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彼此都喜歡的食物變成了1.5元的蛋黃糉和熱氣騰騰的關東煮。真希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卻出奇的怪癖頗多,從不願把吃的喝的往寢室帶。好在秦淺有大大咧咧諳熟遷就的個性,幫真希剝好糉子遞給她,陪她站在便利店前的垃圾桶旁一邊吃一邊喝北風。
“你像我女兒。”秦淺笑着下定義,真希從不反駁。
更多的時候是秦淺自說自話地勾過真希的脖子向人介紹“這是我老婆”,真希邊無可奈何地笑邊卸開她手臂施加過來的力量。
久而久之,真希也不得不接受外界公認的“秦淺的老婆”這個身份,甚至有時也跟着開玩笑。中午往食堂去時遠遠看見和別班同學走在一起的秦淺,女生說話的同時不斷伴有誇張的肢體語言。是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個性活躍的人吶。真希突然冒出惡作劇的念頭。
站定後用力朝前面秦淺的背影大喊一聲“老公”。結果,秦淺倒是沒反應,整條路的男生都回過頭來。
事後和秦淺說起,女生笑得捂着肚子在真希寢室的地板上滾來滾去:“你偶爾爆發一次還真有魄力。”
那還是十五歲時發生的事。
花了整整十五年四處輾轉,終於遇見了秦淺。
卻僅用了兩三年就彼此疏遠。
十五歲。……。十八歲。
像線段的主體被抽空,只剩下兩頭端點。中間由一分一秒粘合起來的年華的針腳怎麼忽然就不存在了?就連最美好的追憶也失了過渡,落寂地懸在了半空。
原以爲可以這樣形影不離地相攜着長大,先找到幸福的一個把花束拋給另一個,十年二十年以後,兩家人週末開車去郊遊,兒女們在草坪上追跑打鬧放風箏……全是曾經出現在夢境中的片斷。
真希理解不了,這一切,怎麼會忽然不存在了呢?
【03】遊園祭賀年卡
手裡捏着一張賀年卡,卻找不到要給的人。所有的微笑都無處投遞,冷風過耳,獵獵地緊緊地疼。
大掃除很快就結束,夜色逐漸含混的同時,校園裡的彩燈逐次亮起,真希站在空蕩蕩的109室的門外,迷失了方向。
每個教室都有獨特的主題活動,人羣像春季回溯的魚,一叢一叢緩慢流移。真希有時順流有時逆流,穿過喧囂嘈雜不斷向四周環顧。
走進一間教室。放映的是《無間道》,兩個黑衣的主角在高聳樓頂的大風中對峙,帥氣得一塌糊塗。身邊有其他班的女生在竊竊私語:“我覺得我們班語文老師長得像梁朝偉。”“見鬼了,他哪裡有那麼帥?”“可是他們都不高啊。”“瀑布汗。”“本來就是嘛。”……
真希在黑暗中從後門進前門出,橫穿教室的過程中捕捉到這樣的對話,想笑,卻扯不起嘴角。
下一間教室的主題是腦筋急轉彎有獎搶答。真希一邊撥開人羣一邊踮腳掃視。
主持人伸直四指折起拇指:“這用英文說是四,那麼……”把四指彎下來,“這個用英文怎麼說?”
周遭一下子靜下來,很多人都在冥思苦想。真希往主持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心裡迅速得出答案:wonderful(彎的four)。明明知道答案卻沒有停下來去搶答領獎品,而是推開前門重新匯進了擁擠的人羣。
大掃除前就用亮紫色的熒光筆塗了滿滿一整張卡片,擡頭“祝小淺”,後面密密麻麻寫着學業順利生活幸福愛情甜蜜之類的祝福。措辭幼稚,還在周圍加上了不少自以爲可愛的圖案和符號。真希在教學樓前的臺階坐下,熱鬧在不遠處,卻好像不屬於自己,怎麼也融不進去。
“吶,我在這裡。”
一擡頭,秦淺正站在綠色的燈光旁朝自己招手,像一株美好的植物。
真希終於笑起來,交換過賀卡後打開收到的,寫着:謝謝你幫我擦桌子,新年好!
簡簡單單一句話,墨跡未乾。暖意卻由心底一點一點漲上來。
遊園祭從這裡纔剛剛開始。
【04】遺失信任
很多女生從十幾歲開始變得可怕。拉幫結派,分成些勢不兩立的小團體,摩拳擦掌勾心鬥角。或者結成聯盟對某個人搞些不太地道的孤立。總之,樂在其中。
高二時真希因爲家住得離學校不太遠而選擇了走讀,午休無法回家,所以自然而然常常跑到秦淺的寢室落腳。
盛夏裡茂密的墨綠色剪影在窗前往復搖擺,枝葉相擊的嗶剝聲和空調出風口的呼啦聲相映成趣,跳躍成調皮的節奏。真希脫了制服襯衫,單穿一件吊帶背心,盤腿坐在秦淺的書桌上,與秦淺同寢室的蘇曉則乾脆直接坐在地板上吹空調。
兩個女生卯着勁比賽吞紅豆冰沙,過了不久就同時笑出來。真希從桌上挪到地面,呵着白色霧氣說道:“我覺得你是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啦。”
“你也不錯啊。”蘇曉毫不避諱相互吹捧的嫌疑,咬着冰渣坦然答話。
“其實挺羨慕你們,週末經常一起聚會。”
“那你也來啊。”
“噯,還是算了,”真希擺擺手,“我又不是你們那個圈子的。”
“哪有什麼圈不圈的?你以爲是家畜啊?”蘇曉滿不在乎,“星期五放課後我們先一起去剪頭髮,然後去做指甲,晚飯一起吃,晚上和幾個男生去K歌。你也來嘛。”蘇曉順勢毫不見外地拉過真希的手臂,“人多更好玩。”
“嗯。好啊。”真希喜形於色。
像蘇曉這樣既漂亮又活躍的女生,通常總是小團體的核心人物,只需她點個頭,的確不存在什麼圈裡圈外的問題。
升上高年級,真希想做點改變。如果說高一還停留在與初中生活相近的懵懂過渡階段,那麼真希希望,高二時的自己可以變成有模有樣的成熟自信的真正的女高中生。毫無疑問,融入班裡女生的主流圈,學着樣打扮打扮,嘗試着和各種人交流,是絕對沒錯的選擇。
但是,有人不這麼認爲。
真希始終沒有注意到自己與蘇曉對話的同時,秦淺陰沉着臉在兩人中間穿梭了數次。
“她們一直在寢室裡排擠我。你沒看見我在寢室都不說話麼?”靠在校園小路邊臺階上的秦淺憤憤地對真希說。頭頂的參天大樹在秦淺漂亮的棕色瞳仁裡投下深綠色的陰影。是蘇曉的刻薄讓秦淺在寢室住不下去不得不去校外租房,東西全收拾好那天,只有秦淺和蘇曉兩人在寢室,蘇曉得意地說:“鄉巴佬,你終於滾蛋啦?”
聽秦淺述說至此,真希頓時義憤填膺,在心中毫不猶豫地把蘇曉的名字從“我的好友”拖進“黑名單”。自然,也缺席了週末的聚會。
“蘇曉老在寢室說別人壞話。”秦淺說;“蘇曉總在背後嘲笑別人。”秦淺不平;“蘇曉長得有什麼好看的,只會把男生迷得神魂顛倒,她還經常說別人是醜八怪。”秦淺不服氣。
真希捏緊拳頭,單薄皮膚下深青的靜脈凸現,每一根有關憎恨的神經都被秦淺的遭遇挑出來。因爲信任。
秦淺說的每一句,真希都堅信不疑。
【05】遊園祭鬼屋
雖說是地位平等的朋友,但性格使然,更多的時候是真希聽從秦淺的安排。
遊園祭的熱鬧像瘟疫一樣向校園的每一處角落擴散,學生們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神色,秦淺拉着真希穿梭在人羣中間,議論聲紛紛擾擾飄過耳。
秦淺停下來:“聽見了麼?都說鬼屋很不錯。”
“我纔不去,我怕。”真希不出意料地反對這項提議。
真希的膽小是出了名的。剛進校時有天在寢室盥洗室裡洗臉,突然發現身邊有奇怪的大隻爬行動物,被嚇了一大跳,後退時撞在門上。同寢室的室友也開始覺察到這隻體形超常的壁虎的存在,指使真希去報告宿舍管理員阿姨。
真希倉皇地連滾帶爬跑下樓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衝着管理員嚷嚷:“宿管阿姨,我……我們寢室有……有怪獸!”
宿管一見女生蒼白得發青的臉色也跟着對“怪獸”驚恐,慌亂地從抽屜裡掏出電筒,拒絕道:“我現在很忙啊要去查房,你們自己處理一下吧。”說着從身後取出電蚊拍遞給真希,“我可以借給你們武器。”
女生對着所謂的武器愣了一下,等回過神才發現宿管早已金蟬脫殼逃之夭夭。時值晚自習剛下課,寢室樓人來人往,不少女生有幸聽到這番讓人忍俊不禁的對話,不出一兩個小時便已廣爲流傳。
但當時的真希並不覺得好笑,低着頭膽戰心驚地爬上樓,不知所措地推開寢室門,正巧目睹被喊來的秦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套着塑料袋直接用手抓起大壁虎,手輕巧一抖,塑料袋反扣過去,壁虎沉到內裡,若無其事地反手一系,壁虎被關在了密閉的塑料袋中。
真希杵在門口,佩服得五體投地。
秦淺看見她,拎着塑料袋晃了晃,問:“怎麼處置?”
真希下意識地倒退半步,確認危險消失,驚魂未定地嚥下口水:“扔到宿管室吧。”
秦淺笑起來。
就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親切又可靠。所以在她拍着胸勾過自己的肩說“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時候,真希想都沒想就無條件妥協了。
可結果卻是,順着長長的隊伍排到鬼屋門口,秦淺突然停下來轉過頭對真希說:“老婆,還是你走前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