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種炫耀本身,也昭示着某種忌憚。
顧臨晏意識到了這一點,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盯着蘇執:“若是師姐派了人前往桑融,她恐怕不會想被我知道。”
“你覺得本王在騙你?”
“所以王爺爲什麼要騙我?”顧臨晏漸漸恢復了冷靜。
被這麼一問,蘇執收斂了笑意,緩了一會兒他才道:“人的確是本王和阿落一同派去的,只是今日的事, 是本王自作主張。”
不知前頭的話顧臨晏信了沒,不過聽了後半句,顧臨晏眼中顯出些笑意來:“王爺自作主張告訴我這件事,是爲了讓我知道,我欠了王爺一個人情?”
蘇執眯眼看了顧臨晏片刻,隨即搖搖頭:“不全是。”
“是嗎?”顧臨晏似笑非笑。
這會子他全然鎮定下來,甚至有閒情逸致往雅間裡頭放着蘇執茶盞的茶案走過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對顧臨晏的反應,蘇執大約有一點意外,不過只是一瞬,他很快也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你不好奇本王是怎麼知道你的嗎?”
顧臨晏走到茶案旁尚未坐下,他撇一眼蘇執:“師姐連蠱蟲的事都告訴你了,何況是我的身份?”
話音剛落,蘇執緊跟着顧臨晏的話浮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來。
他緩慢道:“照和十年七月,魯王府……”
說到這裡蘇執便停了,而顧臨晏本打算坐下,聽了蘇執的話,他卻是僵在了原地。
顧臨晏沒有說話,但他看向蘇執,眼中是詢問。
蘇執接着道:“本王抱着她從冰窖裡出來,她迷迷糊糊間喚了‘顧臨晏’三個字…”說着,蘇執自嘲一笑,“爲此,本王還吃醋了一陣子。”
後頭這句顧臨晏沒聽見,他耳邊迴響的全是蘇執說“她迷迷糊糊間喚了‘顧臨晏’三個字”。
這句話像一個魔咒,明明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只因這一句話,他卻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照和十年,七月十六日晚。
他趕到冰窖的時候,好幾個魯王府的護衛正舉着刀劍往冰窖入口衝過去,幾乎沒有思考,他第一反應就是攔人。
起初往冰窖中衝的人不過幾個,他十招以內便全解決了。
看這情形,沈落的確是被困在裡頭的,而蘇執先前朝着這個方向來了,想是已經進去救人了。
他其實沒有想到,這個惡名在外的攝政王,竟會對自己的師姐這般上心。
不過他來不及想這些,因爲冰窖有人闖入的消息很快就在魯王府傳遍了,隨即就來了更多的人往裡衝。
顧臨晏站在入口,恰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位置。
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他就站在冰窖的入口,劍上的血沒凝過。
他先等到的不是裡頭的人出來,而是外頭蘇執的人馬收拾完了魯王府的爪牙,也朝着冰窖過來了。
危險已經解除,未免暴露身份,他便躲在暗處。
直到沈落被蘇執抱在懷裡從入口出來,他也在暗處看着,那時他只是在想,他到底是來遲了一步。
她迷迷糊糊間喚了‘顧臨晏’三個字。
所以那時候他就不僅僅是遲了一步,不僅是自己對自己失望,他也讓她失望了。
本以爲她對自己從來沒有過期許,如今他忽然知道有過,只是時隔一年多,他知道有過期許的同時,也知道了早在那時,那唯一的期許已經被抹殺了。
隱秘的角落裡照進一束光,後來那光滅了,而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
現在他知道了,可是那光呢?他沒見過,他只能憑藉想象,去猜那束光是什麼樣子,又是怎樣熄滅的。
原來蘇執是來誅心的。
顧臨晏閉了閉眼,將所有複雜的情緒掩住,耳邊隨即傳來蘇執的聲音。
“本王不管她以前如何待你,也不管你對她是怎樣的心思,但今日之後,希望你記住,沈落是本王的。”
那聲音頓了頓,又響起來:“彼時你既已錯過,如今她過得很好,你也不必一廂情願試圖再彌補什麼。你給過她的,或是你給不了的,本王都能給她。”
顧臨晏沒有睜眼,只聽着話音落下,腳步聲響起,蘇執似乎是開門出去了。
皇城十分熱鬧,襄安樓尤是,不過這會兒功夫,那些熱鬧似乎都散盡了,只剩了殘羹冷炙,人走茶涼。
顧臨晏睜眼看着茶案上那一盞冷透了的茶水。
他明知蘇執是來誅心的,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蘇執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他的心中就是忽然生起些長着刺的悵然。
有些話總說不出口,他覺得苦的不過是自己,那她呢?她會不會也一直在等着自己開口?
冰窖裡頭,她叫了自己的名字,那時她爲什麼會叫自己的名字?只是因爲他是她的師弟?
這些問題他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因爲遲來的答案早已回答不了當初的問題。
……
蘇執上了攝政王府的馬車,店家笑盈盈一路送到了門口。
馬車裡頭,男人閉着眼,臉上喜怒莫測。
“王爺…”越休小聲喚了一句:“今日的事…要是被王妃知道了怎麼辦?”
“她不會知道的。”
萬一那個顧臨晏真是忍不住問了王妃呢?越休心裡這麼想,但聽了蘇執冷冰冰的回答,他不大敢再問。
“消息傳到仙子樓了麼?”蘇執忽然問道。
趕馬的越休連忙應聲:“到了到了,昨日晚上就到了。”
裡頭又是半晌沒了聲音。
馬車駛上了朱雀街,主街上百姓多,馬車便走得慢了些。
“王爺……”外頭的越休到底忍不住,但只是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
蘇執顯然知道他想問什麼,他隔着車簾瞥了外頭一眼:“既然容庭病危,不管是爲了十五王子的安危,還是爲了今日的事,他都是要回南戎的。”
越休將懂未懂地點了點頭,裡頭隨即又傳出聲音,這回卻是變了語調,似是格外溫柔了些。
“一會兒路過南酥鋪子,去買點栗子糕。”
越休一愣,忙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