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後,張氏帶着賈瑚賈璉回自己院子,下人們早就收到消息了,看見她們來,端茶的端茶,拿水的拿水,由一個穿着青色緞子與之金媽媽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卻是井井有條。
張氏洗過手淨過面,坐在椅子上就開始趕人:“方纔宴上人多,忙着招呼,倒沒怎麼吃,瑚兒也該餓了,青竹,你親自帶着人去廚房看着,那些易克化的吃食回來。青葉,你帶人去規整一下箱籠,前頭是我不好不能動,這會兒我能動了,可得挑些好料子給瑚哥兒璉哥兒備上。”
青竹青葉是跟着張氏一起去宴會,哪不知道張氏的心思,機靈的應了聲是,專挑着那些不知底細的帶了出去,等着屋裡只剩下了心腹,張氏憋了一晚上的笑意終究是沒忍住,坐在椅子上,笑了個前俯後仰,一把把賈瑚抱上了膝蓋,頭上臉頰親個不住:“真是孃的好兒子,可是給娘出了口惡氣!”
自她親下來,賈瑚整個人都僵住了,血直直往頭頂上衝,臉上滾燙一片,好不容易回過神,眼瞧着張氏卻有着變本加厲的趨勢,一下子慌了,手腳並用地掙扎着要下去,死命躲着張氏的親近,無措地只會喊:“太太~太太~”倒真正有了孩子的模樣。
張氏和三個媽媽都被賈瑚的小模樣逗得直笑,張氏笑眯眯看着兒子:“先兒才說你懂事了,不料都是裝的,還說孝順我,瞧這會兒我不過抱抱,你就不樂意了。”
賈瑚漲紅着臉:“太太,我一定會上進孝順你的,可是我現在已經大了,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親我抱我,是不對的!”天知道他這會兒有多恨自己現在還是個孩子,幹什麼都不方便。摸摸臉頰,想到方纔張氏的親近,賈瑚腦子裡轟的一下又炸開了,臉上紅得都能滴出血來。
張氏和三個媽媽笑得越發厲害了:“你纔多大,就說男女授受不親了?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
賈瑚算是看出來,張氏和三個媽媽這是拿着他開心呢,也不說話,草草說了句:“我去看弟弟。”跑了,到了隔間,還能聽見張氏和幾個媽媽笑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打哪兒來聽來的這話,三歲半呢,就知道男女了,哎呦喂,我肚子疼得慌。”賈瑚撇撇嘴,這他要不是個才三歲多的孩子,何至於拿着這些話來擋?
金媽媽笑道:“便是再怎麼上進懂事,哥兒到底還是個孩子呢。單說哥兒這年紀的,誰能像咱們瑚哥兒一樣,在那麼多人面前給奶奶掙臉的?”看着一邊的媽媽,笑道,“蘇妹妹前頭沒出去,可是不知道咱們哥兒今兒可是揚了名了,來的誥命太太們,都誇他聰慧呢。”說着,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把賈瑚在宴會上的表現說了一遍,直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蘇媽媽與有榮焉地驚喜道:“我早就說咱們哥兒是聰明的,以往只是還小,性子沒定下來,這不可就應驗了,這會兒靜下心來讀書,可是一日千里,讓人刮目呢。”
說起這個,張氏心情也是大好,贊同道:“今兒哥兒可是讓我也刮目相看,茗伊啊,這些日子,可多虧了你教他了。”
陳媽媽可不敢受:“哥兒本就是聰慧的,以前是年紀小,還沒定性,自然貪玩些,這次受傷躺在牀上,可是靜下心來了,又有大爺過來,拿着珠哥兒比,又說了好些心裡話,才叫瑚哥兒開了竅,要說啊,這功勞還屬奶奶和大爺,要不是你們,哥兒怕還是貪玩天真的孩子,哪能這麼快沉下性子。”
說起這個,張氏的高興勁兒就全消了,沉下聲痛道:“我倒寧願瑚哥兒還是以前天真的性子,哥兒受了這般重的傷,偏我又難產見不到他,他上面祖父祖母沒一個靠得住的,大爺又能照顧多少?誰知道這心底壓了多少害怕傷心?以前你們誰見得他安分一刻鐘的?如今呢,卻是拉着我親近撒嬌都少了。”聲音一寒,冷道,“木蘭木槿那兩個賤人,我待她們也不薄,哪次不是重重的賞賜?瑚哥兒身邊,我也就器重她們兩個,不想倒養出了兩個白眼狼來,明着聽話,暗地裡捅我一刀呢。”
提起木蘭木槿,三個媽媽都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們也是奶奶身邊伺候的,往日就看着她們從莊子上進府,在府裡毫無根基又聽話懂事,這才調到哥兒伺候,沒成想,就是這般,也出了岔子。當日審問她們時,還聲聲叫冤,說自己冤枉,根本不是成心丟下哥兒一個人的,只是要去給哥兒拿衣裳,撿東西,這才走開的,呸,要真是這樣,怎麼我們才轉眼回去伺候奶奶生產,二房上房那兩位就把她們提腳給賣了,分明是有鬼!”
金媽媽不無擔憂道:“倒不想二房現在竟有了這般的實力,連木蘭木槿都能買通了。”
陳媽媽冷哼:“還不是太太給縱的?打壓着奶奶,把府裡的大權大半送給了二房那位,否則,她哪來的這麼大能耐?”
“啪!”張氏狠狠一拍桌子:“太太如今是越來越過分,她一日日偏着二房也便罷了,如今瑚哥兒差點丟了性命,璉哥兒也差點不好,她居然還這般輕飄飄把事情揭過了,分明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存心治死了我好給二房的開路呢!”
蘇媽媽氣道:“當日待奶奶只恨不能捧上天去,如今就這般糟踐奶奶,太太着實過分!”
“哼,只恨我以前沒看清她的面目,還在衆人面前說她好,如今想要反口都不成了。”張氏沒想到這事胸口就堵得慌,對着親信就是一通抱怨,“當日老爺一直追隨義忠親王與當今打擂臺,後來眼瞧着義忠親王要壞事,就巴巴來我們府上提親,希望父親能在今上面前爲他美言幾句,給他牽線搭橋,那我嫁過來自然是不會差的,便是看在我靖遠侯府救了榮國府一次,他們但凡有些良心,總該善待我幾分,更不要說我還是長媳?誰知道一進府,太太竟就把我捧到了那麼高的位置,便是連小姑子跟我有個口角,也是一頓痛罵,好好的,叫我擔了個跋扈攜恩以報的名聲。如今父親沒了,便連表面功夫也不肯做了,這樣處心積慮打壓我。若只這樣我也就罷了,誰叫我命苦?可瑚哥兒璉哥兒是她嫡親孫子啊,她怎麼就狠得下心來包庇兇手?那樣輕飄飄就放過了那作孽的?”
三個媽媽都是嘆氣:“奶奶快別傷心了,纔出月子,哭多了,傷身子呢。”
張氏心底多少委屈,哪裡止得住?“也是我們靖遠侯府不知犯了哪路小人,當年義忠親王勢大,父親跟着今上,一路也不知擔了多少干係,操了多少心,好容易今上登基,要論功行賞了,父親卻因一場風寒驟然去了,大哥又是身子弱根本不能擔重任的,否則,有着父親在,她史氏王氏敢這般待我?”捏着帕子哭得傷心不已。
可不是天公不作美?老靖遠侯可不是賈代善,半路了才投靠的今上,那是打從今上還落魄時便跟在他身邊的人,極受器重,否則,賈代善也不會定下張氏做長媳,好讓賈家搭上今上的線,有這樣的功勞,今上還能虧了靖遠侯府?老靖遠侯但凡能多活個一兩年,靠着這功勞安排好幾個兒子,靖遠侯府也不至落到今天被衆人小瞧的境地去,三年守孝,便在這滿城勳貴圈裡沒落了下來。張氏想起自己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受的苦楚,悲從中來,哭得愈發悲痛:“當日還想着榮國府是門好姻緣,我是掉進了福窩裡有個好婆婆,卻不想,是個虎狼窩啊,長着雙青白眼的勢利小人,瞧着我張家好時便百般討好,我張家不好了,就把我死命往泥裡踩呢。”
眼瞧着張氏越哭越傷心,眼淚打溼了整張帕子,蘇媽媽擔心她哭傷了身子,忙轉移了話題道:“奶奶,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今兒老太太和你說的事,還等着你的說法呢。”
張老太太今天來參加滿月宴,自然是要見見親生女兒的,雖然因爲賈母得到消息趕來的快,母女沒說上幾句,不過私下裡蘇媽媽卻和張老太太身邊的人說了好久話,因此纔沒去參加宴會,先前忙她沒時間和張氏說,這會兒正好拿來轉移張氏的注意力。因陳媽媽金媽媽不明究底,蘇媽媽便把靖遠侯府的事說了一遍:“老侯爺去了已經三年,也出孝了,你們是知道咱們老侯爺當年的功勞的,皇上本就有意加恩幾位爺,可是大爺身子弱,不好領差,四爺年紀又輕,根本無法擔任要職,如今也不知道誰在那裡給皇上出主意,卻是要把這恩典加給二老爺,許他個高官實缺呢。”
陳媽媽金媽媽俱皆大驚失色:“這話是怎麼說的,便是要加恩,也該是嫡出的大老爺四老爺啊,怎麼就輪到庶出的二老爺了?二老爺什麼德行?跟他那不安分的李老姨娘一樣不安分,要不是他們,大老爺好好地怎麼會身子弱?這般心術不正的,哪當得皇上的恩典?”
張氏說起這位庶兄也是深惡痛絕:“李老姨娘當年就仗着父親的寵愛不安分,當母親只有大哥一個,暗下毒手害大哥。父親只只道她是罪魁禍首,把她關了起來,卻不知道,我這好二哥也是狼子野心的,這些年說是讀書奮進,可又何曾少了打着靖遠侯府的名頭在外面給自己撈好處?要不是母親時隔八年又生下四弟徹底絕了他害死大哥自己上位的心思,他能安分下來?”冷笑一聲,“才安分多久呢,又起了歪心思了?想把父親的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呸,他做夢!”
沉吟了好一陣,才陰寒着說道:“我這好二哥跟他那生母一個德行,那是貪權好利根本不知收斂的,便是這次把他壓下了,以後必定還是會再私下動作的,到時候,卻是不知道他又會給府裡帶來多少麻煩,給大哥四弟帶來多少損失。”
蘇媽媽金媽媽等都是聰敏的,聽張氏的話就知道她是動了殺心了,她們也是靖遠侯府的家生子,最知道這二爺的爲人,卻也贊同張氏這主意:“自老侯爺走後,二爺便仗着自己在朝裡領着實缺連大老爺老太太都不放在了眼裡,要能讓他安分下來,卻也不錯。只是,奶奶,二爺可是咱們府裡唯一在朝裡有實缺的……”
張氏嗤笑一聲:“三年守孝,沒他在朝中,咱們府還不是過來了?便是讓他再回朝,好處還能該輪到我們母子兄妹四個?不被陷害就是萬幸了。四弟當年也是考了進士的,此刻守完孝出來,也有近二十了,他前頭又已娶了妻,算是成家大人了,只要皇上記着把父親的恩典放在他身上,便是他從小官坐起又如何?總有出頭的時候。大哥的長子也漸漸長成了,日後有叔叔提攜,還有大哥的爵位幫襯,前途也不會差,那我們靖遠侯府纔是真正起來了。二哥?便是他爲將做宰,我都不稀罕!”
可不就是這道理,嫡出指着庶出給府裡掙臉面,那才叫憋屈呢。賈瑚心裡把張氏誇了一通,只覺她是有骨氣的,庶出子如何能與嫡出相提並論,但起家族興旺之責?不安分的庶出子,合該除了纔是。大家嫡出子,正該這般果斷決絕才對。
一時又聽張氏說道:“如今老爺太太偏心,我忍了,好歹我還有兩個哥兒呢,我就不信了,就老爺的身子,還能壓着我大房一輩子!遲早有一天,我會頂着榮國府當家太太的名分,給我的瑚哥兒璉哥兒掙個錦繡前程,給母親大哥四弟一個依靠!”
賈瑚心中一動,越發高看了張氏幾分,雖惦記夫家,卻不忘孃家父母之恩兄妹之情家族之責,張家家教確實是好,張氏,是個有見識的。
接着張氏就吩咐蘇媽媽明日找個機會出府去靖遠侯府把話傳過去,讓張老太太度量着辦,前後仔細囑咐完了,青竹也端着吃食回來了,賈瑚被叫着過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陳媽媽本來還要喂他,賈瑚哪裡樂意,自己拿着筷子要自己吃,張氏拗不過他,苦笑着答應了,自若的模樣,卻是半點看不出前面還狠狠哭過,賈瑚也只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笨拙地控制着自己小小的手指操縱那略有些重的筷子,艱難地把食物送進嘴裡——開始這很不容易,不是半路上掉了就是根本沒夾起來,總算賈瑚本質上是個成人,學得快,很快就能自如的夾菜吃飯了。
張氏幾個媽媽一路看着賈瑚由笨拙到靈活地轉變,眼睛直直髮亮,對視一眼,張氏等着賈瑚吃完,拿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拉着他好生囑咐了一番:“明兒我們要去和老爺太太一起吃飯,瑚哥兒到時可要好好聽話,讓祖父好好看看,我們瑚哥兒,已經能很順暢地自己吃飯了……”
大家要是鼓勵鼓勵,我就把前天的也補上,嘿嘿~~~O(∩_∩)O哈哈~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