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東方黍剛舉起椅子就被莞父喝止了。
“怎麼?你們還想打人?”男人不屑地盯着東方黍,臉上並沒有害怕的神色。
“一邊去。”
莞父輕喝了一聲,東方黍乖乖地去了櫃檯。
“對不起,我的徒弟太魯莽了,讓您二位受驚了,我向你們道歉,這頓飯我們來請,算是給二位賠個罪。”莞父說着朝男女鞠了一躬。
那女人一直拉扯着男人,聽到這話,趕緊站了起來,衝莞父也鞠了一躬:“對不起,對不起,飯菜沒問題,是我們的問題,請原諒我先生剛纔的態度...”
“你以爲我們吃白食呢,我們還不至於吃不起幾個爛菜...”男人說着從皮包裡掏出十幾張老人頭,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女人的道歉和男人的表現讓在場的人感到不解,這頓飯沒多少錢,他們能開着小車來,不可能差這一點飯錢,但男人剛纔的表情和表現確實讓人費解,難道真的是東方黍做的菜有問題?
莞父從旁邊的飯桌上拿了雙筷子,禮貌地對女人說:“我可以嚐嚐這些菜嗎?”
女人點點頭,莞父分別從三樣菜和米飯取出一點放到一個碟子裡,然後品嚐了起來。
莞父的臉色非常嚴峻,但品嚐後卻緩和了許多,他禮貌地說道:“我是這飯館的老闆,這三道菜並沒有大的問題,是不是不合您先生的口味,要不,我再重新給你們做三個菜,不另收費用...”
女人趕緊解釋道:“不,不,不,您誤會了,我,我們,嗨,咱們借一步說話。”
莞父和女人離開原地,那男人既沒看也沒問地坐在那,臉上還是沒任何表情,像是在苦苦地思索着什麼。
走到櫃檯的一側,女人對莞父說:“我們是明島市人,我先生是政府部門的一個負責人,他的工作就是吃喝應酬,上面來人接待要吃喝,去下面檢查還是吃喝,這麼多年來,他幾乎沒在家吃過一頓飯。剛開始還行,但天天吃喝誰也受不了,去應酬吧,自己的胃受不了,不去應酬吧,這是工作,不去也得去,久而久之,我先生就得了抑鬱症。雖然他只是輕度抑鬱,但吃東西突然就不行了,明明肚子很餓,卻吃不進東西,什麼食物都試過了,明島市幾乎所有的大飯館也吃遍了,都不行,吃什麼吐什麼。聽人說“金福樓”是家老字號,我們就慕名趕來試試,看看能不能讓我先生吃點東西,誰知,唉...再這麼下去,不說他自己受不了,就是我也快崩潰了...”
女人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起來。
“我先生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明白抑鬱症患者的感受,除了精神上的痛苦,就連吃飯也是一種折磨。對不起了,一共消費了多少,我現在結賬。”女人誠懇地道着歉,從坤包裡拿出了皮夾。
莞父和偷聽的東方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男人是個抑鬱症患者。
有病去醫院,幹嗎來飯館裡找藥啊?東方黍心裡想。
莞父用手擋了一下皮夾,沉吟道:“非常感謝您二位遠道光臨,這是我們酒樓的榮幸,既然您先生沒吃幾口,說明我們做的飯菜確實不好,我們“金福樓”經過了那麼多年,還沒有讓客人剩過菜,這麼吧,我重新給你先生做,如果您先生還不滿意的話,我們分不收...”
“那怎麼使得?已經給你們添了麻煩,怎麼能再麻煩呢...”女人急道。
莞父打斷女人的話的說:“先聽我說,我明白你先生的痛苦,因爲,我以前也得過抑鬱,抑鬱症患者的主要問題是高興不起來,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既然他沒有用心的去吃東西,怎麼能品嚐到食物的味道呢?”
“那老闆,您有什麼辦法嗎?”女人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光我一個人有辦法沒用,需要我們雙方的配合,我用心地做菜,他要用心地去吃才行。古人講:吃飯皇帝大。是說我們吃東西時要有像當皇帝一樣的感覺,天大地大的事都不要去想它。所以,要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才能享受到美味啊。這樣吧,你照我說的去做...”
莞父說着小聲地給女人交待了一下。
兩人重回到飯桌前,女人對自己的先生說:“這裡的老闆說了,我們不吃可以,但不能抹黑他們老字號的聲譽,他們酒樓可以不要飯菜錢,但要求我們登報道歉。”
“什麼?要我們道歉?他們做的菜明明難吃的要命,應該是他們道歉纔對,幾個爛菜纔多少錢,誰稀罕他們免餐費,真是笑話...”男人氣沖沖說道。
“哼,有錢了不起啊,有些菜不是你有錢就能吃得到的...”莞父冷笑道。
“哼,別說你這個小飯館了,國有名的飯店我都吃遍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只要你能叫出名的,我都吃過,就你們這小飯館的菜,滿大街都是,還老字號呢,我看離關門不遠了...”男人針鋒相對道。
“國宴上的菜你吃過嗎?”莞父冷不丁地問道。
男人一下愣住了,半晌才說道:“我是沒吃過,但你們小店能做的出來嗎?”
“我能做的出來,就怕你沒錢吃。”莞父回道。
“好,今天你若是做不出來,就別怪我去報社報料,說吧,你要做什麼?需要多少錢?”男人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國宴開水白菜,菜價1萬元。”莞父淡定地說道。
“你窮瘋了,要搶錢還是怎麼地的?一盤白菜1萬元,你就是打着國宴的旗號也不能信口開河啊。”男人變了臉色。
莞父淡淡地說:“我們老字號的招牌可不是一天兩天才樹立起的,我怎麼敢拿我們“金福樓”的聲譽來開玩笑呢?開水白菜看似樸實無華,卻是一道非常有名的經典國宴菜,每逢國宴必上。開水白菜的白菜是不值錢,值錢的是煮白菜的湯水。那湯水是用十隻五年以上的老鴨,和三十五種藥材,一起用火熬出,每四小時去一次油,每四小時去一次油,一共要熬四四一十六個小時,直到那剩下的湯汁清澈透亮,然後把湯汁留下,其它的丟掉,最後在用這湯汁去蒸白菜。就是那白菜也不是普通的白菜,是選自東北大白菜的菜心,每棵大白菜的菜心只有一支鉛筆那麼細,做一道開水白菜要用掉三十棵大白菜才行。所以,你要想吃到這個菜最少也要等三天才能吃到...”
“你會做嗎?”男人聽的目瞪口呆,禁不住吞了口唾沫。
“你有錢嗎?”莞父問。
“哼,不就是一萬塊嗎,好,我等你三天,三天後你若做不出來,我拆了你的招牌。”
男人說着從皮夾裡拿出一沓鈔票,朝桌子上一拍:“這是一千元訂金,三天後見。”
說完,男人拉着女人揚長而去。
東方黍見狀趕緊過來:“師傅,您真的要給他做啊,那人有病,萬一訛上咱該怎麼辦?”
“混帳,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做蒜香排骨時是不是用鐵刀拍的蒜?”莞父忽然怒罵道。
東方黍垂頭不語。他確實沒用木片拍蒜,做菜時看到師傅沒在身邊,就有了取巧的心理,想着省事,就直接用鐵刀去拍的蒜。
“東方啊,做菜和做人是一樣的,來不得半點取巧。我爲什麼讓你們用木片去拍蒜,那是因爲用鐵刀拍出的蒜上會粘有鐵腥味,這樣拍出的蒜會失去它原有的味道。還有用竹片切魚、切蛇是一樣的道理,魚肉和蛇肉細嫩鮮美,但也是怕鐵,一旦沾了鐵腥味,就再也沒有了那種細膩、香滑和美味了。不要以爲自己能燒幾十道菜就能做廚師了,什麼時候你懂得了食材,去了解它,去尊重它,才能燒出真正的好菜啊...”莞父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是我明白的第五個道理:懂得食材,尊重食材,用心去做食材,才能讓食材的原味發揮到極致。”“廚王”說。
東方黍羞愧萬分,他明白了木片的用途,明白了自己的淺薄,更明白了自己和一名優秀廚師的差距。
“爸,抑鬱症患者本來就厭食,您還答應要給他做菜啊?”
莞琳及時地過來,既給東方黍解了圍,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人不是厭食,是他的舌頭退化了,現在很多飯店追求重口味,其實是把吃飯變成了吃調味品了,他天天在酒店裡吃喝,自己的舌頭也一天天地遲鈍了,再加上酒場飯桌上全說的是些廢話,人心也遲鈍了,嘴粗糙了,心麻木了,吃又能吃出什麼滋味呢?”莞父說道。
“萬一您做出的開水白菜他還不喜歡吃怎麼辦?”莞琳問道。
“他缺什麼,我們就給他補什麼,他現在最缺的就是忘記了食材本生的味道,那麼,我們就讓他品嚐到食物最初的美味。”莞父胸有成竹地說。
但奇怪的是,接下三天,並沒見莞父有什麼動作,既沒有找那三十五種藥材,也沒去採購東北大白菜,只買了一隻老鴨在第三天才燉到鍋裡。
第三天晚上,男人和女人如期而至。
男人剛一坐下,“啪”地拍在餐桌上一沓錢:“這是剩下的九千,上菜吧。”
莞父一招手,東方黍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個盤子上來,盤子上還蓋着一個不鏽鋼保溫罩,走到男人面前,輕輕地將盤子放到餐桌上,東方黍將罩子打開,托盤上是一個精美的骨瓷凹碟,一碟清水臥着幾棵白菜心,一星油花不見,確如開水煮白菜一般。
我去,這就是所謂的經典國宴菜嗎,看着就寡淡無味,會不會是國賓館的廚師欺負老外不懂,糊弄洋鬼子呢?
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着,狐疑地盯着盤子,在莞父的盛邀下,男人遲疑地用小勺舀了些湯,放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