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開始顯著轉暖的天氣,驟然降臨的冷空氣卻又把溫度拉下好幾個刻度。
亞彌憑着強大的意志力將校服拉鍊始終只拉到三分之二處,露出裡面漂亮的鵝黃色春裝襯衫。但很不幸,只兩天就感冒了。
女生抽着被紙巾擦紅的鼻子,湊近喬綺,用嗡嗡的鼻音哼道:“週五我就不去了。感冒--啊--太難受,球賽又在室外。”
喬綺從自己書包裡掏出一包新的紙巾給她,狡黠地笑着用手肘捅捅她:“真的不去嗎?9班的某君,會上場哦。”
“誰?”連擤鼻涕的動作都停住了。
喬綺又用勝券在握的語氣說得更明白一點:“藤遷會上場。”
過幾秒她咬咬牙:“我去!”
經常被來球隊“觀摩”的女生們簇擁在中間,被各種各樣清甜的聲音包圍着。這樣的人,在自己眼裡不過是連汗味都很熟悉的親人般的存在,最多是明白他的帥氣長相和親和力有時可以用來充當球隊聚斂人氣的王牌,直到……
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佯裝不經意地提起:“你們球隊有個叫許藤遷的男生吧?”
“嗯。”等反問回去“他怎麼了”時,卻換來欲蓋彌彰的答案--“沒、沒怎麼,聽他們班的人說他打球很棒。”以及明顯變得緋紅的臉頰。
才突然察覺到他的不同。
[四]
就好像雖然一連幾日都颳着大風,天空陰霾,身邊的女生個個都因爲要風度不要溫度而凍得臉色發黃。
但真的一覺醒來看見窗外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白雪皚皚,還是會感到,突然。
[五]
喬綺在單元門口躊躇了片刻,“咚咚”的聲音從身後黑洞洞的樓梯傳來。知道他下樓總是有一跨三步的習慣,女生轉頭的同時迅速往旁邊讓了讓。
被藤遷發現了,咧嘴笑道:“放心,撞不到你。在這裡等我?”
“死開,自戀狂!我是在猶豫要不要回樓上拿傘。”女生攤着手,大大咧咧地聳起一側肩,“下雪應該撐傘麼?”
“唉--居然還在下啊?”男生往外探頭看一眼,從書包側袋抽出摺疊傘遞給喬綺,“給。臨出門我奶奶非要塞過來的。”
“給我豈不是辜負了奶奶的心!”
“奶奶是怕你忘帶,真的,她說男孩撐傘太嬌氣了,讓我鍛鍊意志。”
喬綺知道他貧嘴,笑着推了把他的腦袋,撐開傘說“一起吧”。迫不及待地跳出去,沒料到路上的積雪被自行車壓實了結成冰,險些滑倒。
幸虧藤遷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看來今天的球賽要取消了啊。”男生仰頭看從空中篩下的細密雪花,想了想,提議說,“放學後一起回家吧。風大路滑,你一個人挺不安全的。”
“唉?今天沒有約會嗎?”
“下大雪還約會?”
笑的時候,露出白牙齒。只有一顆虎牙,在他的右邊,在自己的左邊。
細心的隊友曾經開玩笑說喬綺和藤遷是失散的龍鳳胎姐弟。兩個人笑起來的神態,眉眼彎着的角度,酒窩的位置,以及小虎牙,都是對稱的。
行道上的積雪被踩得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
喬綺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地感嘆:“四月飛雪算不上奇蹟,你不和女生出去纔是奇蹟。”
[六]
悄無聲息中默默滋長的某種存在。
一回首,已經龐大得鋪天蓋地,模糊了世界的原貌。
[七]
中午,亞彌忘帶飯卡,用喬綺的卡先買了飯找位置等着,片刻後喬綺端着餐盤在她面前坐下。
亞彌似乎還沒從“球賽因大雪取消”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又或者由於失去精神支柱感冒病毒又捲土重來,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下巴抵住左手小臂趴在餐桌上,右手豎着筷子撥弄飯粒,根本沒有吃。
“幹嗎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某君又不是活不過今天。比賽也只不過延期而已。”喬綺幫亞彌從她餐盤中的例菜裡挑出她不愛吃的芹菜。
“誰讓某君是那種年獸般的生物嘛!平時訓練都不怎麼能看到他。”亞彌勉強坐直,咬着筷子怨念地問,“爲什麼他就可以總缺席練習?教練沒意見嗎?”
“本來就是社團,不像足球隊是校隊,教練只管指導技術,我只負責外聯和後勤。活動都是隊員們自覺參加的,你要是把某君歸進自覺性很差的範疇裡我會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聽說上個學期他除了上課時間幾乎整天在場地裡練習啊。”
“上學期剛剛加入,還有新鮮感,這個學期很多隊員都變懶散了。下學期開始,活躍的又變成新加入的高一生。球隊總是這樣新陳代謝。”
喬綺答到這裡,結束了話題。把挑光芹菜的“芹菜炒肉絲”推回亞彌面前:“快吃吧,馬上就要冷掉了。”
亞彌象徵性地就着菜扒進兩口飯,口齒變得含糊:“都怪我太后知後覺,錯過了近水樓臺的絕佳時機,早知道球隊有這種極品美少年,我絕對要每週跟你去社團!”
近水樓臺的機會麼?
一直都存在。
雖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卻從沒有透露過自己和他的關係如此近,並不止靠棒球隊活動這點聯繫維繫着。
一直忍着沒說。
心裡有雜音。
[八]
喬綺家和藤遷的奶奶住對門。父母平時對這位獨居老人多有照顧,應了“遠親不如近鄰”那句話,老人幾次生病都是被喬綺的母親及時發現送去醫院。
身體好的時候,老人會做好吃的端來喬綺家,幫着打掃打掃衛生也是常事。
喬綺和老人也像親祖孫。
回家忘帶鑰匙就去敲奶奶的門,奶奶有喬綺家的鑰匙,但大部分時間,喬綺會直接在奶奶家寫作業直到父母回來。
藤遷的父母離異後各自成家,男生的處境變得尷尬,再加上離學校近的便利條件,於是搬來和奶奶同住,和喬綺成了鄰居。
以兩家的關係,自然少不了交集。
起初並不是刻意在學校裝作不認識。
不同班。
喬綺在學校雖然被評價爲非常“女王樣”,但有些方面過於“有個性”,並不是作爲女生意義上的萬人迷。
相反,藤遷無論在什麼圈子裡都極受歡迎,緋聞女友和曖昧對象一大堆,哥們兒也不少,即使總被奶奶嘮叨也從沒有一天放學按時回家。
上學放學路上自然也沒有同行的可能性。
種種因素相加造成連閨蜜也不知道的這層關係。
互不熟識的表象下,其實藏匿着--
一個說“上週末死哪去了,打電話也不接”,另一個會厚着臉皮嬉皮笑臉地反問:“想我想得這麼心急火燎麼?”
--這種程度的親密。
時間久了,總還是會有些蛛絲馬跡。
所以說他們,像龍鳳胎姐弟。
[九]
午休時女生的閒聊涉及到棒球。跑來請教喬綺:“什麼叫做‘三殺’啊?”
“簡而言之就是一系列連貫防守動作造成對方三名進攻球員同時出局。”喬綺知道這話題是從藤遷身上衍生的。因爲藤遷有被隊友冠以的稱號“三殺王”。
女生們想要了解的絕不是棒球術語。於是喬綺繼續補充說:“其實藤遷也只策動過三四次。”
一羣女生聽了喬綺的話,興奮和期待的神色頓時有些暗淡。如同因偶像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光輝耀目而略有失望。
“不過他經常策動雙殺……這對業餘球員來說也很了不起了。三殺在職業比賽中一整個賽季出現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哦--是這樣啊。”終於集體釋懷了。還有個別追問道:“那麼叫藤遷‘三殺王’是帶點誇張的意思咯?”
喬綺無意識轉筆的動作停住了,遲疑兩秒,轉開目光。
“不完全是。三殺--還有另一層意思。”
[十]
喬綺和亞彌所在的3班在四樓,藤遷所在的9班在二樓,由於在教學樓的同側,平時看不見。
但這天放學後輪到兩個女生值日,一起去教學樓對角線的另一端倒垃圾,回來的路上,眼尖的亞彌發現了側下方男生的身影。
“那是某君吧?”向喬綺求證,聲音不知緣何略顯情緒低落。
近視的喬綺順手扶上走廊邊緣。
兩個模糊的身影像剪紙畫,平面的。
男生和女生。
說什麼一點也聽不清,但明顯是開心的氣氛,過一會兒,女生伸過手推了下男生的肩。男生退後半步,臉朝外側過來。
微眯起眼睛。
看清了,是張笑顏。
又說俏皮話了吧?
又對人毫無保留地伸出援手了吧?
比如大雪天塞過來的雨傘,伸出扶住快摔倒的女生的手,以及仰着頭說“風大路滑,你一個人挺不安全的”。
只有最熟悉的人才會習以爲常,而別人,都會受寵若驚。
喬綺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朋友,幸好,那種失落的神色已經不存在了。
“走吧。”
“等等,喬綺你相機借我一下。”
“唉?”隨身攜帶超薄數碼相機喜歡東拍西拍的女生愣了半秒,雖然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但立刻就從校服口袋掏了出來。
相機豎擺,鏡頭拉近男生,旁邊的女生被徹底切在畫框外。
亞彌孩子氣的舉動把喬綺惹笑了:“你花癡啊?”
亞彌對此評價並不反駁,偷拍下藤遷的照片後滿意地把相機交還給喬綺,囑咐說:“回家後在QQ上傳給我哦。”
“受不了你。”
“還有還有,幫我打聽一下某君的手機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