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執回府的時候時辰尚早,沈落只問了一句去哪裡了,蘇執道‘去襄安樓有點事’,沈落便也沒再問什麼。
因帶了栗子糕回來,沈落午膳吃得撐了些,午後就又被蘇執拉着在府中四處走動。
除了沈落時不時要關心一下桑融的事情進展,後頭的日子倒也平常。
至於顧臨晏,也果然如同蘇執所料,從那天在襄安樓說了那番話,只過了兩天,仙子樓便傳了消息到攝政王府,沈落看了一眼,也沒避諱着蘇執。
顧臨晏說是王上病危,擔心十五王子的安全,這兩日就會啓程回南戎去。
與蘇執先前所猜的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因爲蘇執在身邊,格外過得順風順水些,就連桑融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也是好消息。
經過這麼些年的研究,桑融果然也製出了月掩蠱蟲的解藥,有了沈落的信物,華懿和奚竹此行也是十分順利。
不過到了十月中旬,華懿便傳回消息,他們已經拿到了解藥,不日啓程回京。
似乎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只是那些隱蔽在暗處的、沈落尚未查清楚根源的人和事,卻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蹦出來,破壞這短暫的安寧。
這原是意料之中的,沈落知道那些危險沒有消失,但她沒有想到,它們來的這麼快。
十月二十一這日,蘇執下了朝和往常一樣,陪着沈落在府中練練劍,看看書,原是十分愜意的。
“奚竹說十一月初便可抵達皇城,南戎那邊的消息,容庭還有月餘可活,你且安心。”
沈落坐在院子裡的石凳子上,聽蘇執提到容庭,眼中到底還是有幾分擔憂。
不過她很快收斂了軟弱的情緒,目光堅毅:“南戎那邊的事有你幫我,我很安心。這些日子,我叫人查了查毒藥的事……”
說到此處沈落頓了頓,着意去看蘇執的神情。
因今歲的九月九日蘇執尚未歸京,蘇鈺的忌日時,他還在星夜兼程地趕回皇城,大約也沒好好祭奠他逝去的皇長兄。
怕說到毒藥勾起蘇執的傷心往事,但有些事沈落又不得不說,便只能這樣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
蘇執連眼神也未有波動,反是笑了笑:“人死不能復生,我不會因爲皇兄的死就沉溺於過去的哀痛。”
看不出蘇執神情的端倪,他似乎是真的已經不在意了,但沈落沒說話。
隨即蘇執笑得更深,又道:“皇兄死後,雖九月九是他的忌日,我卻從來沒在這天祭奠過他。人死諸事了,身後這些活人弄出來的過場,想必他是不在意的。”
沈落仍是沒說話,她到底是沒看出蘇執說這話的神情有什麼不對勁,但以常理度之,以己度人,她覺得他心裡總還是有根刺的。
果不其然,蘇執發覺沈落一直不說話,她那雙深潭一般的眸子看着自己,像是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隱秘。
人心間的‘較量’,有時候就如同高手之間武功的切磋,只要一方不那麼堅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僞裝的不夠好,那就必定會露出破綻。
男人狹長的眸子裡頭,漆黑髮亮的瞳仁幾不可察地縮了縮。
沈落伸手握住了蘇執的手:“你忘了嗎?我也見過你皇長兄的,不過初見亦是最後一面……”
避開沈落溫柔的近乎憐憫的眼神,蘇執垂下眼簾:“我曾經以爲…下毒的元兇已經死了……”
二王子容頡的確已經死了,但十年間恩怨算計,卻也多多少少牽扯出了一些往事。
比如那毒藥,十年前是南戎的毒藥不假,但它的起源卻不是在南戎。
因南戎擅暗殺毒害一類,往往有這些下作東西,旁人總是最先想到南戎,這與提到蠱蟲,人們總是先想起桑融是一樣的。
而蠱蟲和毒藥不一樣,蠱蟲是活的,桑融陰冷潮溼的毒瘴密林纔是蠱蟲最好的棲息地,一旦離開做蠱,就需要人爲地源源不斷地給予‘養料’,所以八國的蠱蟲,盡數產於桑融。
毒藥卻是死的,只要有人研究毒,哪裡都能有。
蘇執的話說完,沈落恍惚了一瞬,隔了一會兒她才試探地問:“你知道那毒藥的來歷了?”
擡頭看向沈落,蘇執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樑,又無奈搖搖頭:“如果知道,我怎麼會不告訴你?”
“那你方纔的意思是……”
“容頡死後,我過了很久才從皇長兄離開的噩夢裡走出來……”蘇執深深看了沈落一眼,沒說那時噩夢中保護自己的人,就是彼時那個瘦弱的、只有一面之緣的小阿落。
他接着道:“後來父皇也走了,最無助的時候,也是我最不能軟弱的時候……”
說到這裡,似乎是吐出了心中積攢多年的一口氣,蘇執的神情半是輕鬆半是哀傷,而沈落看着面前的人,耳邊還回響着蘇執說出的‘軟弱’兩個字。
一個幾乎站在權利頂峰的人,他忽然承認自己有過‘軟弱’,他是不是也有很多遺憾?
胸口某個地方隱隱扯動了一下,沈落只將蘇執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蘇執接着道:“我終於開始學着治理國家,學着怎麼周全地防備別人,也學着怎麼算計別人才能一擊致命……我學得很快,因爲每一次犯錯我都會失去身邊的某個人,甚至…某些人……”
說着,蘇執忽然笑起來:“我是不是扯遠了?”
沈落也笑:“我想聽。”
蘇執彎彎眼睛,桃花眼裡溫柔氾濫,隨即目光又縹緲起來,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他說:“現在想想,很多關口咬咬牙,好像就過去了,但其實只有那時的自己才知道,那些關口有多難熬。”
“我熬着熬着,漸漸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在朝廷內的權利和在朝廷外的勢力,都可謂是呼風喚雨,也因此,我知道了一些十年前我無法知道的事。”
“我的皇長兄死後,容頡很快也被處死了,可三年前我突然知道,容頡身邊有一個奶孃,容頡死了以後她就瘋了,一個瘋了的奶孃,王室沒有殺她也沒有趕走她,而是把她囚禁了起來,嚴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