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舒玲跟在姚秘書的身後,說實話,雖然姚秘書也只不過三十來歲,但不知道爲什麼,在舒玲心中,市委書記的秘書,特別是裘耀和書記的秘書,絕對不是一般人物,在她心中的位置不亞於辦公室那些主任們。直到出了行政科的二層樓,到了院子裡,姚秘書才低聲說:“不是我找你,是裘書記找你。”
一時間,舒玲愣住了,臉上頓時變了色。過了一會兒才說:“裘書記找我?”她似乎還不相信是怎麼回事。
“走吧,裘書記在等着呢!”
舒玲的心一陣陣地狂跳,她知道,雖然她是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市委辦公室的,但是對於她來說,她還只是一個職務最低、年齡最輕、處於最底層的工作人員,雖然和市委領導都在同一個院子裡,不要說是市委書記了,就是那些秘書長、主任,也是如同遠隔千山萬水,何況市委書記呢!那麼現在市委書記親自找她,她無論如何也不知道爲了什麼。
邁步走上市委大樓的樓梯時,舒玲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到了裘耀和辦公室門口,姚秘書沒說話,用手指了指,隨後輕輕敲了敲門:“裘書記,舒玲來了。”
“好,請她進來!”
舒玲努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大大方方進了門,緋紅色的臉上頓時如同盛開的桃花。
裘耀和看着舒玲,覺得眼前這個女孩有點兒面熟,對了,有點像吳穎穎年輕時候的模樣。學生時代的往事,突然間像一片閃電飛來。
“小舒坐吧!”
“嗯!”舒玲嗯了一聲,但站着沒動。
“小舒,有男朋友了?”
“嗯!”
“聽說準備結婚了!”裘耀和笑笑,“沒有請我喝喜酒嘛!”
舒玲緊張起來,陡然間羞澀得不知所措。
“裘書記,我們哪有那福氣啊!”
“給你開玩笑的。”裘耀和微笑着,“結婚對於每一個男女青年來說,確實是一件大事,值得慶賀一下,你的婚禮準備辦多少桌啊!”
“裘書記,我是本地人,親友、同學、同事又多。”舒玲緊張得聲音有些發抖,“我男朋友家父母又在省級機關,所以人多一些。”
“熱鬧好啊!那要花不少錢了!”
舒玲笑笑,卻沒有說話。
“小舒啊!我估計,不下二十桌。”裘耀和說,“我能不能給你提個建議啊!”
“裘書記,您說,我一定聽您的。”
“結婚雖然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也是每一個男女青年必由之路。”裘耀和說,“但我始終覺得結婚並非是一件偉大或者光榮的事,爲什麼?因爲這是每一個人都必然迴避不了的現實,既然是人人都要做的事,那就很自然很平凡。當然談不上什麼偉大、光榮!我和我愛人結婚是躲着所有親友的。”
舒玲看着裘耀和,有些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道這位書記要說什麼。
“我記得曾經有過移風易俗的提法。依我看,如今已經是改革開放年代了,還搞那麼俗幹什麼?大操大辦,花錢不說,還讓人家親友、同事送紅包。”裘耀和說,“我是反對這種做法的,小舒,你想過沒有,單位同事也好,朋友也罷,一般關係要拿出二百元,還感到不好意思,你們科裡的同志估計不是六百元,就是八百元,真的不算少啊!從心理學的角度,大家還沒富裕到六百元、八百元不當錢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要是……”
“裘書記,我知道您的意思了!”舒玲的臉色一下子如同血潑似的,背上冒着汗珠。
“能問一下你的父母和你男朋友的父母是幹什麼工作的嗎?”
“我父母都是中學老師,我男朋友的母親是省地稅局的處級幹部,他父親是……勞動廳副廳長。”
“噢,那就更不應該了,領導幹部要帶頭勤儉辦喜事嘛,何況紀檢部門也有規定。”裘耀和說,“我只是建議,你再和你父母、男朋友好好商量商量。”
“好,裘書記,我會的。”
“你男朋友的父親又是省級機關廳局的領導,他請下屬去喝喜酒,那些下屬平日找這樣的機會還找不到,此時豈不趁此機會,估計六百元、八百元還拿不出手,至於多少,你會想到的吧。”裘耀和說,“假如我,或者高秘書長家的子女結婚,請你小舒去,你會怎麼辦?”
“那……我……”
“你爲難了吧?肯定不會只是六百、八百元的。那麼出多少,五千、六千?”裘耀和說,“你的心裡除了矛盾、爲難之外,真的是心甘情願把錢拿出來嗎?心裡不願意,可又沒辦法,全家聚在一塊兒商量,說不定還會罵領導不是人,敲詐下屬。”
裘耀和看看舒玲,又說:“如果涉及大操大辦,趁機利用職權收受禮金的,還會受到黨紀政紀的處分,那又何必呢?”
舒玲的臉上由紅變白,低着頭,一言不發。
舒玲走後,裘耀和想到他在沂州時曾經針對機關職工大操大辦婚喪嫁娶的事,搞過限酒令,當時也炒得沸沸揚揚的。這已經成了中國特色。由此想到上次去富強縣時,縣委居然搞了那樣的歡迎儀式,除此之外,那種豪華的宴席,真是太鋪張浪費了。
於是裘耀和立即找來市委、市政府兩個辦公室的主任和分管接待的副主任。
裘耀和說:“現在接待領導的規格越來越高,如此下去不僅太奢侈、太浪費,羣衆怎麼看?所以必須以兩辦名義出臺在公務接待中的規定,在全市範圍內各地各部門不得自行或通過其他渠道邀請省領導出席活動。省領導到本市考察調研期間,以當地家常菜爲主,儘可能以自助的形式;不安排專場文娛活動,不贈送貴重禮品、紀念品或者禮金。市領導到基層考察調研用餐時間不得超過五十分鐘,一律不喝酒,不題詞、題字。省市領導抵離時,一律不搞迎接歡送,不懸掛、張貼標語、橫幅,不鋪紅地毯,不組織羣衆迎送。”
裘耀和喝了兩口水,接着說:“省委書記、省長、副書記到濱海市考察調研期間,參加人員不得超過四十人;市領導考察調研原則上安排集體乘坐麪包車,且不超過兩輛,沿途不得加派車輛隨行;考察調研人數不超過三十人,會場簡樸,一律不擺放香菸、水果、糖果和其他食品。”裘耀和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除此之外,據我瞭解,機關婚喪嫁娶大操大辦的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必須進行必要的限制,領導兒女結婚了,發請柬,你讓下屬怎麼辦,禮金何止三五百元,這是一種不正之風,要剎住。具體意見,你們商量擬個初稿我要親自過目。還有招待費、公款消費高檔香菸問題,你們看那些領導們抽的高檔香菸,動輒幾百元、上千元一條,這些香菸都是自己買的?我看大部分不是送的就是招待客人時揩的油。還有公務車私用的問題。按照國家規定副市廳級領導可以享受公務用車,但那只是工作之用,而且副市廳級幹部每人只享有0.7輛,而不是每人一輛,就是說一個單位有三名副市廳級領導可以配備兩輛公務用車,可是現在呢,都是每人一輛,而且發展到縣處級領導都使用專車,羣衆總結說,公務車三分之一是領導公用,三分之一私用,還有三分之一是司機私用。”
這個雙休日,是濱海市難得的沒安排工作的休息時間,機關幹部們走親訪友,聚會團聚,享受人生的快樂。
但是仍然有一批工作人員在忙碌着。上午十點半,市紀委、監察部門的全體人員每兩人一組分頭到勞動、民政、財政、土管、物價等十個局,檢查公務車停放和使用情況。
在市勞動局,工作人員檢查局裡共有公務用車二十四輛,領導專用轎車五輛,其他機動轎車十輛,商務用車四輛,小麪包車三輛,大面包車兩輛。檢查結果發現,因公外出一輛轎車和一輛商務車,借給外單位小麪包車一輛,進廠修理轎車一輛,除車庫停車外,尚有七輛轎車和兩輛商務車去向不明。
檢查人員隨即跟蹤調查,發現三名局領導帶着家屬子女去外地遊玩三輛,司機擅自幫朋友辦婚事一輛,其餘三輛均爲司機私人動用。
此外,檢查人員於週六和週日晚對濱海幾家有代表性的飯店賓館進行突擊,專項檢查借公款宴請時報銷高檔香菸的問題。在十家賓館飯店,共有高檔雲煙三十五條、軟盒中華四十二條、硬盒中華六十條,都分別從招待費中列支。
週一上午,市紀委向裘耀和彙報這兩天檢查公車私用以及公款消費香菸的情況。裘耀和說:“公車私用、公款消費成了社會的公害,大家知道,一條高檔雲煙兩千元,在飯店賓館還要加價百分之十左右的管理費,這個賬,請大家算一算。”
這時,裘耀和桌子上的電話響了。
“裘書記,我是勞動局老曲。”曲正金說,“裘書記,我私人用車了,我一定按規定補交相關費用。”
“老曲啊,你們勞動局是比較嚴重的一家,不僅是你個人,還有那些私用的所有車輛,都要按市紀委的表格填寫,連同所補交的費用一起交到市紀委,這些補交費用如果發現公款報銷了,將處以十倍罰款,還有凡是在招待費中以及其他任何方式消費的香菸,一律由個人補交香菸款。”裘耀和隨手拿起統計表,“你那裡分別有人在賓館、飯店拿了高檔雲煙三條、軟中華四條、硬中華五條,希望也按照名單把香菸款交到市紀委。”
“裘書記,這些我……我並不知道啊!”
“那麼這只是第一次嗎?”裘耀和說,“我這裡有名單,你按照名單去落實,明天一上班,必須把香菸款交到市紀委。”
市紀委利用雙休日突擊檢查公車私用、公款消費高檔香菸,同樣又成了爆炸性新聞,市紀委的通報當天下午就發到市直機關各單位。大部分羣衆都拍手稱快,沒想到裘耀和還真的動了真格的。而撞到槍口上的人雖然暗暗叫苦,可只能忍氣吞聲,尤其是習慣了借宴請機會撈取高檔香菸的人,一條高檔雲煙可是兩千多塊錢,拿的時候心中自是高興,可現在要他們拿出那麼多錢,真的如同刀割肉那樣痛苦難受。
雙休日的檢查,只查了十個單位,賓館、飯店也只查了十家。那些沒被查的單位都慶幸自己沒撞到槍口上,但他們又哪裡想到,隨着那份血淋淋的市紀委的通報之後,又接到一份關於自己單位填報雙休日兩天私人用車情況,以及公款消費香菸的問題的通報。這樣一來可把單位的一把手給難住了,不如實報吧,又怕被發現,如實報吧,這不明顯是得罪人的事嗎!
濱海市機關的幹部們如今真的相信了,這個市委書記曾經爲什麼被冠以“酷吏“的稱號,爲什麼這個沒有大城市工作經驗的領導總是別具一格,讓人出其不意呢!
早上一到辦公室,裘耀和一邊翻着報紙一邊接電話,一幅圖片印入眼簾。放下電話,裘耀和仔細看着照片上方文章的標題:“異鄉青年勇鬥歹徒,見義勇爲譽滿春城。”
這時,小姚已經等在門口,裘耀和看着報紙,喊道:“小姚,過來!”
小姚應聲來到裘耀和麪前,裘耀和依然看着報紙。
“裘書記,我在。”
“你看到這篇文章沒有?”
“這個?”小姚認真看了一眼那張照片說,“昨天晚上電視上也報道了,我看了,很感人,一個外地打工青年,爲了保護商場財產,和三個歹徒搏鬥,受了重傷,還死死抱住一個傢伙的腿,直到110民警趕到,終於抓住了歹徒。”
“小姚,我怎麼覺得……”裘耀和說,“姚秘書,你去請高秘書長過來,我們馬上去看看這位見義勇爲的青年。”
“不是說好去看雲間池的嗎?”
“推遲,那又沒有時間限制。”裘耀和說,“那只是咱倆的活動。”
高嵩隨後過來了。
“裘書記,有什麼事?”
“你看,一個外地打工青年,爲了保護國家財產,見義勇爲受了重傷,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裘耀和說,“如果事蹟確實突出,要在全市掀起一個學習見義勇爲的熱潮,我們正需要這樣的好典型。”
“好,我剛纔也看到報道了。”
“你今天還有一個重要會議,你就不一定去了,安排一位副秘書長隨我去醫院吧!”
“那電視臺、報社呢?”
“宣揚這樣的好人好事,可以加大力度。”
上午十點鐘,當裘耀和走進病房時,市委宣傳部部長魏兆華已經等在那裡了,隨後電視臺、報社記者紛紛圍了上來,兩名工作人員擡着鮮花花籃,當裘耀和走進病房時,醫生正在查房。
這時院長陪着民警也來到病房。
裘耀和說:“現在還沒查清這位青年是哪裡的?”
“查清了。”民警說,“裘書記,正是你曾經工作過的石楊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