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氣勢洶洶地向着這裡進發的反軍腳步逐漸慢起來,然後,驚疑地向着城牆上眺望,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諾雅的不擇手段令他們心有餘悸,以爲有詐,竟然慢慢停佇下腳步,遲疑着不敢向前。
士兵們覺得好笑,唱得聲音愈加大了,生生將充滿着誘惑的軟糯綿甜的青樓豔曲唱出了慷慨激昂的韻味。
鎮遠侯騎在馬上,仰頭看這羣瘋狂的士兵,也有片刻遲疑。
早就聽說百里九不要臉,一肚子花花腸子和壞水,但是他沒想到,慕容諾竟然也是這般無恥,戰場之上不堂堂正正地廝殺,專門整些石灰粉,桐油一類下三濫的手段,這對於征戰多年的鎮遠侯來講,是極爲不恥的。他看着自己軍隊的傷亡,與無可奈何,心裡滿是憤慨。
他不知道諾雅這次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就像當初諸葛亮一出空城計,嚇住了多疑的司馬懿,老謀深算的他也開始遲疑,卻步不前。
諾雅轉過身來,衝着他笑,充滿了赤、裸裸的挑釁,似乎是在譏諷他的膽怯。
鎮遠侯終於被激怒,冷冷一笑:“又在故弄玄虛,給我衝,狠狠地打,今日勢必攻下這座城池,信陽城中痛飲慶功酒。”
反軍們得了命令,也感覺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嘲弄,自己竟然被歌聲嚇得駐足不前,委實丟人。心裡氣怒,懷着一雪前恥的決心,殺氣騰騰地向着城門處,爭先恐後。
歌聲逐漸停歇,士兵們握緊了手中長矛,感受到鋪天蓋地,洶涌而至的危險及壓力。
諾雅將北風吹亂的秀髮挽到耳後,依舊淡定自若,穩如庭嶽,就像閒話家常那樣談笑風聲:“昨天我們請鎮遠侯吃了一頓烤牛肉,今日請他吃煮餃子吧。有朋自遠方來,總要略盡地主之誼。”
衆士兵莫名其妙,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就見對方衝在最前面的幾排士兵突然就消失了,就像是突然倒下的柵欄,然後接二連三。真的是消失,突然就沒有了蹤影,在地平線上消失不見。
士兵們揉揉眼睛,難以置信,然後再揉揉,瞠目結舌。
難不成自己家這位女將軍乃是天神下凡,比談笑間檣櫓飛灰湮滅的諸葛亮還要神奇?擡手間就可以瞬間將敵軍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她會撒豆成兵不?
一聲比一聲悽慘的驚呼聲傳過來,距離城牆處十餘丈遠的位置上,突然就冒出白煙了,熱氣騰騰,果真如騰雲駕霧一般。
衆人抻長了脖子向遠處看,見那個位置突然就莫名其妙地陷了下去,大約有兩丈寬,裡面翻騰着白色的熱浪。剎不住腳的反軍“噗通噗通”地跌落下去,掉落進熱浪裡,慘叫聲不斷,滾了一身的白漿,果真猶如下了一鍋白生生的餃子。
面對着這樣突然的變故敵軍傻了眼,守城的士兵也傻了眼。
“這,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有人磕磕巴巴地問。
諾雅卻只咂摸咂摸嘴:“看着這鍋餃子湯,真有點饞肉餡餃子了。”
元寶也摸摸肚皮:“嗯,要豬肉陷兒的,肥瘦各半,多滴點小磨香油,摻點碧綠的韭菜或者小嫰蔥,蘸着辣蒜泥兒,咬一口,油汪汪的,直燙舌頭,就像開封府的灌湯包,那滋味最好。”
兩人滿懷憧憬不說緣由,面對着遠處的“大煮活人”,口水留了三丈。
這要多心寬,纔會生出食慾來?
展青向大家解釋道:“這是九夫人手下的那羣能人義士的功勞,不眠不休地在地底掏了兩天兩夜,自下往上,今日方成。”
“那溝裡的白漿又是什麼?還冒着熱氣,看他們快燙熟了。”
“石灰水!”終於有人驚愕地猜想到了答案:“昨日我們一同搬運的石灰!”
諾雅但笑不語。
“怎麼灌進去的?”
大家都難以置信,如此浩大的工程,就憑藉幾百人的力量,而且這樣保密,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地下,卻瞞過了所有守城的人。
展青擡手一指不遠處的護城河:“只需要將石灰倒進溝裡,然後鑿通引進了護城河的水。”
“妙啊!”
人羣頓時沸騰起來,如此一來,城牆側邊有護城河,中間有天塹,投石機過不來,射程太遠,又構不成殺傷力,鎮遠侯想要進攻,就要花費些功夫了。
“如此以來,不費一兵一卒,豈不可以高枕無憂了?”衆人竊竊私語,望向諾雅的目光滿是崇敬。
諾雅搖搖頭:“這樣的小伎倆根本難不倒鎮遠侯,不出半日,他就會想出攻克的方法,只是緩兵之計而已。我只是想要告訴大家,他們人多勢衆並不可怕,我們除了後盾,還有腦子,大家齊心協力,衆志成城,就一定會想出抗敵的方法。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的戰役很多,今日必將再添信陽城濃墨重彩的一筆。我希望大家可以集思廣益,多想方法,有困難一起克服。”
諾雅語氣鏗鏘的一席話,令初嘗勝利果實的士兵們心裡頓時熱血沸騰起來,也不知道是誰起頭,得意地哼唱起十八摸,頓時引起一片高昂的共鳴,直衝雲霄。
鎮遠侯積蘊了一身的怒火,氣勢洶洶地來,帶着必勝的決心,卻被隔絕在十幾丈開外,又中了暗算,損兵折將,恨不能肋生雙翼,到跟前將一口老血噴諾雅滿身。
都說兵不厭詐,可是她的手段愈來愈陰損,怎能不令人憤慨?
士兵們驚駭得紛紛後退,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裡面掙扎,呼救,也不敢上前半步,唯恐腳下的土地也承受不住重量,轟然塌陷,瞬間變成人間煉獄。有未塌陷的地方,也令人望而卻步,誰敢上前嘗試?
鎮遠侯百般不甘地揮揮手,下令暫時撤兵,想辦法打撈落水的士兵,狼狽不堪地相互攙扶着退卻下去。
城牆上一片沸騰的得意洋洋。
有士兵上前,恭恭敬敬地行個禮,不好意思地對諾雅道:“九夫人,對不起,今日那個說難聽話的人是我,我適才才聽參將說,您是已經有身孕了,還誤會您吃不得苦,您狠狠地罰我吧。”
諾雅拍拍心口:“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好像有點想吃那饅頭了,銀裹金,的確是好東西。”
“不不不,”展青忙不迭地擺手:“不吃饅頭,我吩咐伙房給你和寶爺包餃子去,豬肉餡的,半肥半瘦的,油汪汪蘸辣蒜!”
衆人皆附和,歡聲笑語一片,哼唱着十八摸就去傳令了。不消一頓飯的功夫,諾雅的肉餡水餃還沒有下鍋,這個怪腔怪調的曲子就傳遍了信陽城。
諾雅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也只是爲了緩解士兵們的緊張情緒,迷惑對方,讓元寶帶頭唱個小曲,誰成想,竟然一曲成名,傳揚出去。這若是傳到京城,老將軍和楚卿塵的耳朵裡,會不會覺得她帶壞了軍紀軍風?老將軍掩面長嘆家門不幸的同時,會不會氣得捶胸頓足?楚卿塵會不會哭笑不得地批閱嚴御史彈劾自己的奏章,下令京城的青樓禁了這首曲子?
自己這個琳琅閣廚娘出身的身份,這一次怕是又成了大家的笑談。天知道,她根本就不會唱那個勞什子的十八摸,最多摸到胳膊肘,也就沒有下文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就不讓元寶起頭了。
下午的時候,斥候探聽來的消息,說對方正在伐木釘板,諾雅命人在溝邊潑下桐油,示意對方若敢鋪木板,她就立即“火燒連營”。對方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方法。
諾雅知道,這麼一道溝是擋不住對方的進攻的,但是吃了虧的鎮遠侯也應該不會在夜裡貿然進攻了,好歹又可以拖延一夜。援軍將至未至,每一刻,都變得彌足珍貴。
第二天凌晨的時候,鎮遠侯終於籌集到了鐵板,勉強通過,又再次發動了兩次進攻,只是他的戰車等這次沒有了用武之地,只能肉搏。
鎮遠侯的軍隊又遭遇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反擊。士氣大振的士兵們運用自己所能想得出來的所有方法拼命反擊他們的進攻,就地取材,就連被秋風風乾的遍地蒺藜也被運用到戰爭中來,戰況格外慘烈,唯一支撐他們的信念,就是援軍如今就在路上,只要再頂住,可能只需要一天,就會有援軍從天而降,救他們於水火。
守城士兵的奮不顧身令鎮遠侯有些意外,他冷冷地站在城牆下,望着一身鮮血,拼了命一樣瘋狂殺戮的諾雅,揚聲道:“慕容諾,你看看,那是誰?”
諾雅擡起臉,只一眼,就再也移不開。
潮水般的大軍後面,有一人,一襲紅衣,紅得就像是遍地的鮮血,那般灼目,在蕭瑟的秋風裡,衣衫獵獵,在黃土上燃燒起一團火。他巍然站立在遠處,諾雅看不太清楚他的眉眼,但是她知道,那是誰。
不過是幾日未見,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就像蒺藜的莖蔓一般在她的心裡瘋狂滋長,開出米黃色的花,然後結出綠色的蒺藜來,被秋風吹乾,渾身的刺變得乾硬,扎得心生疼。
近在咫尺,她只需要跳下去,用劍殺開一條血路,就可以衝到他的跟前,撲進他的懷裡,感受他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