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鳶兒死後的第四年。
青鳥徹底失去了司空的一切消息與蹤跡。
尤記得四年前發生的事情。青鳥離開斷念寺後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尋到了司空與鳶兒。
那時候,司空正帶着鳶兒去了北冥之境,求見隱士神醫北朔高人。
據說,北朔高人有使死人復其身肉白骨之能力,亦能爲存善者續命一段時間,只是,需要用靈力作爲代價罷了。
當初青鳥在古廟外頭遇見司空時他們正是往北而行,那時候青鳥便猜測司空或是要去北冥之境。
在知曉鳶兒命不久矣之後,她更是確定這一想法。遂她賭了一次,義無反顧的向着北冥之境而去,果然叫她尋到了司空的氣息。
只是,那時候的司空身體已然變得異常虛弱,每日都耗費自己性命去爲鳶兒續命的確是一種很傷身體的法子。
可司空,卻始終都沒有放棄。
終於,他帶着鳶兒成功見到了北朔高人。
青鳥動用隱身術,就站在司空身旁可他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那時候青鳥便曉得,司空的靈淵已然受損嚴重,他體內的靈力或許也是所剩無幾。
內心生出一陣疼痛。是啊,她心疼他,可他卻不明白。
司空求北朔高人爲鳶兒續命,北朔高人再三考究終究是答應了。
可,就在續命的前一晚,青鳥潛入北朔高人夢魘之中將他的魂魄偷走,第二日司空見到的北朔高人與傀儡無異。
而那時候,鳶兒續命的大限已至,司空身上亦是沒有任何靈力可以用來爲其續命。
那一次,青鳥看得很清楚,司空看着鳶兒一點點死去,身體的溫度一點點消失,他已經完全崩潰了。
跪在地上大聲嘶吼,直到耗盡了渾身的力氣他卻還是趴在地上抱着鳶兒的屍首,一刻也不願意放手。
他是愛她的,真的很愛很愛。
青鳥從來都不曉得司空與鳶兒之間的故事,可她卻同樣能感受到司空的痛苦。
目眥盡裂的眼瞳,面如死灰卻還想要掙扎一次的神情,全部都如利刃一般深深扎進她心中,最終,她選擇現身在他面前。
“是你……是你!”司空跪在地上,明明已經聲嘶力竭卻還是用自己所有的力氣說出這句不帶任何指責卻叫人聽了格外心疼的話。
青鳥的眉頭蹙到極致,一時之急竟然不敢說出是她從中作梗。
可,司空是知道的。
“師兄……”
“滾!滾!滾開!我不想再見到你,滾!”司空喊出了血,喊到嗓子完全嘶啞發不出聲音來,始終都重複着這一個字。
青鳥什麼話都說不出,是她給了他致命的一擊,是她奪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她,不止了結了鳶兒的性命,更殺死了司空這個人。
可是,她沒有離開他。
自那之後,司空的身子變得很差很差,咳血是常有的事。儘管他讓她滾開,讓她有多遠滾多遠,她卻捨不得離開。
一點都不願意離開。
只是,司空沒有瞧她一次,亦是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
她曉得,司空是不願意再同她有任何交集,所以即便是連趕她走的話他都不願意再說一句。
只是,兩人的生活像是沒有任何交集,即便是活在同一屋檐下,卻像是看不見彼此一般,不帶任何溫情。
在鳶兒離世後的第一年,司空的情緒已經低落到了極致。青鳥知道,這對於司空來說一點都不好過,每日活着便是一種無盡的煎熬。
她也曉得,他對她究竟有多麼恨。只是,她就是做不到什麼都不管,她不想看着他自暴自棄,即便他要殺了她她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只是,她要他活下去。
在無數個夜晚青鳥也曾想過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是不是自己奪走了司空的靈魂,是不是自己根本就是多餘的那一個。可,不管怎麼想,她還是沒有辦法回頭。
一想到司空會因爲自己的心軟而喪命,她那顆心便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可是司空,越發的頹靡起來。一天下來不吃飯不喝水是常有的事,青鳥曉得他放棄了自己,卻是叫她看得心疼。
司空的靈力還未完全恢復,她便每日都用靈力禁錮他,強迫他吃飯強迫他喝水。
一開始司空是反抗的,可到了後面,他連反抗都懶得做。
她喂,他便吃。
可,他卻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再也沒有再允許她真正靠近自己哪怕半分。
除了苦笑,她再無任何表情。
這不是早該知道的事情麼……一旦她走上這條路,一旦她真的了結了鳶兒的性命,她與司空之間便再沒有迴旋的餘地。
眼下,不過正是應了她心中的劫罷了。
青鳥與司空相處了四年,最終卻還是失去了司空的一切消息。
她曉得的,這四年間司空不過是在韜光養晦,將自身的靈力快些養起來便能快些擺脫她,能快些離開她,能再也不見到她……
打從司空開始配合她吃飯的時候,青鳥便想到了。只是,她心中卻還是抱着隱隱的期待,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何還會抱有期待,也是可笑至極。
如今,是鳶兒死後的第四年,司空走了。
青鳥便再一次踏上了浪跡天涯的旅程。
該去哪裡纔好?究竟要去到哪裡才能給自己這顆流浪到疲憊的心一個定居之地?
她不知道,只是日復一日的流浪漂泊着。
走過每一個地方似乎都會看到司空的影子,聽每一段戲言似乎都能想起這個人一次。漸漸的,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活。
時光老了一歲又一歲,她卻再也沒有辦法尋到記憶中的白衣少年。
何人能渡她,何人能將她從這漫漫無邊的噩夢中解脫出來?
她開始尋找解脫自我的法子。
也曾想過是不是可以回到斷念寺中求助般若高僧。可,她身上的命劫並未解開,她不願意回去。
一直到後來,她再一次得到了司空的消息。
在西域邊界,有陰陽扇的氣息出現。
青鳥不曉得司空爲何會跑去西域,也不曉得他爲何要冒險在西域邊界動用引魂術。
只是,她很確定,她終究是忘不了他,終究還是想要再見他一面。
或許,她所想的不過是死在他手下,了結了自己這早就殘敗不堪的性命吧……
再見到司空時,他本黝黑深邃的眼眸已經漸漸要淹沒在縷縷妖紅之中。
是西域妖術蠱惑了他。
散落的墨發因周身的氣息而緩緩飄動,在西域漠北的黃沙之中,他手執着陰陽扇殺了無數的人。
黃沙掩蓋不住流淌着的鮮血,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一瞬比一瞬來得狂烈,讓青鳥不由得狠狠皺眉。
“爲什麼……”青鳥站在司空身後,漠北的風亦是將她的長髮衣襟吹得凌亂。
話語微微顫抖,帶着一分小心翼翼還有無盡的想念與心疼。
爲什麼,這是她最不應該問出口的一句話。
司空變成如今這樣究竟是因爲什麼她真的不知道麼?若不是因爲當年她的所作所爲,他又如何會淪落到這一步,又如何會被自己一直困住久久無法抽身?
話語才問出口,她便後悔了。
眼眶微微溼潤,她沒想到自己流浪了這麼多年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再見到司空,她還是會激動,還是會欣喜,還是會熱淚盈眶。
司空轉身向後,毫不避諱與她匯了眸光。
他妖紅色眼眸中的戾氣叫她不由得渾身一顫,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向着他靠近一步。
司空微微動了動脖子,站在這無邊無際的黃沙之中,瞧着她一步一步走過來。
那一瞬間,甚至給她一種錯覺。
似乎,他們還是十二空山處的司空與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