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善的那個人,明明不是我啊。
【7】
如果說女生們的敵意來自天生的嫉妒,那麼男生們的疏遠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夕夜想不通,但即使會被真相傷害還是無法抑制好奇心。所以,下午課外活動時間特地坐在了季霄身邊。
“吶,季霄,我很想知道,你喜歡的是顏澤的哪一點?”看籃球賽的間隙,夕夜手撐着頭望着操場上奔跑的人羣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覺得有些意外,可季霄一直是好脾氣的男生,不會傲慢地對這種提問置之不理。思考幾秒後,男生說:“很平凡,但是很可愛。有時有些小缺點。”
所以呢?長得並不算漂亮的顏澤反常地被那麼多優秀的男生喜歡,季霄、賀新涼,以及別班的更多。才貌雙全的顧夕夜卻被冠上“冰山公主”的稱呼,被大家敬而遠之。
漂亮得好像混血,成績名列前茅,英文流利,這樣的女生給人太多壓力,使人只可遠觀,無法靠近。
夕夜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沉默着看場上自己喜歡的男生揮汗如雨。不必再多此一舉去問新涼爲什麼喜歡顏澤而不是自己。答案多半大同小異。
女生低下頭注視自己的靜脈,溫和的陽光爲它描出青藍色的曖昧走向。自己有獨特的血型,不是A、B、O或AB中的任意一種,那些帶有某種特質的血液在一次車禍事故後險些流失得低於警戒線。甦醒過來時,夕夜得知了那個少年擁有和自己一樣特殊的血型,是他爲自己輸的血。
多麼溫暖的情節,喜歡他,身體裡有他的血液安靜地流淌。
但那又怎樣呢?故事的結局,是連自己原有的血液都一點一滴地消失殆盡。
午後經過身後落地玻璃門反射落在臺階上的光影。操場上因賽事激烈升級而擴大起伏的喧囂。以及胸腔裡“怦怦怦”的恆定節律。全都從眼前耳邊消失了。
只剩下身旁架子上放着的男生的外套,被突然呼嘯而過的大風吹開了一半前襟,女生被吸引了注意,靠近身去辨認字跡--
衣服裡靠近心臟的位置,寫着顏澤的“澤”。
--清晰得絕不會出現歧意。
早該知道的,好奇會讓人受傷。
再擡起頭時,所有晃動的影像只剩下含混的輪廓,鹹溼的**在眼眶裡轉,充斥進鼻腔裡的是無比熟悉的涼意,她咬緊嘴脣不動聲色,不發出任何聲音,沒有引起身邊任何人的注意。死守着最後一點堅強,可卻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無法再堅持下去。
【8】
早晨揹着碩大的書包去趕公交車,跑到樓道口卻因滿地水跡怔得措手不及。雨天,冬雨淅淅瀝瀝,空氣溼冷。夕夜像個冒失犯錯的小孩站在單元屋檐下的一小塊乾燥地面內。
“衝那麼快有什麼用?老媽在後面喊都喊不住。”是異常熟悉的善意嗔怪。
頭頂上突然又闢出一小塊乾燥的天空,紅色的。夕夜轉過頭,撐傘的是顏澤。被輕輕拽了拽,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跟去,完全行走在了這片紅色的小天空下。
身旁走着的是自己情同姐妹的“最好”的朋友--顏澤。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彼此不過10釐米的距離,連呼吸都捕捉得清晰。原本清晰的視線卻被突如其來的**徹底攻陷。心中的感傷卻不可名狀不能抑制。對方燦爛的笑臉如同靜謐星空上忽然爆出的煙花,以璀璨光明的方式鞭打在自己的每根神經上。
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沉重嗚咽的小聲啜泣逐漸放大成失聲的慟哭,悲傷如同潮汐氾濫在女生的胸腔,夕夜緩緩地,緩緩地,停了腳步蹲下去。顏澤莫名地轉過身跟着蹲下來,一手撐傘另一隻手焦急地晃動起夕夜的肩:“怎麼啦?夕夜,你怎麼啦?”
終於,所有蛛絲馬跡匯聚在一起,還是令我一步步接近了黑暗中那唯一的真相。
其實我一直知道,一個多月前學校的確出了一場事故,但死者是另一個女生,你只不過因精神刺激喪失了從初中開始對我們彼此都不算愉快的所有記憶。
而我只是受了啓發,不知不覺陷進了幻覺的沼澤裡。
幻想你不存在。
幻想在學校在家裡在一切場合替代你。
幻想坐在我後座一邊嚼口香糖一邊抄作業輕鬆連任班長的人不是你。
自導自演了一個那樣冗長又艱澀的夢境,刻意避開你出現的一切可能性,以爲夢境是你唯一無法介入的區域。卻沒想到明明與你無關的每一點每一滴,都暗藏着你的痕跡。
很難理解吧?我竟如此惡毒地希望因意外喪生的那個人是你,甚至連那場事故都是我親手造成的,明知你有坐在窗臺上的習慣,明知那窗臺已經腐朽鬆動,卻沒有提醒你。我所想的所做的一切,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一分爲二,光線所及的區域與光線未及的區域。當我走進陰影裡去領獎時,你正作爲等待發言的體育部長站在樓梯上的陽光裡,擦肩的一瞬間我竟愚蠢地以爲那些光線是爲我存在,縱情享受了片刻溫暖。
無論是在真實還是虛構的世界,誰的眼睛都不會發生偏差--
漂亮的,聰明的,光彩照人的我。
平凡的,普通的,看似單純的你。
可是……
夕夜緩慢擡起眼瞼,看向顏澤,搖了搖頭,喪失血色的嘴脣一張一合:“沒事。”
面對你的時候,我的心理,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
【01】遊園祭大掃除
及笄之年的元旦,遊園祭從三十一日傍晚開始。
下午就放了課,全校都忙着大掃除。洗潔精的清淺氣息在凜冽的冷空氣中氤氳,光線擦過窗角遊弋進來,在一張張漸漸乾淨的課桌上畫出十字架。所有人情緒都很high。
“請一年段寒假準備出國交流的學生到中央大樓109室開會。”
通知連續播送了兩遍,鬧得不可開交的女生們才從漫天的彩色泡沫中擡起頭。
秦淺扔下手裡的豬鬃毛刷撐着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褶皺,低頭朝向仰頭看自己的真希,指指講臺上方的黑色廣播器:“我先去開會啦。”
“嗯。”真希點點頭,直到對方轉身跑出教室纔想起關鍵問題。
--待會兒遊園祭開始了我去哪裡找你呢?
指尖滑滑的。
一片灰褐色的抹布切着個銳角從視界裡的半空飛過,不知哪個倒黴的男生又慘遭飛來橫禍,喧囂更高漲一些。
真希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門口的一小塊陽光上沒動。
世界突然靜默了,孤單了,消失了節日氣氛。寂寞像浩瀚廣宇中緩慢漂浮起來的塵埃,渺小得看不見,卻又倍感鮮明地存在。
非常無措的,連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懸空晃過一個弧度,最後順勢做出了抓起毛刷的動作。真希嘆了口氣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身水漬。腳下踩着的兩大塊瓷磚地面在徹底洗刷後露出了潔白的本色,但分置兩側的課桌還是灰頭土臉的模樣。
真希朝四周打量一圈,好些人連課桌都擦洗完畢。秦淺離開後自己這邊戰鬥力明顯下降。要加快速度了。
真希彎腰在水桶裡換過抹布攤在課桌上。淺灰色的課桌被擦出雪白的線條,密密地織成網,好像就要安靜地安全地安穩地朝自己覆蓋過來。
早前就暗自抱怨過無數遍,爲什麼教室裡要採用白的課桌、白的地面、白的牆?值日的要求還是“還原本色”。如果本來就是黑色,應該可以少卻許多工作吧?不過上次值周時她被分配去打掃中央大樓長廊的紅色地面,物管部的阿姨居然也要求“打掃成白色”,比起那種不可能事件,果然還是“還原本色”更輕鬆一點。
腦袋裡不斷冒出胡思亂想,以至於等到擦完整個課桌滿意地驗收成果時,真希才突然發覺自己剛纔擦洗過的課桌是秦淺的。而自己的課桌正依舊灰頭土臉地擺在一邊作對比。
女生正望着自己課桌發呆,後排的男生終於看不下去跨上一步來幫忙:“你啊,實在太弱了。等你打掃完,估計新年倒計時都要結束。”
真希忘了說道謝的話,因爲當時神思還停留在別的地方。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完完全全地依賴着秦淺,與其說是夥伴,不如說在彼此的關係中對方始終在扮演照顧者的角色。一起做值日之類的,秦淺總是完成大部分工作,真希充其量不過是打打下手,真的輪到自己獨立完成,好像很費勁。
因爲秦淺不在,所以……
立刻就非常非常不安。這種感覺,居然還摻雜着些微欣喜。
那時候的真希,天真地認爲親密無間就是這麼回事。
【02】遺失好朋友
一個人的一生中總會有幾個像這樣對自己意義重大的好朋友。少了,黑白。有了,流光溢彩。
由於父母工作頻繁調動,真希小學時代的朋友們多半七零八落,共同相處過的時間短,關係也自然變得淡,沒有真正要好到並蒂雙生那種程度。初中時又因爲和學校裡最帥氣最出色的男生交往而遭致幾乎所有女生的冷落敵對,朋友就更加談不上。
輾轉了整整十五年,才終於遇見秦淺。
記憶中的高中校園,白色鴿羣倏忽飛過清晨的音樂噴泉。悠長夏季隨着小花園裡的溪流潺潺源源,綠樹襯着紅牆。每次小考結束後,兩個女生都要跑去85818便利店買冷飲慰勞自己。也曾經在二號寢室樓旁的石桌上比賽吃迷你可愛多直到秦淺以胃痛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