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的底層船艙,許多的漆白管道縱橫交錯。閥門則塗上了醒目的鮮紅。這裡是整艘船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就像人的大腦一樣,十分敏感,如果被破壞,結果將會是災難性的。
林遊翰是底艙的工作人員,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中國人。他平時總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空閒時不忘泡一杯咖啡放在電腦的旁邊,右手操控着鼠標,左手條件反射似的往咖啡裡丟糖塊。看上去像是某間大學的教授,實際是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如果他的生命是漆黑的夜空,那麼冒險就是夜空中的繁星,他追求通常都不被人理解的“生命的極端”。尊和他在網上認識,兩人臭味相投。尊曾經在林遊翰的一個“活着就是爲了玩命”的帖子裡討論如何在鱷魚的嘴裡逃生而在卓雅絲的生日聚會上遲到了兩分鐘。
林遊翰和尊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亞馬遜的熱帶森林裡,他倆就像約好一樣,一見面就玩相撲。他們喜歡相撲,不過尊一次也沒有贏過林遊翰,尊提議他去找黑猩猩當對手。這次的任務林遊翰也受到了“邀請”。
今天,他的工作本來是站在底艙的儀表盤前,用筆在表格上做着記錄,時而撥動控制檯的的一個個按鈕,可他現在並沒有這麼做。如果這是一個遊戲的話,他現在就是進入了另一個副本。
皮鞋與鐵質地板撞擊的聲音在底艙的通道中不斷響起,林遊翰在通道中一邊奔跑,一邊舉起右手向手腕下方的通訊器喊道:"底艙發現疑似入侵者,意圖不明!意圖不明!。”
“瞭解。我們在R1通道口與你匯合。”通訊器另一頭的西蒙說道。“該死,希爾在幹什麼,我們聯繫不到他!”西蒙和六個手持AR系列自動步槍的男子身穿厚實的作戰服朝R1通道的鐵門跑去。R1通道的門開着,這些訓練有素的特種兵使用戰術隊形對通道開始了搜查。“R1通道,安全。”一聲報告聲響起,“等等,是誰!”西蒙用槍對着腳步聲的方向,“是我。”林遊翰雙手握住****向西蒙跑來。“他向你們這邊跑了,他肯定出去了,這門開着……”“你進來的時候有關門嗎?”西蒙問道。“沒有……不過相信我。”
他們退出了R1通道,往中部甲板上走去。夜裡的海風吹起林遊翰的外套,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甲板上最顯眼的東西就只有兩架CH-47D型直升機,和一片月亮投下的銀光。
放眼望去,夢幻般的茫茫星海里除了遠處那小島就只有這艘破冰船在孤獨地航行着。這種空曠的感覺使林遊翰感到非常舒適,他討厭狹窄的房間,他討厭醜陋的高牆,還有那有形或無形的網。在這些東西其中,他會如坐鍼氈。他情不自禁地往甲板邊緣移動腳步“該死,這裡什麼也沒有。”西蒙的怒喝聲傳來,“我們並沒有護航船隊,從出發到現在,在我們可以看見的海域裡沒有發現過任何一艘船,聲吶也檢測不到潛艇,如果有入侵者的話那就說明他在我們出發的時候就上了船。”“這不太現實,你知道的西蒙。”
"會不會是你太累了,出現了幻覺…………"
"你這句話土到爆。"林遊翰對西蒙嗤之以鼻。
"嘿…………西蒙。你試過放下槍嗎?"林遊翰轉過頭,黑色的瞳仁裡閃爍着墨光,似乎能投影出未來。他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西蒙並不否認,這對於青春期的少女來說簡直是磁鐵,"槍不可能陪伴你一輩子。"
"這確實有些問題。"西蒙用不可置否的語氣回答道。
來吧valkyrie,The -Dream- Power將是通往新世界的通道!”畫面在顫抖,看不到白色的人影,但他的詠唱早已覆蓋了這個地域。向着瓦拉·霍倫娜狂奔的美洲獅突然失去了動力,就像被小石絆倒的孩子一樣砸倒在地面上,慣性使他滑到霍倫娜跟前,美洲獅的呼吸停止了。鮮血從它的嘴和眼窩中淌出,它四條腿的關節處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扭轉了近180度,關節軟骨支離破碎,血管被強大的拉扯力不規則地截斷,腿部的神經遭受了全方位的摧毀,兩個關節囊的裂縫往兩骨的另一端蔓延。
這裡的主角是瓦拉·霍倫娜,她舉起的手沒有放下。這種程度仍無法殺死美洲獅,在它倒地後,某種力量對它繼續進行“殺死”。
這是一場實驗,或者表演,這並不難猜測。白色的傢伙被沒有在發出任何聲音,聽不到他狂熱信徒般的吼叫,沒有人知道在他的眼中這是成功還是失敗。屏幕前的三人也沒有出聲,近乎是實質的恐懼使燈光被渲染成黃昏一樣的顏色。
希爾儘管已經看過這個視頻,但此時他的感覺與尊和卓雅絲是相同的,好像被殺死的不只是美洲獅,還有他們三人。
視頻還在繼續播放,霍倫娜終於崩潰了,她的手掌已經變形,不是她無法放下她的手臂,而是她根本無法放下。如同紅色的簽字筆瞬間劃過白紙一樣,霍倫娜舉起的手上一條紅色的裂縫從手腕處往瞬間往肘關節延伸,像是被無形的刀刃劃了一下。霍倫娜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她單膝跪下,手臂上的血在地面上灑出了一個月牙的形狀。
”哦不,混蛋!混蛋!混蛋!關掉,給我關掉!“顯然,場面已經失控,情況超出白色傢伙的預料。隨着他的怒吼,鏡頭被一股蠻力拉扯着,兩聲拍擊的聲音響起,畫面全部消失,白花花的小點像被打翻的一籮筐乒乓球在屏幕中跳躍。忙音充斥着尊和卓雅絲的耳朵,他們好像不認爲或者說不相信已經結束了,直到希爾把筆記本電腦蓋上。
太陽“逃跑”了,如同一個極其任性的小孩因爲一時的而賭氣離家出走,走的時候還不忘對屋裡的人喊道:“我要到世界的盡頭去尋找我的理想,你們這羣笨蛋、白癡,都是我的絆腳石…………如果我心情好的話,六個月之後我可能會回來。就是這樣!”走的時候還不忘用力把門向裡面砸去。
所以, 極夜籠罩了南極。
黑夜像一個神秘而孤獨的孩子,沒有人和他玩耍,沒有人給他依靠,沒有人陪他過生日和聖誕節。但是他不是有星星們作伴嗎,他不是應該歡笑嗎?但星星們都離他很遠啊,他能接觸到的只有繁星的微光。他是地球的影子,他的任務是掩蓋一些秘密,有時候黑夜的布幕比保險箱更有用。
西蒙坐在甲板上,背靠CH-47D直升機的固定支架,身上披着動物皮毛做成的大衣。船已經駛入了南極圈內,黑夜與寒冷成爲了這羣特殊的旅行者們的夥伴。西蒙穿着那比棉被還重的裝束使他看起來像極地的獵人,如果帶上槍那就更像了,可能是他接受了林遊翰的建議,他身旁沒有任何槍支,只有一個小型的手提火爐和三隻雪橇犬。支架上的火爐發出剛好可以覆蓋他們的微弱橙色光芒。西蒙擡起帶着皮手套的的右手撫摸着其中一隻雪橇犬的頭部,在橙光中可以看見雪橇犬們的樣子與企鵝有很大的相似之處——它們背部覆蓋着黑色的絨毛,而腹部卻是一片雪白。在火爐的周圍,還有因爲火爐的溫度產生的一絲熱霾。在這溫暖的半徑中,他們就像家人一樣相依。西蒙擡起頭,但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向夜空舉起手,把月亮置於手心之中,然後輕輕一握……
船已經駛入了羅斯海的,海面上漂浮着許多大大小小的薄冰,還有一些從羅斯冰架裡飄出來的微型冰山。但沒有東西可以阻擋這艘破冰船。薄冰的面積有大有小,但遇上摻有鎢鈦強合金的船頭,就像奶油遇見剛剛從烤箱中取出的尖刀。在一陣陣轟鳴聲中,船頭破開無數的冰塊,向羅斯島駛去。
尊……你……”
在電燈的光下,尊的臉上透露出恐怖的慘白,像是在古堡的地牢中常年不見光的囚犯,皮膚總是白得不健康。“對不起,卓雅絲。我又夢見了那天……死神的星期二。”尊用用顫抖這的手拉起棉被把臉埋住,他在回憶着,像是在回憶死神的面孔一樣。“不能這樣哦。”卓雅絲纖細的雙臂繞過尊的脖子,然後把尊的頭部埋入懷裡。卓雅絲的身體很溫暖,尊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安撫着。就像迷路的孩子投入母親的懷裡,溫暖像一首安眠曲,會讓他忘記一切痛苦磨難,“一定會結束的,我從一開始就已經陪在你身邊了,以後也會……"
"我的家人們,我愛的着的人們,我珍視的一切,在一個小時內被全部奪走了。他們本不該死的,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如果有一天我見到上帝話,我一定會扭斷他的手臂。”尊閉上眼睛,他的眼袋像被灌了墨一樣。噩夢這種病,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痊癒的——
老舊收音機在接收着電波,在微弱的電磁干擾聲中,可以聽見正在直播的“節目”。哈,那可不是什麼節目,沒有聽到哪個名人在閃亮的摩天輪上對自己喜歡的女生表白,沒有聽到某個政客在拆同行的臺,沒有聽到示威者正高舉着標語在街上游行。那可是個恐怖的節目,堪稱噩夢。現場的記者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他只比在場其他人心裡素質稍微好一點。
“邁科斯體育場內……被劫持的有三百人……我們不知道那羣人的來龍去脈……現在場面已經失控了,無數被劫持者的親屬們正舉着獵槍,他們有衝進體育場內的意圖……啊啊啊,上帝,啊啊啊啊,他們又殺了一個,屍體被……。從體育場的高牆上扔了下來!我發誓這是我這一輩子看到過的最恐怖的場面……”
當時年幼的尊蜷縮在邁科斯體育場的一個角落裡。他的身體像僵硬了一樣,凌亂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表情。
人的計算能力是有限的,尊可以計算他在學校裡所學的基礎方程,也可以計算明年的今天是星期幾,但他無法計算目前的任何一件事,包括事情的起因和發展方向。但本能告訴他,他必須感到恐懼。他能夠看見他的父母,不過他們離他很遠。尊的父母被堵在了體育場的門口。他的手裡捏着一個變形的羽毛球,他只是來和家人一起來打羽毛球。直到他手中的羽毛球拍被一個帶着黑手套的人搶走,事件就爆發了。
離尊最近的一個活人,是一個金髮的小女孩。女孩撲到在地面上,她的身體正在抽搐,尊也是依靠這點來判斷女孩還活着。
尊用雙手捂着臉,他的眼睛已經紅腫了,但沒敢哭出來,此時的他心中的無力感已經超過了恐懼,指甲在額頭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他目睹了,那是比酷刑更可怕的東西------女孩的頭髮被一個帶着黑色面罩的人抓起,身體幾乎被整個提到半空中。沒有人去喊“住手”之類的話。女孩的後腦勺被那個蒙面人用另一隻手抓起,那人像專業的推鉛球運動員一樣把女孩的臉向離尊最近的一條燈柱上砸去,坐在地面上抱着頭的尊甚至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動。女孩的鼻樑已經斷裂,鮮血從的電燈柱上往下流,疼痛讓女孩暫時失去了慘叫的能力。
女孩的身體被隨意扔在了地上,肉體與陶瓷地板相撞,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不 ......”尊伸出慘白的手去觸摸女孩的背部,隔着T-shirt衫能感受到女孩身體散發的微熱,尊並不認爲他能救女孩,他只希望現在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無視他的舉動。她現在快要死了,尊什麼都不能做,他幾乎要被無力感摧毀了。
如果今天他們得的救了 ,尊也許會繼續追求理想,他也許會成爲一位有名的作家,以至於房間裡的沉香木書架上會塞滿列夫·托爾斯泰和維克多·雨果等人的名著,他也許會繼續相信大自然創造出人類就一定會讓世界走向正確的道路。但這對女孩來說毫無意義啊! wωω ✿тt kǎn ✿¢O
尊今天知道了,死亡這種東西在一些書裡被描繪得很美很神聖,但當他看見一個人在你面前慢慢地死去,生命一點點地消逝、一點點地被剝離的時候,他的心裡只有絕望。
我們得救了又怎麼樣,沒看見剛纔連一聲悲傷的呼喊都沒有嗎,女孩已經被世界拋棄了,這件事結束後,所有人都會把她遺忘,工作人員會把她在地上流的血液擦掉,無論在生理還是社會上她都死了。尊的精神已經透支了,他幾乎無法承受這種自責的感覺。他可沒那麼偉大,他無法像上帝一樣憐憫他人。生命就是那麼脆弱,一碰就會碎,能夠被各種理由輕易地奪去。
也許人一生下來就帶着罪惡,就像亞當和夏娃偷食食禁果的原罪一樣,其它人的生命在自己的眼中會顯得沒那麼重要,當人類意識到這一點時,因爲源於人類心中對自己的恐懼,所以纔有了用於麻痹自己的童話。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尊只想救那個女孩。因爲抹除生命這永遠是最大的罪惡。他想......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過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那麼尊將會在以後每一個平安夜裡夢見那些死去的生命,他們之中有些表情看起來不太痛苦,也許是因爲他們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