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三個月過去, 時至年關,蕭府裡漸漸忙碌起來。今日裡下了一場大雪,早上香墜過來告訴宓兒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宓兒知道蕭太夫人和蕭老夫人是怕她摔着便也應下。日子一天天過去, 身子越發沉重, 宓兒也懶得動索性窩在屋裡, 剛拿起一本書, 見遠處的一株紅梅開得正好,看着便也出了神。
沁兒將窗戶微微的掩了,又塞了暖爐在宓兒手中, “我的好小姐,你可仔細別凍着, 那屋外的紅梅開得好, 我去給您摘來放在屋裡看不也一樣。”說罷披了衣服急匆匆的往外走。
沁兒走得急, 帶起了一陣微風,宓兒手裡握着暖爐, 那放在桌上的書呼呼的被吹過了幾頁,突然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字體,宓兒愣了一下,這纔想起這書是從蕭家的藏書閣拿來的,有他的批註在上面怎麼會奇怪。宓兒放了暖爐, 轉而細細的翻起那書, 與其說在看書不如說在看蕭晉的批註, 那書本就記載的是些奇聞異事, 可偏偏蕭晉的批註比那些趣事還要逗人, 也不知是他多大的時候寫的,宓兒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淺笑。那人不知現在在哪裡?本應該是她避着他, 卻不想他卻主動離開,明明到年關了也不見蹤影。蕭老夫人旁敲側推的問了她好多次有沒有收到蕭晉的家書,她只是搖搖頭,她哪裡會提筆去給他寫什麼家書,又怎會指望收到他的音信。宓兒一個失神,手中的書沒有握住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她彎了腰努力想撿起那書,試了幾次還是夠不着,她一急臉上起了薄汗。伸手拭汗間,卻見那書被遞到了自己面前,擡眼間蕭晉的面容在眼前擴大,他笑意盈盈,只說了五個字“我回來了。”宓兒接了書,也不回話只是淺淺一笑。
蕭晉也不惱她,看她這樣是打算在他面前做一株沉默的植物,他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茶,幫宓兒理了理額角的碎髮“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已經等了你那麼久,其實不應該在乎再等一段時間的,你說對不對?”宓兒低垂了眉目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蕭晉自顧自的說着。“你可別讓你孃親太累了,否則將來可有你好受的。”蕭晉將頭輕靠在宓兒的小腹上,那腹中的孩子好似也有感應一般。“你不說話我不迫你,哪一天你想開了只需記得我隨時在這裡就好。”
“小姐,這紅梅開得果然好美,將它放在屋裡,心情也會好啊。”沁兒捧着幾枝梅花興沖沖的走了進來,見蕭晉在這裡先是一愣纔想起見禮,她是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想法,蕭晉新婚三日就離府,她對着這個姑爺多少是有些抱怨的。察覺到沁兒略帶不滿的目光,蕭晉撇了撇嘴起身離開,只是離座時輕輕說道“我去看過林雙兒,她很好,別擔心。”宓兒聞言輕輕的顫抖了一下,許是因爲有些冷許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順着她,他這樣反而讓她更加的不安。
“給你家小姐再加點兒衣服。”蕭晉解下外套披在宓兒身上便也離開。
直至蕭晉離開,宓兒也未說一句話,沁兒將那紅梅插好,她以爲她家小姐如同她一樣是氣蕭晉因而才一言不發“小姐,我看姑爺這事做得也不對,新婚三天就離開,您不知道府裡那些丫鬟話說得多難聽,你這樣不同他說話就對了。”沁兒說了一堆卻不見宓兒理她,轉過身去只見宓兒略有些呆的看着窗外,而那蕭晉的身影早就不見了。沁兒嘆了一聲氣,這次是將窗戶嚴嚴實實的關住了。
宓兒這才收回目光,眼角的餘光又掃到桌上的那杯茶,她不知怎的將那茶握在手裡,那茶還帶着餘溫,她將脣輕放在杯邊,那上面好像還有他的溫度,她笑自己怎麼見了他就這般癡傻了,笑着笑着笑容卻僵在嘴角。
轉過年去,宓兒越發不願意動,蕭晉每日都來,她沉默他也不多說話,往往只是坐在這裡倒上一杯茶,茶喝完了他也走了。慕容蘭若倒是常常來,她一來宓兒就不得安生,慕容蘭若叨叨着說什麼多走走有利於順產,拉着宓兒在屋子來來回回的轉悠,宓兒本不願意動,慕容蘭若先是將神醫慕白搬出來,接着又扯到林珝,宓兒被她念得頭大也只得順着她。三月裡的一個大早,宓兒剛吃完早飯,慕容蘭若又興沖沖的跑進來“宓兒,今日天大好,不如我們去院子走走吧。”宓兒起身剛要說些什麼,一陣奇異的感受自小腹傳來,像是心裡突然溢滿了柔軟的東西,又像是什麼重要東西就要從身體裡消失不見,接着便自腹部傳來陣陣疼痛,她疼得眉毛緊湊,只得坐在椅子上,慕容蘭若和沁兒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急忙去叫了人。宓兒的疼痛絲毫未減弱,豆大的汗珠落下,她疼得迷迷糊糊突然覺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心裡的某一角變得踏實起來,接着又聽到蕭老夫人的聲音。最後的最後意識就要模糊的時候,她好像聽到嬰孩的啼哭聲,她一顆心才略微放下便昏沉了過去。
三年後
冬日裡的一個早上,宓兒早早的便醒了,這一日雲泠楓在宮中設宴,念及終於可以再次見到姐姐,宓兒的一顆心懸在嗓子眼上,這三年來,都是聽蕭晉在說雲泠楓對雙兒很好,可她從未親眼看到如何心裡也是不安的,她飯也顧不上吃恨不得早早收拾妥當進宮去將姐姐瞧個仔細,她打眼間瞥向窗外,見一個小小的粉衣女童蹣跚着往這邊跑來,那孩子不過三兩歲,扎着兩個小髻,眼角眉梢都帶着笑好似不知人間疾苦一般,她跑得有些急了額頭已經略微出了汗。宓兒怕她摔着急忙走出門去,那女童見了宓兒大叫一聲“娘娘”她年紀尚小,話還說不清楚,奶聲奶氣的說不出的可愛。宓兒一把將女兒抱在懷裡,又細細的給她擦了擦額角的汗“下次再跑這麼快,仔細摔着。”
聽着宓兒責怪她,蕭時雨也不怕只是仰臉朝着宓兒笑“娘娘,你看時雨今日漂不漂亮?”因着今日進攻,那幫丫鬟也是仔細幫時雨打扮過了的,“大家都說時雨漂亮的不得了。”時雨掙扎着下了地又在地上轉了個圈,沁兒在一旁早就笑完了腰,宓兒的嘴角也帶了笑,她這個女兒天生這樣也不知是像了誰,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明明路還沒有走穩,摔過多少次還是不長記性“好,雨兒最漂亮了。”宓兒輕輕捏了捏女兒的鼻子,人家說女兒像爹果然不假,時雨的眼角眉梢都帶着蕭晉的影子,宓兒看着女兒不知怎的就失了神。
“羞羞臉,你哪裡有孃親漂亮。”蕭時雨剛因爲宓兒的話笑得開心,聽得這話不由得垂拉下眼角一副要哭的樣子,她是蕭家的寶貝,平常誰敢這樣跟她嗆聲,能說出這話也只有她那個同胞哥哥——蕭天陽,時雨吸了吸鼻子不滿意的看了一眼天陽,又扭頭看了一眼宓兒見孃親絲毫沒有要爲自己說話的樣子,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哭就更醜了。”天陽也不理會她,站在時雨旁邊涼颼颼的說道,沁兒忙着哄時雨,宓兒有些無奈的看着兒子,若說時雨是個傻寶寶,她這個兒子簡直是個小人精兒。誰知天陽一說時雨反倒不哭了,只是用胖乎乎的小手在自己的臉上拼命的擦着“時雨不哭,時雨纔不醜,天陽最醜了”她擦着擦着突然開心的叫道“爹爹,爹爹。”蕭晉一把抱起女兒,又順手捏了自家兒子的臉“時雨說的對,天陽最醜了。”天陽到底還是小,悶不吭聲的粘着宓兒,“爹爹是和你鬧着玩的”宓兒見不得兒子受委屈,摸了摸天陽的頭,蕭晉還要說什麼就見香墜往這邊跑來“少爺,少夫人,老夫人說時候差不多了,問是不是可以啓程了?”雖說宴席是在晚上,白日裡也是有些節目的,少不得要去應酬遲到不得。
蕭晉點點頭,回頭一把握住天陽的小手,天陽又拽着宓兒,他年紀雖小可總覺得孃親很少在爹爹面前開口講話,便無意識的就是想要把二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一路上只聽得時雨不時的說些什麼,天陽偶爾插幾句嘴,蕭晉掀開簾子指着街道給一雙兒女說着些什麼。他們年紀這麼小,哪裡能聽得懂你那些生意經,宓兒聽得蕭晉說的暈暈乎乎的,可偏偏兩個小孩子雖然似懂非懂可也耐心聽着,馬車走得慢悠悠的,宓兒不知怎麼就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宓兒被時雨推醒,再擡眼發現自己靠在蕭晉的肩膀上,她不着痕跡的馬上起來,蕭晉也不見怪一家四口下了車,早有太監在馬車門口等着,說是皇上找蕭晉有事,又將宓兒他們領到雙兒那邊去。宓兒一手拉着時雨一手牽着天陽,心裡略有不安,姐姐過的到底好不好。
七饒八饒走了不多會兒,走到一處樓閣前,那樓閣傍水而建,上面繡金的匾額上寫着“錦繡閣”三個大字,時雨走的累了嚷着要抱,宓兒有些恍惚的抱起女兒,等到進了屋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還未出聲,那宮裝麗人早已回身朝她一笑,“宓兒,你來了。”她二人三年未見,自是有好多話說,茗煙領了天陽時雨二人去一旁吃點心,宓兒握着姐姐的手,只覺得幾年不見雙兒好似豐腴了一些,“姐姐”宓兒只說了這兩個字便哽咽了,她又能說些什麼呢?想要跟雙兒說自己的不是,想要問雙兒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要問雙兒雲泠楓待她如何,可話到嘴邊只剩下這兩個字。雙兒拍了怕她的手,她的妹妹心裡在想些什麼她怎會不知“皇上待我不薄。”
“姐姐。”宓兒抓緊了雙兒的手,想要看出個究竟,可雙兒神情依舊淡淡的倒讓她分不清真僞。
“這麼大的人了,就連自己的姐姐都不信了可不是?”雙兒玩笑般的拍拍宓兒的臉,眼角也溼了,姐妹倆好似又回到了以前在樑府的那些歲月,見宓兒終於一笑,雙兒這才繼續說道“宓兒,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好與不好怪不得他人。我原想着一輩子就這樣過也不錯,可有些事情就是那麼奇妙,我莫名其妙的嫁進來,莫名其妙的愛上他。其中自然會有些辛苦,可你以前不也常說這世間的事情哪裡有那麼簡簡單單的。”雙兒看着遠方好像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只是她嘴角始終帶着笑,這種表情宓兒好像在哪裡見過,是了,那日慕容蘭若來找自己時臉上也是這種神情。這些年來,她也一直幫着撮合慕容蘭若與林珝,可他大哥總說那年火災的事情不調查清楚始終不會去想兒女之事,她也只得作罷,可慕容蘭若偏偏沒有放棄,只有一次喝醉了慕容蘭若拉着她迷迷糊糊的說了好多醉話,說的全是林珝當時她臉上就是那種神情,好似整個人都籠在一層淡淡的光之中,那麼美好,宓兒當時覺得喜歡着大哥的慕容蘭若定是從心底感到幸福的吧。此時見到雙兒臉上也是這種神情,宓兒一顆心才略微放下“姐姐,我聽說雲泠楓是個風流皇上,你…”話還沒說完,宓兒便被雙兒打斷“他是什麼樣的人我自是清楚的,傻宓兒,別總是替我操心了。”
正說着,外面小太監大聲喊着“皇上到。”宓兒趕忙起身隨着雙兒行了禮。
雲泠楓打發走了下人,一把扶過雙兒“跟你說過不用行禮了,都有身子的人也不注意點兒。”雙兒礙着妹妹在場,也只是靦腆的一笑。倒是時雨吵吵嚷嚷的圍着雲林二人問東問西,宓兒恍惚的覺得一切美好的有些不真實,這麼多年的擔憂是不是終於可以放下了,姐姐是不是真的幸福了。身後的人輕輕的牽着自己的手“你看,我沒有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