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裝下山

一晃眼,唐意到淞山庵堂已住了半個月了。

期間上官雅風來過一次之後,澹臺鳳鳴一直沓無音訊。

唐意也明白,在他腿傷未愈行動不便之前,冒然前來是件極不明智的事情。

但知道是一回事,感覺又是另一回事,說她完全不在乎,沒有一丁點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得知他回宮期間,餘食起居皆是祝穎兒親手打點,衣不解帶,隨侍在側,幾乎形影不離,內心更加不是滋味。

都市小說她當然沒有忘記,在她還是“雲清歌”時,祝穎兒就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坎。

她迴歸“唐意”之後,這道坎並沒有憑空消失。

然而,橫在她與小鳳之間的坎,又豈只祝穎兒一個?

當大難降臨,在生死關頭,她可以拋開一切,酣暢淋漓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剖白心意,不計較任何得失對錯地去愛他。

可當災難過去,一切迴歸平淡後,她還能如此坦然,如此淡定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她反覆告訴自己,愛一個人就應該包容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缺點。

祝穎兒早在她之前就與他相識,她在他身邊二十年,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牢不可破。

她不能因爲自己接受不了,就強迫他拋棄祝穎兒。

那不論是對祝穎兒還是他,都不公平。

她也想過揮慧劍斬情絲,成全祝穎兒和小鳳。

可是,她忘不了在礦洞裡,澹臺鳳鳴揹着她疾速飛奔,寧死都不捨棄她逃生的場景!

她若捨下他一走了之,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太殘酷?

愛情是排它的,三個人的愛情,註定會是一場悲劇。

如何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成了唐意的一塊心病。

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對一件事,一個人,無能爲力!

她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甚至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唐意姐,”璃月敲了半天門,沒有人迴應,詫異地推門而入:“你在幹嘛呢?”

“有事嗎?”唐意愕然回頭。

“陳大哥來了~”璃月眉間染着羞澀,語中帶着興奮地道。

唐意來了這裡真好,禪院變得好熱鬧,三不五時就有人來探她。

“快請他進來。”唐意強打精神,起身迎客。

“唐姑娘,別來無恙。”陳風抱拳一揖。

“陳大人,縈州的事處理完了?”唐意把他讓到桌邊坐下。

“你們聊,我去泡茶。”璃月悄悄覷一眼陳風,見他正好在瞧自己,慌慌張張地移開目光,轉身跑了。

“有勞公主了~”陳風微微欠身,目光久久停在她窈窕的背影上。

“她變了很多吧?”唐意微微一笑,挑起下巴向門外的璃月一指。

“嗯。”陳風默默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比在宮裡時可愛多了?”唐意打趣。

“呃~”陳風微感尷尬,輕咳一聲:“多虧了唐姑娘的開導。”

“我可不敢居功~”唐意失笑,斜瞅着他,拉長了聲音道:“聽說有人隔三岔五就託人寄信寬慰,還常送些新鮮玩意來給她解悶?”

璃月面子淺,臉皮薄,又有極嚴重的自卑感,從來不主動跟她談心事。

但她是幹什麼的?

短短二個月光景,璃月前後判若兩人。

禪院風水景『色』再好,璃月的改變也不會這麼大吧?

禪院總共才這麼點大,她住了半個月,哪個角落沒『摸』得一清二楚?

偶然找出被藏在枕套裡的一疊信件,三言兩語一套,璃月就都老老實實地招供了。

陳風大窘,紅了臉輕聲道:“唐姑娘休得取笑。”

“陳大人不以世俗的眼光看人,待璃月情深義重,唐意羨慕不已,怎麼可能取笑?”唐意正『色』道。

“公子與唐姑娘之間纔是真正的捨生忘死,教陳某欽佩。”陳風抱拳。

“得了~”唐意打了個哈哈,一語帶過:“咱倆也別在這裡相互吹捧了,省得傳出去,徒惹笑話。”

“誰敢笑話你?”璃月端了茶進門,笑盈盈地道:“我告訴四哥去!”

唐意自托盤上接了茶在手:“山高皇帝遠,你四哥才管不了這些閒事呢!”

“胡說!”璃月睜圓了眼睛道:“只要是唐意姐的事,我敢保證四哥絕對會管!陳大哥,你說是不是?”

陳風低頭抿一口茶,但笑不語。

“喲~”唐意哈哈笑:“陳大人來了,璃月的聲氣都大了!怎麼,仗着人多,想欺侮人呀?”

“唐意姐~”璃月害羞了,跺足嬌嗔。

“唐姑娘,”陳風一臉尷尬:“我可什麼都沒說~”

“好了,”唐意笑道:“玩笑開過,說點正事吧!”

陳風笑着打太極:“來看唐姑娘和公主難道不是正事?”

“少來~”唐意瞪他一眼:“我不吃這一套!快告訴我,縈州那邊你是如何善後的?唐笑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柳家莊和李員外府這兩處窩點已被一鍋端,殲滅四百多頑強抵抗的家衛,解救了五十幾名被拐賣女童,搗毀了仙陽教縈州分舵。可惜,全是一羣蝦兵蟹將,首犯全都聞風潛逃了。”

“那些孩子怎麼處置的?”唐意最關心這個。

“官府正在全州張貼告示,有親人的歸親屬認領,每人發放了五十兩銀子,實在沒有親屬的,只能暫時放在善堂寄養。”

“善堂可靠嗎?”唐意表示擔憂。

“我特別關照了陳竣,應該沒多大問題吧?”

“怎麼,”唐意十分驚訝:“那些孩子實際由你們名劍山莊負責安置?”

“唐姑娘放心,這件事歸我全權負責,每個月送一份詳盡的報告來京給你過目。”陳風十分誠懇。

“不是,”唐意搖手:“有你出面,我當然放心。我只是奇怪,這件事爲何不是朝廷接手?”

“官府的手序複雜,所費時間太長,我怕誤了公子的大事,這才擅做主張。”陳風簡單的解釋。

“原來是這樣。”唐意點頭,見他不願意詳談,也就不再追問。

“至於唐公子,我確實不知道他何時返京。”陳風歉然地道。

“那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小鳳語焉不詳,她問不到唐笑的下落,總是有些不放心。

“這個,”陳風爲難地道:“恕我無可奉告。”

很好,竟跟她玩起了外交詞令!

唐意氣鼓了頰,悶悶地不再說話。

“哎呀~”璃月見氣氛有些僵滯,忙笑着岔開話題:“幹嘛老說些無聊的事?咱們談點別的吧。”

“嗯,”唐意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你們談,我去外面走走。”

“唐意姐~”璃月和陳風面面相覷了一會,起身追了出去。

“璃月~”陳風一着急,脫口喚了她的名字。

“嗯?”璃月紅了臉,微垂着頭應了一聲。

“呃,公主~”陳風訕訕地加了兩個字,低聲道:“時間緊迫,我不能多做逗留,馬上就要回京覆命了。”

“陳大哥~”璃月一驚,霍然回身:“這麼急?”

“唐公子的去向,目前我確實不便說,請你向唐姑娘解釋。”陳風看着她,壓抑着強烈的感情,低聲警告:“京中劇變再即,沒事最好留在山上,不要到處『亂』跑。”

“劇變?”璃月驚惶地張大了嘴:“什麼劇變?四哥和七哥,還有……你……們,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吧,”陳風的眸光柔和而深沉:“公子早幾年就在預做準備,今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那,那爲什麼……”璃月哪裡肯信?

若不是情勢危殆,他怎會暗示她們潛藏待機?

陳風看着她,聲音緩慢而莊重:“我怕有心人挾持唐姑娘威脅公子,那時局面如何,就不可預料了。”

“你是說,”璃月愣愣地看着他,眼裡滿是不可思議:“四哥有可能會爲了唐意姐,功虧一潰?”

這怎麼可能?

在她的記憶裡,四哥一直是冷心冷情的,他甚至可以親手殺了五哥!

就算這幾年他總是以溫柔多情的一面示人,但那不過是他在人前戴的假面,骨子裡仍是一個冷漠殘酷的人。

他的殘酷不但表現在對待敵人,就連對自己在該狠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

所以,對這個四哥,她向來是敬而遠之,不敢親近。

她無法想象,一直視權力如生命的四哥,會做出爲了一個女人拋棄江山社稷的蠢事?

“說實話,我跟了他這麼多年,從來都『摸』不准他心裡想什麼?”陳風搖了搖頭:“若真出現這種局面,他會怎麼做,誰也不知道。”

冷宮之後,他本來以爲皇上已對唐意動心,會改弦易轍,不再將她當成棋子。

誰知,他卻在懲戒院下令將她挫骨揚灰,並拿骨灰去換唐笑的情報。

雖然事後得知他用石灰代替了骨灰,但那份冷酷狠絕,他想都不敢想象,皇上卻冷靜從容,坦然自若。

唐意死而復生,在紅葉鎮再現蹤跡時,他以爲皇上必然會傾全力追查,誰知他卻無動於衷,毅然奔赴了縈州。

青陽礦場,唐意身陷廢礦,他以爲皇上會坐鎮指揮,哪知他竟親涉險地,併爲她斷腿折骨,差點喪了『性』命!

經此一劫,可說是患難見真情,他以爲這次二人必然長相廝守,不離不棄。

誰知皇上竟將她置於庵堂,不聞不問……聖意如何,孰人可料?

事實上,他並不擔心皇上會因此功虧一簣,他只怕到時唐意會傷心欲絕,毅然與皇上絕裂。

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璃月福至心靈,忽地體會到他語中深意,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沒有吭聲。

“我只是,希望能防範於未然。”陳風言語婉轉。

“嗯,”璃月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那就好~”陳風釋然,展顏而笑:“我先走了,你們多保重。”

“路上小心。”璃月依依不捨地將他送到山門,倚門而望。

陳風哪裡知道,璃月答應了他不到半天,就食言了!

唐意是個極爲自主的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被動,最討厭被人牽着鼻子走。

當然,這其中大部份的理由,還是來自於她對澹臺鳳鳴的瞭解。

他是封建社會的君王,習慣了唯我獨尊,她從來也不懷疑他的『性』格里有陰鷙狠戾的一面。

唐笑炸燬了他的鋼廠,破壞了他的計劃,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

本來,澹臺鳳鳴若肯不加隱瞞,和盤托出唐笑的下落,或者交待一下唐笑的行蹤,她也不至於疑神疑鬼。

偏偏所有人談到唐笑不是沉默就是迴避,陳風則索『性』用無可奉告來打發她!

他越是對唐笑的行蹤諱莫如深,她越是想要探究其中的緣由。

澹臺鳳鳴以爲她長在西秦,活在深宮,把她放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庵堂裡,就可以高枕無憂。

唐意又豈是不明緣由就任人擺佈的『性』子?

但要想知道唐笑的下落,首先自然是要下山。

“下山?”璃月被她的主意嚇得呆住了:“不行不行!四哥再三囑咐,要注意安全,千萬不可隨意離開。”

呵呵,這小妮子,早幾天還躍躍欲試,盼着她傷愈一起下山逛逛。

陳風一來,她就改了口風了?

“只是到山下小鎮上走走,透透氣,我看不出哪裡不安全?”唐意越發堅信,他們想把她困在山中,與外界斷絕聯繫。

“可是~”璃月吱唔了半天,迸出一句:“咱們兩個女孩子出門,又沒有丫環隨侍,怕會引人注目。”

“這好辦~”唐意早有準備,笑着拿出兩套男裝:“咱們換裝,扮成男人出門,總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

“女扮男裝?”璃月被她大膽的主張嚇住了。

“怎麼,你不想試試?”唐意笑嘻嘻地拿出妝盒,坐在鏡前開始化妝。

璃月看着她這裡畫一筆,那裡抹一下,上點『色』,加些粉底,變戲法一樣成了個陌生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璃月又驚又喜,早把陳風的警告拋在腦後。

“這個不算易容,”唐意笑了笑:“只是簡單的化妝罷了,利用明暗及『色』彩的變化,造成眼睛的錯覺,從而改變外形。”

當然,唬弄一下陌生人還是沒有問題,但若是碰到熟人,還是會穿幫。

不過,她去找季雪窗,應該沒有機會遇到所謂的熟人。

這個妝嘛,馬馬虎虎化一下,也能應付過去。

“唐意姐,你真聰明~”璃月由衷地道。

“呵呵,真講到易容,那個可能要複雜得多,我目前還只學了點皮『毛』。”唐意悵然地道。

唐笑還沒來得及教她如何製作人皮面具。

她,不會就此算了,一定要找到他!

“唐意姐你講得好深奧~”璃月一臉崇拜。

“來,快點換上,咱們還得在天黑前趕回來呢。”唐意把她按在桌前,提起筆在她臉上忙碌起來。

沒過多久,兩個濁世翩翩佳公子就在唐意的手下誕生了!

她們相視一眼,不禁同時哧地笑出了聲。

“譚老弟,我們走吧~”唐意故做風雅,唰地展開一柄摺扇。

“唐兄,請~”璃月大樂,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們二人從後門溜進庵堂,衆尼姑還以爲是來進香的香客,誰也沒加註意。

那些奉命在庵堂外圍警戒的影衛,哪裡知道兩個花季少女竟會搖身一變,成了兩名廝文俊秀的酸儒?

於是,她們兩個沐着晨光,在影衛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庵堂,直奔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