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國公立高校的校領導是有行政級別的,百年學府江城大學也不例外,連黨委書記和校長都是中央直接管理的副部級幹部。
令田文建啼笑皆非的是,自總書記欽點爲“985”高校以後,江大的管理機構設置,以及承擔的具體功能,正朝着“一級政斧”的方向發展。在位列副部級、正廳級黨政一把手之後,還有職數甚多的校領導班子,以及與政斧行政管理部門對口的龐大的管理機構。
有一名黨委書記、一名常務副書記、三名副書記、十三名黨委常委;一名校長,三名常務副校長,四名副校長,管理機構高達二十六個,每個機構除正職外,還有幾名副職。
下面的院系也是黨政領導多、管理機構多、管理人員。真是“校級幹部一走廊、處級幹部一禮堂、科級幹部一艹場”。
諸如“計劃生育辦公室”、“退管辦”、“信訪辦”等在國外大學無法尋覓的管理機構,比比皆是,讓田大博士很是開了一番眼界。
哲學系屬讀力系,不屬於任何學院,而是直接隸屬於江城大學。正因爲如此,系主任與其他各學院院長平級。
只不過隨着合併、合併、再合併,聞博這位一心做學問的老教授早已退居二線,系主任由合併過來的前J省經貿學院陳院長擔任。
對於田文建的歸來,陳主任很是意外。畢竟這樣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但凡有點門路的地會想方設法留在美國,只有在國外混不下去的纔會打道回府。
面對着聞老教授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陳主任終於放下手中的資料,笑容滿面地說道“……短短的四年裡,不但自費完成了博士學業,而且還拿了個法學碩士。不容易啊,真不容易啊!小田,你可是我們江大哲學系的驕傲。”
聞博哪能不知道他在打哈哈,不等田文建開口,便急不可耐地說道:“陳主任,您曰理萬機,咱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還是說說文建的工作怎麼安排吧。”
田文建是江大同意出國留學的青年教師,這幾年來,甚至還幾次出現在江大出國進修人員名單上。從某種意思上來說,也算是爲江大爭了一點光,讓各項數據好看了許多。可問題是出去是一回事,回來卻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合併後的江大人員激增,實在找不出什麼職位安排這位學歷不低,黨內職位同樣不低的不速之客。
“您老先別急嘛。”
許主任不愧是當過院長的人,見田文建這個當事人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乾脆打起了哈哈,笑容可掬地說道:“小田回國的事情,我前天就向吳校長等校領導彙報過了。領導們對他這種心繫祖國,毅然回國的行爲評價很高。
照理說啊……像小田這樣的人才,我們應該重用。可問題是小田不但是我們系的出國人員,還是省委組織部中青年幹部培訓計劃的一員,連組織關係現在都在省委組織部。這個黨內職位啊,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安排。”
聞老爺子急了,驀地站了起來,緊盯着他的雙眼,怒不可竭地問道:“陳主任,你這是什麼意思?”
“聞老,我說的是黨內職務。”
陳主任呷了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田文建夫婦,慢條斯理地說道:“像小田這樣的人才,我們哲學系還求之不得呢,哪能就這樣往外推啊?校領導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黨內職務既然安排不了,那就讓小田一心一意的做學問。先定個副教授,等將來有了機會,或出了成果再轉正。”
黨內職務安排不了,就意味田文建出國前的那個系黨委副書記沒有了,自然也就享受不到正處級幹部待遇。而副教授與教授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待遇上卻有着天壤之別。
見老爺子臉色鐵青,眼看就要發飆了,田文建連忙站了起來,呵呵笑道:“副教授就副教授,陳主任說得對,也只有這樣,才能像您老一樣靜下心來做學問。”
田文建開了這個口,聞博也說不出什麼來,不得不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問道:“小娜呢?她可是麻省大學美術學碩士,你們準備怎麼安排?”
眼前這位可是哲學系的元老,陳主任不敢怠慢,一邊請他坐下,一邊笑呵呵地說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不想便宜了藝術學院的老韓。我想讓小娜留在咱們系擔任外語講師,您老看怎麼樣?”
藝術學院在江邊的新校區,離市區十幾公里,早晚上下班的確不太方便。聞老爺子沉思了片刻,突然回過頭來,問道:“小娜,你看呢?”
“在哪裡都一樣,就怕我勝任不了。”小娜反應過來,連忙笑吟吟地說道。
“那就這樣吧。”見小娜沒什麼意見,聞老爺子微微的點了下頭,連招呼都不打,便拉着二人離開了主任辦公室。
聞教授的辦公室在前面的教學樓,並不跟行政人員和後勤人員一起在行政樓辦公。經過老爺子一路之上的介紹,田文建才知道現在江大的教職人員和行政管理幹部之間的關係很緊張,大有水火不相容之勢。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此時此刻的聞老爺子,甚至有點後悔起一個勁的要求田文建二人回國的決定,一邊招呼二人在沙發上就坐,一邊倍感無奈地說道:“不想回來的人,上趕着求人家回來。不是長江學者,就是講座教授。自願回來的卻不重視,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你倆這時候回來了。”
“待價而沽的事我可幹不出來,再說真要是那麼幹了,您老還不得指着鼻子罵我忘本?”
“這倒也是。”老爺子撲哧一笑,隨即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拿到了學位,不等於就有真才實學,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學出點名堂。”
毫無疑問,老爺子生怕自己誤人子弟,要在上講臺前考考自己了,田文建反應過來,忍不住地笑道:“您老的要求未免太高了吧?哲學博大精深,學生也就學到了點皮毛而已,哪敢在您老面前班門弄斧啊。”
見小娜強忍着不笑,老爺子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一邊翻看着田文建的畢業論文,一邊淡淡地問道:“現在過年有一個關於‘普世價值’的爭論,而且爭論的很激烈。支持這個概念的人,主張中國引入更多自由和明煮的因素。反對這個概念的人則認爲它是西方文化霸權主義的外衣,你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您覺得超越文化和國家的‘普世價值’存在嗎?”
這個問題很尖銳,但並沒有超出政治哲學的範疇。田文建沉思了片刻,侃侃而談道:“這個爭論的政治意義重大,所以我們應該首先弄清楚‘普世價值’這個詞的精確含義是什麼?我想這存在着兩個問題,一個是哲學上的‘普世主義’和‘相對主義’。
正義和道德是否僅僅意味着哪個國家、哪個時期流行的習俗?換言之也就所謂的國情。對這個問題,我的認爲不是。在我看來,正義和道德不僅僅是恰好在某時某處盛行的習俗,在這個意義上,不能做一個相對主義者。”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接着說道:“但在‘普世價值’的辯論中又有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找到超越特定時空的正義和道德原則?對於這個問題,可以有不同的回答。有史以來,很多哲學家都在辯論如何找到超越“習俗”的正義和道德原則。我覺得,如果把價值的普世姓假定爲把某一個地區的政治系統強加給其它國家,那是一個錯誤,而且這個錯誤會引起人們對“普世價值”這個基本概念的反感。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那將是一個損失……”
聞老爺子不置褒貶的點了點頭,又問了句:“那麼,您認爲存在‘道德事實’或‘道德真理’嗎?”
薑還是老的辣,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一個比一個難纏。田文建捏了捏鼻子,若有所思地回道:“我認爲真理這種說法可以適用於道德,就象它可以適用於歷史。關於歷史,我們可以同意它的確發生了或者沒有發生,但歷史事實也向詮釋敞開,而那些詮釋當然是可以爭論的。
道德也是一樣,對道德真相存在爭論這一事實,並不意味着它沒有正確答案,就象存在不同的歷史詮釋並不意味着不存在一個歷史真相一樣。我認爲道德可以是‘真的’,就象歷史可以是真的一樣。我承認存在不同的詮釋、合理的爭議,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們可以等量齊觀。”
老爺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指着田文建的畢業論文,感慨萬千地說道:“看來讓你出國留學是對的,能有這番見解的確不容易呀。”
不等田文建開口,小娜便吃吃笑道:“您老就別誇他了。要不是他另闢蹊徑,專攻道德哲學,恐怕連博士資格考試都通不過。”
老爺子擺了擺手,哈哈大笑道:“道德哲學也是哲學嘛,再說哈佛大學哲學系我還是知道的,淘汰率那麼高,一點情面都不講,如果沒有一點獨到的見解,拿學位可沒那麼容易。”
博士學位是很光鮮,可又誰知道自己爲此付出了多少艱辛?老爺子的這番話,讓田文建很是感動,甜酸苦辣頓時涌上了心頭,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老師,恐怕我暫時還不能投入工作,您老得給我點時間準備準備。畢竟江大與哈佛不同,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恩,是得好好備一下課。”聞博重重的點了下頭,毫不猶豫的答應道:“給你兩個月時間,回頭我讓劉亦舟把我之前的講義給你複印份,給你做做參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