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軟的淡紅色泥土上,崔封盤膝而坐,悠長地呼吸着。忽然,他睜開雙眸,額上的苦海也同時出現,爆發出深邃的烏光。
數息之後,烏光漸沒,苦海閉合,崔封眼睛之中的奇異色澤也隨之消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地呼出,他體內隨之響起了陣陣駁雜之音,像是琴瑟和鳴,又如槌鼓轟響。
透過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崔封看到自己血紅色的肌膚,自言自語起來:“脫胎……我也即將登臨築基之列了……”
站起身來,崔封朝着莊瑤走去。此刻,莊瑤身上袍裳凌亂破爛,多處地方都暴露在外,旖旎的景色讓崔封心水盪漾,不過現在可不知情意綿綿的時刻,他走上前去,將躺倒在地的莊瑤扶起。
當時給她喂服下一顆七星丹時,崔封便知道,莊瑤並無生命危險。眼下,他感知到莊瑤體內生命力澎湃,沒有虛弱之意。
崔封輕輕拍了拍莊瑤的小腹,莊瑤立馬醒轉過來,她睜着惺忪的睡眼,臉上那道深長的傷痕隨之蠕動。
似乎是看清了崔封的容貌,她陡然睜大眼睛,立即將身子支起,看到四隻死狀悽慘的生靈屍首後,她才稍稍放心地看向崔封,以略帶歉意愧疚的神情說道:“看來,這一次又拖累你了。”
崔封嘿嘿一笑,毫不客氣地說道:“是啊,你可真是個累贅,要不從這裡出去之後,你就先從象羅礦山離開吧,在磐硫城等我。”
“不行。”莊瑤毫不猶豫地拒絕。
得到意料之內的回答,崔封也不氣惱,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說道:“那我只好繼續拖着你這個累贅前行了。”
莊瑤嗔視着崔封,以不滿的語氣問道:“你是怎麼把它們全部殺死的?”
崔封撇了撇嘴,避而不答:“你以後就知道了,反正我不會再將你置於那種險境了。”
“誰叫我是個累贅呢……”莊瑤陰陽怪氣地輕嘆了一聲,微微將頭顱垂下,崔封將其攙扶起,輕聲道:“你雖是累贅,但也是我的支柱啊。”
聞言,莊瑤眼眶微紅,誰知,崔封話鋒一轉,變得戲謔了起來:“當時看到你那副慘狀,我心生憐憫,只得強打精神,前去解救了,我還真是有一顆慈悲的心吶,累贅也有累贅的用處吶。”
莊瑤一把甩開崔封的手,冷冷地問道:“接下來我們往哪兒走?繼續向前麼?還是原路返回?”
崔封詢問道:“你的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七七八八,靈力已經達到圓滿了,神識也恢復如初,唯有心裡頭還堵得慌。”莊瑤輕聲答道。
崔封皺眉:“怎麼回事?傷到心臟了麼?”
“剛纔被一個蠢貨氣到了而已,沒什麼大礙。”說完,莊瑤徑直朝着正前方的廳堂走去,崔封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衝上前去,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莊瑤的臀部,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莊瑤滿臉驚詫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瞪着崔封。崔封睜大雙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他擡起手掌,輕咳了一聲,道:“手好痛。”
莊瑤飽滿的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爬滿紅霞,崔封傻站在一旁,微微仰頭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莊瑤,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莊瑤神色歸於平靜,輕笑着低聲說了句:“下次不許這麼突然。”鬼使神差地,崔封點頭應了一聲“嗯”。
這時,崔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一把拉住欲要向前走去的莊瑤,道:“先回去,還有一些東西我們沒拿。”
“什麼東西?”莊瑤問道。
崔封將四隻生靈的屍首拉過,堆在了一起,而後對莊瑤說道:“這四隻生靈,都是外界沒有的物種,而且我與它們激斗的時候,它們沒有應有的靈智,而且根本察覺不到痛感一般,我知道你擅長將這些筋肉骨骼剖解,你看看,它們體內是否有怪異之處。”
莊瑤明白了崔封的意思,她初時與刺尾猿、眸紋豹交手之時,曾在它們身上留下過不少傷痕,但它們卻根本沒有對自身的傷勢有所反應。
莊瑤拿出兩柄高階淬靈器匕首,雙手連連揮舞,不一會兒,眸紋豹、刺尾猿、巨熊、獨角犀牛殘缺不全的屍首,便被整整齊齊地剖開,臟器堆在一邊,筋骨皮毛則放在了另一邊。
在剖解的過程中,莊瑤神色怪異,欲言又止。
眸紋豹頭顱稀爛,空空如也。刺尾猿胸膛被挖開,心臟不翼而飛。巨熊的情況同樣如此,腦袋中的東西不見,心臟也被直接掏了出來。
這一切,再加上崔封衣衫上大片大片的血跡,莊瑤難免產生了一些不好的猜測。
崔封臉色陰晴不定,他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將體內的“異變”告知於莊瑤,一番思索後,他選擇了沉默。
而莊瑤也未發問,默默地觀察着四隻生靈的臟器、筋骨等。
一盞茶的時間後,莊瑤將五件東西放到了崔封面前,分別是獨角犀牛的角、刺尾猿的尾巴、眸紋豹的牙,以及巨熊的一雙熊掌和一顆熊膽。
“這四隻生靈的肉軀內,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或許是它們的血脈珍惜吧,畢竟這世上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不是麼?”莊瑤淡淡地說道,似乎意有所指。
崔封點了點頭,將這五件東西收到了儲物袋中,“是啊,有可能某種不爲人知的稀有血脈也說不定,這世界之所以奇妙,正是因爲有許多未知吶,若是對天地萬物都瞭如指掌了,活着或許也沒什麼意思了。”
莊瑤拿出自己的儲物袋,將餘下的那些碎肉、臟腑收起,崔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答道:“這些東西或許有用,收起來總比放在這裡好。”
兩人對四隻生靈身上出現的怪異處隻字不提,朝着前方的廳堂走去。
四周有燈光亮起,他們的視野也就變得開闊了起來,但穹頂上厚厚的石壁,讓他們不知道象羅礦山此時究竟是白晝還是黑夜。
崔封在前,莊瑤在後,兩人一前一後跨入到了廳堂內,案几、椅凳一應俱全,兩旁設有數張椅子,廳堂中央擺着一座古老的木雕,案几之上則放着茶杯、香爐等物,角落中的木架上放着盆景,光芒從橫樑之上鑲嵌的白色珠子中傾瀉而下,讓整個廳堂光線明亮。
牆上掛着字畫,廳堂兩側分別開有廊道,道口前一米處設有屏風。
整個廳堂的佈局,看上去渾然天成,與那些大戶家族的府邸一般無二。崔封很難相信,一座墓室,竟然能修得如此奢華。
兩人在廳堂內繞了一圈後,來到了堂中央的木雕前。
這木雕造型怪異,與山壑間的怪石形狀相似,崔封伸出手,發現這木料質感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奇異,他稍稍一用力,木雕表面,忽地傳來一陣異響。
那木雕,陡然間開始微微顫動起來,被崔封觸碰過的地方,原本光滑的木褐色表皮開始剝落,一種肉芽般粉紅色逐漸展露了出來。
整個木雕表皮的木屑落盡之後,一大團奇形怪狀的肉色生物,呈現在了崔封兩人眼前。
肉團不斷蠕動,最後蜷成蛇形,伏在地上,扭曲着向着廳堂外遊了出去。崔封與莊瑤還未反應過來,那東西便已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兩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只看到了茫然。
崔封撿起碎木塊,發現只是普通的木頭而已,那遊走的肉塊,着實令他在意。
兩人穿過廳堂後,眼前便是成片的屋宇,這些房屋都被修築得緊緊地挨在一起,屋檐連成一片,外有懸空的廊道。屋宇圍成一圈,中間是一片空地,現在已經是雜草叢生。
順着迴廊,崔封來到了第一座屋宇前,透過窗格,他隱約看到屋內有燭光閃爍,覺得詭異無比。
莊瑤也湊上前來,看到其中的燭光後,面露沉思之色,良久,她低聲道:“我看過一些有關於墓葬的書籍,這些圍成一圈的房子,或許是某種陪葬之物。”
崔封聞言,將戌牙握在手中,他向莊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隨時做好準備抵禦敵襲。
輕輕一推,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低矮的小桌上,一盞燭臺靜靜地燃燒着,屋內佈置得精緻而華貴,許多傢俱都是由市面上昂貴的材料製成。
崔封目光掃過整個房屋的格局,忽然間鉗口結舌,毛骨悚然,只見正對着房門的牀榻之上,正躺着一道人影!
莊瑤在崔封身後,此刻緊緊地抓住崔封的衣襟,顯示出了心中的不平靜。
兩人佇立在原地半晌,那躺在牀榻之上的人影一動不動,崔封稍稍安心,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朝着牀前走去。
離得近了,兩人才看清,這道人影,其實是一具早已被風乾了的屍首,乾癟的皮肉包裹在骨骼之上,沒有半點生機。
“看樣子,這就是陪葬之人了?”崔封出聲問道。
莊瑤不確定道:“又或許這座巨大的墓室,就是爲此人所築的。”
兩人打量着牀榻上的乾屍,忽地,莊瑤輕咦了一聲,她將乾屍的頭顱擡起,對崔封說道:“你將那枕頭抱起來。”
崔封聞言,伸手向着那外形普通的繡花枕探去,可他正要拽時,卻發現這看似平淡無奇的枕頭,卻是出奇的重。
崔封沉腰扎馬,雙手用力一託,纔將這繡花枕給抱了起來。不過,他沒堅持多久,就將這枕頭放到了地上。
“這是什麼東西?怎會如此之重?”崔封甩了甩胳膊,問道。
莊瑤沉吟了一會兒,走到崔封身旁,她蹲下身去,雙手緊握着枕套兩角,用力一扯,綢布縫製而成的枕套應聲而裂,露出了枕芯。
一塊佈滿奇異花紋的青綠色玉石落在地上,石頭內部,似乎還有着什麼東西,莊瑤看到這塊石頭,眼眸之中精芒連閃,還不待崔封出聲詢問,她喃喃自語道:“這座墓室,竟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