以後說不定,反正有總比沒有好。”

喬綺重新跟上她:“等到週五社團活動時再說吧,看他會不會現身。”

[十一]

大雪之後,春天迅速嶄露頭角。

人行道上的楊樹蓄足了沉甸甸的花種。

校園裡一種廉價植物的蔓延速度驚人,是一層夾雜白花的濃厚綠蔭,既可以長在地面又可以像常青藤一樣攀附上牆。

眨眼間,風景變了樣。

課間,教室裡照常有人吵吵嚷嚷追追打打,卻因爲某個人的身影在前門閃了一下,大半個教室就凝滯了。

喬綺在飲水機邊衝了咖啡轉過身,正好奇這種突然的安靜,就聽見右邊第一排的女生用一種不太自然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喬綺,有、有人找。”

目光晃過去,血液倏忽涌上腦袋。

是藤遷。

“什麼事啊?”語氣中有些嗔怪的成分,但情況緊急,男生並沒有覺察這種細節。

一把扯過喬綺校服的手臂處,咖啡差點灑出來,女生微蹙了眉。

“帶政治書了嗎?我們下面一節政治課。老師會查,我忘帶了。”

“我沒帶,我幫你問下住宿生。”喬綺轉身向教室裡,對前幾排探頭探腦的女生問道,“你們誰有政治書?”

一陣稀里嘩啦翻書包的聲音爭先恐後地響在各個角落裡。

喬綺往更遠一點的地方看。

借到書的男生踩着預備鈴退着道謝,下了樓。

喬綺在門口呆了長長的兩秒。

餘光定格在手臂處校服被抓起的那點褶皺上。

轉身進了教室,還有不少注目禮跟着自己往座位去。中途喬綺沒有停,只像漫不經心地又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正迎上亞彌起了微妙變化的眼神。

[十二]

沿着樓梯往下走。

一步一步節律固定。

卻在二樓轉角處忽然放慢速度。

亞彌往樓梯上方空間中層層疊疊的臺階回望一眼。

借書。以他的人氣在鄰班完全能夠一呼百應,爲什麼要上這多餘的兩層樓?

[十三]

朋友間的某種默契一直在。亞彌和喬綺事後都沒再提起“借書事件”。

因此,兩人並沒有像班裡好幾對友人那樣出現明顯的矛盾。

“是因爲金融海嘯嗎?最近好像風波不斷啊。”與喬綺同桌的女生打趣着,“就連佀秔和連娜都鬧翻了。”

“唉?連娜?”抱着薯片蹭在喬綺座位邊的亞彌感到意外。

“沒聽說嗎?你消息也太閉塞了!”

“我又不像你們坐在她們後面!”

“可是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呀,這麼明顯的。”

“爲什麼事啊?”

同桌的女生看向喬綺。喬綺接過話頭:“週一,佀秔留了本物理競賽資料在影印社複印,下午沒空,讓連娜幫她去取。結果老闆給了連娜含原件在內的三本,連娜以爲佀秔是幫競賽班別的同學多印了一份,付過兩份錢然後全拿回來了。後來向佀秔要錢的時候,佀秔說她只印了一份。”

“那就回去找店老闆啊。”亞彌插嘴。

“我們也是這樣說嘛。但兩個人就是不肯下樓去,光是在這裡互問‘怎麼辦呀’、‘那怎麼辦呀’、‘這下怎麼辦呀’就磨蹭了二十多分鐘。都希望對方妥協,多付這11塊錢。最後喬綺實在看不下去就插話說‘那把多的那本給我,我來付這11塊錢吧’。”

“她們什麼反應?”

喬綺自己接口:“佀秔還很不解地問我:‘你又不在競賽班買這個有什麼用?’”

“那你怎麼說?”

“喬綺面無表情地說,”喬綺的同桌模仿喬綺的腔調一本正經地學道,“‘沒用。我就是覺得你們這麼好的朋友爲了11塊錢僵持下去很難看。’”

“佀秔當場就變了臉色,氣得跑出了教室。連娜卻反倒轉過頭說我‘喬綺你也太耿直了,這樣會傷佀秔自尊的啊’。”

亞彌小女生的怒氣立刻擺在了臉上:“她怎麼能反倒怪你啊?”

“還不止呢。連娜馬上說,不過佀秔這丫頭是不太好,寒假她去我家玩白吃白喝就住了一星期。我們說‘哦’,心想那又怎樣,你們是朋友唄。大概是看我們反應平淡覺得無趣,連娜又控訴道,有一次去超市買包薯片,佀秔就在她前面結賬,卻沒有幫她順便一起付了薯片錢。”

“那又怎樣?”亞彌困惑地眨着眼。

“連娜說:‘她也要吃的呀,而且她之前在我家白吃了那麼久!’”

亞彌和當時喬綺的反應如出一轍:“可是按常理,排在後面的人應該順便幫前面的佀秔結賬吧?”

[十四]

表面上,有求必應,濫好人。

本質裡,圓滑世故,斤斤計較。

從不當面與人翻臉,當有人爲自己出頭時卻反過來各打五十大板,貶低了別人來襯托自己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哪怕是朋友也不例外。

對所有人沒有區別,面面俱到,得到全世界的好評,未必就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善良。

空氣裡懸浮着飯菜的氣息。喬綺接過亞彌遞來飯卡的動作突然停在了半中間。

“幹嗎?”亞彌詫異地順着掃她一眼。

喬綺笑了笑,接過飯卡:“我在想,要是像連娜那樣,我們之間的糊塗賬大概永遠扯不清。”

亞彌也笑起來。

一方迷糊病發作,太長一段時間忘帶飯卡,下個月就直接把錢充進對方飯卡里去。誰也沒有仔細算過。

“真是大幻滅啊。我一直以爲我們班最好的女生就是連娜了。沒想到她的好並不是天然好,只是她想得多做得圓而已,居然對最好的朋友都那樣。”亞彌感慨。

說話間喬綺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女生的心思沒在手機上,直接掏了出來。

而說着話的亞彌的目光也是不經意地往屏幕上掃去。

兩人同時愣住了。

屏幕中央閃着“藤遷”名字的手機還在震動。

亞彌突然從買飯窗口前的長隊退出來,不發一言,掉頭就走。

喬綺沒接電話,迅速把手機揣回口袋,追過去,在食堂側門外截住了她。

--幫我打聽一下某君的手機號吧。

--等到週五社團活動時再說吧,看他會不會現身。

“亞彌你聽我解釋……”

亞彌滿臉怨怒劈頭斥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用得着這樣嗎?我在你眼裡是那麼小心眼小肚雞腸的人嗎?難道我會爲了個根本不怎麼熟的男生和你反目成仇嗎?早知道你喜歡他,我纔不會跟你搶!何必遮遮掩掩!這樣……也很難看啊!”

“不是,不是那樣的。”喬綺鬆開手,“不想你和他接觸另有原因。”

亞彌冷靜下來,板着面孔擡眼看向喬綺。

“三殺,還有一種貶義。知道麼?像連娜那類人,就會被稱作‘三殺王’,不管她會不會打棒球。”

[十五]

藤遷下了體育課,從操場走向教學區的一路都看見喬綺背向自己一動不動地蹲在牆角邊,終於忍不住好奇走過去。

藉着高度差揉了揉她的頭髮:“原來在照相啊。”

因爲藤遷突然的動作而在按下快門時晃動了鏡頭,喬綺擡起張寫着“你想死嗎”的臉。

藤遷在她身邊蹲下:“拍照有這麼複雜嗎?我看你一直一動不動。”

“我在對焦啊,對焦!笨蛋!都被你搞砸了!”

“對焦?”藤遷從喬綺手裡取走相機,翻看前面的照片。

“鏡頭裡當然有主角和陪襯之分,照相和做人一樣,你這種笨蛋當然不會懂,反正你對任何人都只有一種態度。”

“照相就照相,扯什麼人生哲理?”

“本來就是……嘛。對所有人都一樣好,沒有焦點,根本沒有意義。對所有女生都溫柔曖昧、來者不拒,其實是最殘忍的。”

藤遷向左翻看照片的動作停止了,安靜地聽喬綺說。

“對真心認爲重要的人真心的好,對無關緊要的人婉言拒絕比讓她們受寵若驚心存幻想更好。”

男生沒有擡起頭,繼續半垂眼瞼注視着相機顯示屏中一朵清晰的白色小花和它周圍含混的綠意。

“週五比賽我會帶朋友來看。”

“男朋友?”

“女的。就是上次借給你政治書的那個。”

“沒勁……你是經理,這種事幹嗎請示我?”

“如果不喜歡她就請直接拒絕。”

“唉?”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哦。”

[十六]

最好的朋友,無意識地在手中把飯卡來回拗來拗去。

“謝謝你爲我擔心。我也知道許藤遷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很傻……我都知道,但總覺得也許自己能成爲例外……抱着點僥倖。”

[十七]

被最親的人“拋棄”後,自信心消失殆盡,急迫地想在周圍所有人那裡找回被重視、被需要的感覺。

藤遷用挽到一半的袖口擦着汗,舔舔嘴脣,把硬幣一個一個塞進自動販賣機投幣口。

“砰--”

很響的一聲,可樂掉出來。

像句末的標點符號。

可以換行了。

球賽以微弱的優勢贏了外校,更值得慶祝的是藤遷策動了今年以來第一個漂亮的三殺守備,雖然不是三殺打。

全員以此爲藉口外出聚餐。亞彌也跟着去。

她憑着隨和性格很快和隊裡幾個活躍分子打成一片。因爲有新鮮女生出現,男生們的情緒也比往日高漲。

“亞彌是白襪隊的球迷嗎?”雖然喬綺只介紹了一遍,藤遷還是立刻就記住了對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