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契約的真相(2)

拉斐爾話音未落, 我忽然發現,一道殷紅的血,從威廉的脣邊慢慢地流了出來。我胡亂用自己的袖子抹去他的血, 卻發現, 從那一刻開始, 鮮血開始不停地從他脣邊涌出, 我無論怎樣擦拭, 卻依然趕不及。而威廉只是一動不動躺在那裡,顯得冰冷而毫無生氣。

我的袖口不久被威廉的鮮血染得血紅,我的眼淚早已不受我控制地流淌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扯下自己長袍的衣襟去無助地堵在威廉的脣邊,他脣邊的鮮血卻只是緩緩地, 無情地, 綿延不斷地涌出來。

“拉斐爾天使, 求你,救救他!”我啜泣着。無論海巫用什麼把戲傷了威廉, 拉斐爾一定有辦法救他!他是全能的天使,他可以治癒人間一切傷痛!

可是,拉斐爾一動不動,只是輕輕說,“安琪, 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自己的契約。”

他在說什麼?我會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威廉的, 怎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四下一片不真實的寂靜, 我只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和低低的啜泣聲。

我的眼前一片血紅。威廉的血。

四周的景物的在這一片血紅中變得模糊起來。滿眼濃豔的紅色瞬間便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我眼前只有拉斐爾的身形, 和他張開的,發着光的雪白的翅膀。

我望着拉斐爾, 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我不信!什麼叫我的選擇?明明是阿爾曼搗的鬼!他變成了海巫對不對?明明是他傷了威廉,他是世上邪惡的總領,你在一千年前就應該殺了他!”

血紅的空氣忽然被拉斐爾身上美麗的白光驅散了,我聽到拉斐爾說,“安琪,天使的律條裡,只有寬恕,沒有殺戮。”

我冷笑,“難道你任由他屠殺了所有天下無辜的人,仍然寬恕他?上帝難道沒有一絲公義嗎?你好心地寬恕阿爾曼,可是,有誰來寬恕無數無緣無故被他殘殺的冤魂?”

拉斐爾嘆息了一聲說,“在無盡的輪迴中,死亡並不是最終結局;苦難對於許多靈魂來說不過是必要的功課。許多事情,不是你用一生一世的時間可以看清的;許多錯亂的因緣,也不是一生一世可以理順的。上帝的公義當然存在,只是你恐怕無法用有限的智慧理解。”

鮮血依然不停地從威廉脣邊溢出,他的呼吸變得短促起來,我沒有心情聽拉斐爾講這些前世今生的大道理,我錯過了威廉一千個春秋,怎能任由他離開我?我的聲音提高了些,“我不管阿爾曼怎樣,就算你要任憑他將所有人類都變成魔鬼了,我也無意干涉,可是,你一定要救救威廉,求求你救救他!”

拉斐爾忽然微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樣燦爛,那樣無邪,那樣優美,我的心,如同被他的微笑浸在一池春水裡,就連我的焦急和悲傷都被他的微笑融化了不少。

“人類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脆弱。”他說。

威廉的血,落在我的手上,溫熱的感覺,如同一千年前,他溫暖的懷抱。

拉斐爾繼續說道,“你高估了阿爾曼,他也高估了他自己。你不知道,他所有苦難的根源就在於――他想要左右人類的自由意志,嘗試以一己之力征服人類的帝國!”

苦難?我一直在哀嘆着自己的苦難,哀嘆着自己所愛的人的苦難,在我看來,他是邪惡的魔鬼,他只會爲善良的人制造苦難!他哪裡會有什麼苦難!

拉斐爾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其實,你不知道,阿爾曼曾經是上帝身邊最強大,最聰慧,最得力的天使之一。他有着最美麗的翅膀,和最高強的法術。”

“阿爾曼對人類一直有着一種超乎尋常的興趣,他在人間巡視了許多年,發現人類時常做出在他看來愚蠢的決定和錯誤的抉擇。他感慨不已,認爲如果他作了人類的王,人類便會幸福許多。數千年前,他想要佔據一個國王的身體,統領人類當時最強大的帝國,卻失望地發現,他縱使有無邊的法術,依然無法戰勝人類的自由意願。沒有那個國王的首肯,他竟然無法成功。”

“作爲天使,阿爾曼的一切法術均基於最基本的律條:不得干涉人類的自由意願。阿爾曼發現他無法佔據國王身體的那一刻,便開始詛咒天使的法術。”

“阿爾曼的詛咒剛剛出口,他的翅膀忽然脫落,他的人和他脫落的翅膀一起從天堂墜落。他不知道,既然他選擇了與天使的律條背道而馳,他便不再是天使,他身上天使的法術變成了黑暗的巫術,每到了白晝他就化成無形的魂魄,只有到了夜晚纔可以現身。這不是懲罰,只不過是他自己行爲的後果,他自己的選擇。”

“他苦苦向上帝祈求寬恕,想要收回他一直引以爲傲的翅膀和生命,上帝因此給了他永生之花的種子。。。”

聽到這裡,我不禁嘆息說,“可惜他的花被我拿去了。”

拉斐爾再次微笑說,“其實,阿爾曼錯了,永生之花的本身沒有什麼了不起,上帝的本意是要他通過兩千年的耕耘,真正悟出爲何要尊重自由意願的深意。只有他真正理解了天使的律條,才能恢復他的翅膀。那永生之花既然被你拿去了,就說明它並不屬於阿爾曼!真正屬於一個靈魂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被奪去的!”

我苦笑着說,“可是,我從來沒有想要過什麼永生之花啊!”

拉斐爾給了我一個充滿玄機的笑容,沒有答話,只是繼續講着阿爾曼的故事,“整整兩千年,阿爾曼的心思都用在培育那永生之花上,漸漸忘記了他想要佔領人類帝國的野心。看到永生之花被你拿去,起初,他悲憤萬分,一心想要把你淪爲他的奴隸,好重新佔有永生之花。”

“可是,威廉以寶物和神劍相助,誓死保護你,他根本無法靠近你。你的心即使受了他的詛咒,依然沒有他的份。阿爾曼失望之餘,卻很快意識到,他的巫術其實可以使他干涉人類的自由意願!如果他可以借用威廉的身體,便可以既佔領人類的王國,又佔有永生之花!”

我後退了一步,我的心突突跳了起來,“難道阿爾曼也曾經借用過威廉的身體?”

拉斐爾搖頭說,“他試過。在第二次和威廉交鋒的時候,阿爾曼便在他身上播下了一粒種子――他自己巫術的種子。原本,他的巫術只要種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的心神便會逐漸受他所控。可是,威廉學的,是天使的魔法,威廉的自由意願有了天使的保護,無法輕易受他的控制。然而阿爾曼的巫術既然已經進入了威廉的身體,便隨着威廉的魔法一同進步,也從未停止和他的魔法較量。”

我忽然想起威廉身上的血痕,輕輕敞開威廉胸前的衣服,他冰冷的胸膛上,那些淺淺的血痕還在。

拉斐爾說,“不錯,這就是阿爾曼巫術露出的痕跡。他的種子起初沒有痕跡,可是隨着它逐漸生長,血痕會慢慢顯露,根基越深,這些血痕離一個人的心臟便越接近。”

一千年前,這痕跡在他的手背上,現在,已經到了他的胸膛上,早已覆蓋了他的心口。

一千年前,埃文的頸項上,也有同樣的痕跡。難怪阿爾曼左右了他的心神,借用了他的身體。

威廉的呼吸變得不均勻起來。我實在沒有耐心聽拉斐爾講故事,可是他卻似乎並不焦急。

“整整一千年,威廉都在不停和自己身體中的巫術作戰。以前有永生之花的保護,便也罷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永恆的生命,他自然無法長期承受體內魔法和巫術這種不停的衝突。今天,傷他的不是海巫,他只是到了他的極限。安琪,一個人的極限既然到了,便不如讓他平靜地離開。靈魂是不滅的,死亡並不是最終的結局。”拉斐爾的聲音,平靜,安然,只有一絲淡淡的悲傷。

我放在威廉脣邊的衣襟已經變成血紅色,他的呼吸越發短促而不規律,似乎隨時都會停下。我知道,他的生命如同在風中飄舞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我環住他的手臂不停在發抖。我低下頭來,我的臉貼在他冰冷的臉頰上,他脣邊的鮮血依然源源不絕地離開他的身體,我的臉接觸到他的鮮血,只感到一陣陣溫柔的暖意,如同他靠近我時溫柔的氣息。

我彷彿看到了千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王子,爬着梯子在如水的月光下偷偷鑽進我的窗子。紅着臉對我說,“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你還好嗎...”

瞬間,他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的身上憑空多了一份沉穩莊嚴。他的眼裡滿是糾結不清的,千年的謎題,他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那個我眼中的,黑頭髮的你,就算做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秘密吧!”

他的影像在我眼前淡去,我的淚水和他的鮮血混在一起,鮮紅的血,變成渾濁的傷悲。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這個。

爲什麼,每一生,每一世,只要遇到了他,我都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和我分離?

這一生,我不能再任他先我而去。不能。

我耳邊忽然想起拉斐爾剛纔的話“他以前有永生之花的保護”

我擡起頭,眼中放出光來,對拉斐爾問道,“什麼是永生之花的保護?那永生之花不是在我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