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巫望着威廉, 她剛纔清澈兇狠的目光忽然又變得迷離起來,彷彿“阿爾曼”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的,毫無意義的名字。
可是, 雖然她的目光還是渙散的, 她的人忽然飛身而起, 向着威廉築起的光牆撲了過來, 一道暗淡的紅色光芒, 照直朝着我飛了過來。
“嘭!”
只聽到一聲巨響,威廉的光牆,如同一面巨大的玻璃窗, 被狠狠擊碎了,碎成一片片。
威廉擋在我的身前, 在他的背後, 我看到, 他的脊樑挺得筆直,他的全身都被包圍在一個美麗的藍色的光罩裡, 就連我,也一同被那綺麗的藍光罩着。那道紅色的光,碰到威廉的光罩,無聲無息地化爲無形。
海巫冷笑了一聲,再一次高高舉起雙手, 這一次, 她四周的海水, 忽然凍結了起來。瞬間, 夾雜着冰塊的海水便向着我們的方向排山倒海地飛來。
作爲人魚, 我的體溫隨着四周的環境而改變,因此並不覺得什麼, 可是,我發現,威廉的身體已經在輕輕發抖。我忽然意識到,他早已不能習慣海里的溫度,這夾雜着寒冰的暗潮,他如何能吃得消?
我拉起他的手,說,“不要理她,我們走。”便要飛快地向着水面游去。剛纔他的皮膚還在發燙,現在,就連一向對寒冷沒有感覺的我都感到他的手寒冷如冰。我更加憂慮起來。
威廉輕輕從我手中抽出他的手,對海巫淡淡說,“我告訴你,一千年過去了,沒有了當年的驅魔劍和天使書卷,我一樣可以收拾你。”
說着,他的雙手一揮,環繞着我們的海水裡,忽然燃起熊熊烈火。到底是怎樣的烈火,才能在冰冷的深海里燃燒?我看到威廉對我淡然一笑,輕聲說,“煉獄之火。” 我卻看到威廉的嘴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那些被海巫結起的冰塊瞬間融化,煉獄之火越燒越旺,將她團團圍困,包圍圈開始漸漸縮小,瞬間,那火焰竟然已經燒上了她的身子。
無處可逃的海巫忽然化爲一陣黑色的水霧,沖天而起。瞬間便不見了。
我歡喜地握住威廉的手,卻意識到,我如同握上一塊千年寒冰,他的手比剛纔還要冰冷,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忽然,他的身體晃了一下,竟然噴出一口鮮血來。他身前被染紅了的海水,如同一團煙霧般緩緩消散。
我驚慌地伸出手臂扶住他。他受傷了嗎?我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沒事,我只是需要浮出水面透透氣。你來幫幫我。”
我沒有說一句話,拖着他,飛快地向着水面游去。
其實,我已經憂心忡忡,心痛如絞:他嘴上說得輕鬆,如果他不是受了重傷,怎會需要我的力量將他拖出水面?
我知道,今日的威廉,早已不是千年前需要依賴寶物神劍相助的少年。如今的他,早已是在魔法的世界裡浸淫千年的海王。我親眼見過他呼風喚雨,統帥海宮,收拾一百個海巫對他來說也不費吹灰之力。
海巫到底用了什麼把戲傷了他?海巫,真的就是阿爾曼嗎?如果是,爲什麼不肯現出真身?爲什麼海巫聽了這個名字,臉上只是一片茫然?如果不是,爲什麼會知道驅魔劍和天使書卷的事?
我心亂如麻地拖着威廉浮出水面,讓他平躺在一片平坦的礁石上。大海的波濤無情地拍打着礁石,令我不禁擔心那強勁的波濤會不會傷到了他。
正午的陽光照在他溼漉漉的衣服上,他胸口的衣服不知何時敞開來,露出他線條剛毅的,完美的胸膛。
陽光下,我驚慌地發現,他被海水浸溼的胸膛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淺淺的血痕,如同他剛剛被一從荊棘刺過一般。
千年前的回憶忽然涌上心頭。我們共度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在他的手背上,看到過同樣的血痕。
第二天,我獨自去看那“病入膏肓”的埃文,他的脖子上,也佈滿了同樣的血痕。
這血痕表面看來,只是並不嚴重的皮外傷。
可是,爲什麼,每一次看到這些血痕,我的心便會不安地跳動起來?
威廉緩緩地伸出手來,無言地,用他的手指纏繞着我的。我感到刺骨的寒氣從他的指尖傳遍了我的身體。
過了一會兒,威廉的手鬆開了,輕聲說,“安琪,回去吧,我透透氣就沒事了。”他的聲音裡滿是疲憊和軟弱。
我狠命咬着嘴脣說,“我絕不會丟下你!”
他的臉上蕩過一絲近乎幸福的神情,給我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他沉默了一下,臉上幸福的光芒變得陰暗下來,“你知道嗎?他失蹤了一千年,忽然回來了。我的魔法其實早已勝過他,可是...”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指了指那些淺淺的血痕說,“他在一千年前種下的種子,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隨着我的魔法一同精進,是我疏忽了。”
他轉過頭來望着我說,“我擔心的是,他一直想要佔領人類的王國,現在...恐怕只有拉斐爾...“
他的話說了一半,他的聲音忽然微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他的眼睛閉上了。
我心頭一震,趕忙去探他的鼻息,還好,他還在呼吸。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房上,他還有微弱的心跳。他的身上,除了胸口那些淺淺的血痕外,根本沒有什麼受傷的痕跡。
現在,他的眼睛緊緊閉着,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就連他的嘴脣都是青色的,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
我知道我不能帶他回到海王宮去,他明明已經不能習慣海里的溫度。
如果我是人,如果我有兩條腿,我至少可以游出這無邊的大海,走向海岸,找人來幫忙。可是,現在,即使我游到岸邊,也最多是被漁人當做奇珍異獸捕捉起來,又怎能救他。
“拉斐爾,你在哪裡?”我無助地叫着天使的名字,他是我最後的希望。
我手上的水晶指環忽然脫落,在我眼前,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晶球。
正午的日光在海面上跳躍,在我眼前忽然形成一個七彩的光環,光環包圍着那炫目的水晶之光,瞬間,水晶球便膨脹起來,頃刻間便足足有一個小房間般大小。
我聽到拉斐爾那溫柔曼妙的聲音:“安琪,你進來。”
聽到他的聲音,我心中的恐慌和憂慮忽然被一種溫柔和平靜的情緒包圍起來,我正要向着那水晶球游去,卻忽然停下來說,“我不能丟下威廉。”
拉斐爾說,“他也一齊來。”
他話音未落,靜靜躺着的威廉便被一種奇異的力量託了起來,緩緩進入那水晶球了。
我微笑了一下,遊了進去。
我的手臂觸及水晶球,如同觸到了一團溫暖的空氣。我伸手緩緩穿過柔軟的球壁,發現我探入水晶球的手臂,從雪白變爲象牙色了。
我的頭穿過那水晶球壁,發現我垂下來的長髮變成了烏黑筆直的。
我的魚尾巴穿過那球壁,立刻變爲人類的雙腿。
一件雪白的長袍不知從何處飛來,正好落在我身上。
我驚異萬分地跳了起來――四周竟然是乾燥的,而我,正在用我的雙腿跳躍。
我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面鏡子。
鏡子中的女人,烏黑的長髮,烏黑的眼睛,是那個我久違了的自己――林安琪。
四周的水晶牆壁提醒我,我還在那個水晶球中,可是,這裡明明是一個華麗舒適的房間。
我的雙腳踩在溫暖的,厚重的深紅色地毯上。我的四周,都是深褐色的,上好木質的傢俱。
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
高牀軟枕上,躺着的正是威廉。他身上蓋着厚厚的鬆軟的被子,他依然昏迷着,他的臉依舊蒼白得如同一個鬼魂,可是他的脣上似乎已經有了血色。
我跑向他,能夠用雙腿走路竟然是如此令人振奮的事。
我在牀頭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伸出手來放在威廉的額頭上。我的手,如同觸到一塊寒冷的冰,令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無意識地轉身,發現拉斐爾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眼裡,有悲傷,有憐憫,更多的,是無邊的慈愛和智慧。他雪白的翅膀鬆鬆地垂着,閃耀着七彩的、璀璨的光暈。
我垂下頭來,輕聲說,“拉斐爾天使,他會死嗎?“
拉斐爾淡淡一笑說,“你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死亡,爲何還對死亡心存恐懼呢?”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不是害怕死亡,害怕的,是和他分離。”
拉斐爾嘆息了一聲說,“安琪,和他分離是你自己的選擇啊!”
我的全身忽然顫抖了起來,“怎麼會?你是說,整整一千年,是我自己選擇每生每世都錯過他?”
拉斐爾美麗的翅膀忽然張開來,輕輕放在我的頭髮上,我覺得我的全身都沐浴在溫柔的天使之光中。耀目的,柔和平靜的光芒裡,我聽到他曼妙的聲音,“是的,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