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希龍看着裘耀和,而另兩位副部長低着頭,看似在看手裡的材料,實質上是在思緒翻騰。
濱海市將要掀起新的一輪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首先是組織部門的領導思想要有這樣強烈的意識。所以他們在按照裘耀和的要求研究制定實施方案時,必須自己先換思想,否則,制定出來的文件肯定是達不到要求的。對於市委書記裘耀和,他們在起初也認爲新領導必然會調整一些重要崗位上的幹部,這樣做不僅符合人們的正常思維,也是爲了工作上得心應手。
“各位,大家知道,改革開放已經三十年了,我們國家經過三十年的改革,應該說各行各業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裘耀和說,“比如說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比如說經濟體制改革,比如說幾十年的計劃經濟逐步退出中國的各條戰線,代之而起的是市場經濟。但是……”
裘耀和突然停了下來,隨手拿起兩本書,隨後又放了下來。
幾位部長一齊看着裘耀和,在這一瞬間,他們覺得這個新來的市委書記確實是一個思維敏捷的人。這個改革家的領導絕不可能只像當年在石楊縣那樣搞一些任前公示,和基層科級幹部的公推公選,那些東西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玩意兒。自從有了公推公選、任前公示以來,各地五花八門,甚至他們也搞過,但那些都只是局部地區做做樣子而已。濱海市的這次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會是什麼樣子,他們的心裡真的沒有底。
“應該說滯後的工作是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比如我在石楊縣時,有的幹部隨着形勢和環境變了,思想並沒有跟着向前發展,而是向後轉,還有經我的手親自提拔起來的人,犯錯誤了,這怪誰?怪我,還是怪他們,還是追究組織部考察的責任?”裘耀和嚴肅的臉上,讓人覺得他的兩眼放光,“這隻能說是我們現行的幹部人事制度上存在問題。”
這時,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裘耀和看着電話,他並沒有接,而與此同時,手機又響了,於是,他大聲喊道:“姚秘書,過來,把電話轉過去,我手機也接一下。”
姚秘書迅速進來了,裘耀和說:“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你先處理再說。”
“我想,有些觀念我們要改變,比如過去我們在選拔幹部時用的是所謂的‘潛規則’,什麼是‘潛規則’?就是不成文的見不得陽光的一些暗箱操作的規定和原則,最早產生於人們的貪婪和私慾,並且隨着時代的前進,不斷髮展壯大,滋生繁衍,如今已經無孔不入地滲透到社會上的各行各業中,尤其是官場上,人們深惡痛絕,又奈何不了。說白了,就是我們用了幾十年的靠少數人、靠權力、靠誰官大誰“壟斷”的決定幹部命運的權力。”裘耀和說,“比如說目前普遍存在的,領導身邊的人、各級組織部門的人員提拔機會多得多,爲什麼?就是因爲這些人和領導走得近,領導看到了,而絕大多數人呢?他再有才幹,再有能力,可是沒有人發現。難道領導身邊的人,難道組織部的人就比別的人強嗎?”裘耀和搖搖頭,“我可以肯定地說,非也,所以我們要把‘潛規則’變成‘顯規則’,把少數人‘壟斷’的初始提名權交給廣大幹部和羣衆。領導身邊的人、組織部的人,包括領導的秘書不再享有優先提拔的特權。你們看過長篇小說《組織部長》了嗎?這本書實際上是揭示了當前幹部制度中的‘潛規則’。而那位年輕的市委組織部部長大膽地進行了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打破了‘潛規則’,提出‘三公開’,在幹部選拔任用上實行公開、公平、公正,從而把幹部人事制度工作開放到陽光下。”
“好!”薛希龍說。
“我看過這本書。”葛雨軒說,“可以說幹部選拔過程中的奧妙遠不止書上寫的那些,揭示得還遠遠不夠複雜、深刻。”
“當然,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是一個複雜而嚴肅、科學的問題,因爲這裡面存在着民主理論這樣深刻的理論問題。”裘耀和說,“黨的*第一次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又進一步提出擴大人民民主的問題。要健全民主制度,豐富民主形式,拓寬民主渠道,依法實行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
老實說,在場的三位部長們雖然不是研究社會科學理論的,但是對於有關民主政治的理論,也會從報紙、文件當中瞭解一些的,只是沒有像裘耀和這樣系統、深入地研究過。不過對於如今幹部隊伍當中的問題,又怎麼能不知道呢?政治體制改革,特別是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他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平時他們收到的有關縣處級領導幹部各種、作風問題的人民來信並不少,但他們是組織部門,是提拔幹部的,是爲幹部的提拔貼標籤、塗脂抹粉的部門,不是紀委監察部門,那些人民來信他們只能轉到紀委,或者轉回本部門本單位,還有一部分連看也不看就扔掉了。
可是長期以來,提拔幹部的事都是領導一級一級往下交辦的,而市委組織部的考察也都只能走過場,許多幹部的提拔也就成了永遠不見天日的暗箱秘密。只是對於他們來說,他們這些組織部門的領導在外人眼裡也就同樣成了神秘而微妙的人物。然而局外人士又怎麼能知道他們心中的苦衷和悲哀呢?在幹部問題上,除了常委、部長之外,副部長有多大權力,能做多少主,那只有天知道、地知道。每當市委主要領導交辦要調整市管幹部時,領導的意圖早已形成,並且已經層層交代下來了。具體辦事的同志忙得不分白天黑夜,考察幹部甚至秘密而隆重,然而那些勞民傷財的考察材料卻沒有一個領導會去翻一翻、看一看。人們常說命運,而在他們看來,許多幹部的提拔也不是命運,而是靠手段,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潛規則”吧!
裘耀和進了對面的大辦公室,一進門,兩個青年立即站了起來,裘耀和擺擺手,“你們忙你們的,我沒事,隨便走一走。”他停在進門的辦公桌旁,順手拿起桌子上深紅色的請柬,打開看了看,轉臉對那兩個青年人說:“誰結婚?”
“裘書記,您可能不認識,”那個剪平頭的青年說,“行政科的。”
“都請了?秘書長、主任都請了?”
另一個瘦瘦的青年說:“她哪敢請秘書長、辦公室主任,估計最多請了分管副主任罷了!”
“其他人呢?”
“那當然了,同事嘛,大家都這樣,禮尚往來,不請不好呀!”
“那每個人都要出份子,多少?”
兩人相互看了看,瘦青年把嘴脣往上扯了扯。
平頭說:“那也要看關係,一般關係,比如只是同事的,二百元;關係近一點兒的,比如同科室的,少說也得四百或者六百。”
“噢,一個月、一年能有多少筆?”
“不一定。”瘦子說,“不光是本單位,社會上的同學、戰友、親戚,多的時候一個月還能有兩三筆呢,比如五一節、國慶節、元旦春節。”
“那還吃得消?”
兩人一下子愣住了,相互看了看,朝裘耀和笑笑。
回到辦公室,裘耀和拿起面前的文稿說:“總的來看這個文稿初稿還是比較全面而具體的。有的地方我作了一些修改,你們還要進一步修改完善,可以放到一些有典型意義的部門,讓羣衆討論、修改、提意見。”
“相關部門,特別是即將公推公選領導的部門,比如茜山區委、市財政局、市民政局、市廣電局等十一個部門,”薛希龍說,“他們已經拿到這個初稿了。”
“不光是機關,縣區都要發給他們,要大力宣傳,廣泛發動,積極鼓勵支持符合條件的同志踊躍報名。”裘耀和說,“一定要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海選’,克服過去只有個別領導提名的做法。那好比是勺子在一定範圍內的幹部裡舀,舀着誰就是誰,我們要採用‘海選’的辦法,好比用漁網撈,只要‘個頭大’,保證漏不掉。”
“對,裘書記。”薛希龍說,“我們市委組織部就希望這樣,否則,那些鑽空子的人什麼手段都能用上,過去一到調整幹部、換屆時,許多幹部就開始活躍起來了。”
“你們記住,凡是那些跑、要、買的人,一經查實,立即取消資格。”裘耀和說,“我一直強調,導向正確,必然羣賢畢至;導向不正,必然小人當道。當今世界正處在深刻的變動之中,國際局勢風雲變幻,呈現出許多新趨勢、新特點。我國正處在改革發展的關鍵時期,新情況、新問題層出不窮。國內大局與國際大局的聯繫互動越來越緊密,領導幹部面對的工作很多,肩負的任務重、承受的壓力大。要在不斷變化的形勢中把握方向,在紛繁複雜的矛盾中抓住要害,沒有寬廣的眼界和胸襟,沒有全局觀念和大局意識,沒有戰略思維和世界眼光,不會審時度勢、與時俱進,就必然會降低領導效能,影響工作成效,甚至給黨和人民的事業造成巨大的損失。所以,我們必須堅持注重學識用人導向,既要引導和培養幹部的戰略思維、世界眼光,更要用寬廣的胸襟和開闊的眼界,以海納百川的大氣魄,不拘一格的大手筆,超凡脫俗的大智慧選人用人。”
市委組織部幾位部長走了,裘耀和就讓姚秘書去把市委辦公室行政科的舒玲找來。
小姚應了一聲,一邊向樓下走去一邊想,他覺得自己跟着裘耀和這麼長時間了,還是不太瞭解他,如今他已經身爲省委常委、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整天頭腦裡考慮的大事不知道有多少,怎麼會突然找一個根本無人知曉的小人物。
市委行政科並不在市委大樓裡面,而是在市委大樓左側那棟二層小樓裡,據說這棟二層樓早就準備拆了,行政科之所以放在這裡,當然是因爲要騰地方給市委其他部門。至於舒玲是個什麼樣的一個人物,小姚也不知道,只是昨天在辦公室時,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辦公室的走廊裡,不僅帶着幾分緬腆,眼神還有點兒躲躲閃閃的樣子。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女孩也是市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當時正在給其他同志送請柬,參加她的結婚典禮。小姚沒有收到她的請柬,當然他知道,其原因不僅是因爲他們不熟悉,更重要的是因他是裘耀和的秘書。
到了行政科,中間是一個大辦公室,裡面擺着幾張辦公桌,除了兩張空着的,還有三個人,正在低頭辦公。小姚一眼看到舒玲坐在角落裡,站在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門。
“請進!”一位中年人沒擡頭,大聲說。
這時坐在角落裡的舒玲擡起頭,她已經認出姚秘書了,低聲說:“是姚秘書!”
一聽說姚秘書,三個人都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喲,是姚秘書啊!請坐,請!”
那個中年男人大步迎了上來,一邊伸手一邊說:“姚秘書,你有什麼事打個電話就是了,還親自跑過來?”
“吳科長,你客氣了。”
這時小姚認出來了,這位行政科的科長吳軍年,還是他和裘耀和剛來的那天見過面,是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同志,至今還是一個正科級,後來聽說,只是主任科員,並不是科長。
小姚握着吳軍年的手說:“我找舒玲同志!”
小姚本想說,是裘書記找舒玲,可他覺得不妥當,如果他當着另外兩個同志的面說裘書記找舒玲,那他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說不定就會滿城風雨,所以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讓人感覺到很隨便,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然而,舒玲卻表現得沒那麼沉着和坦然,市委書記的秘書,這可是一個特殊的人物,濱海來了新書記,人們怎麼會不知道書記的秘書呢!雖然同在市委辦公室,但是行政科只是在旁邊的小二層樓上,也就很難見到姚秘書這個特殊人物,現在姚秘書突然親自來找她,她一時有點懵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