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和家屬說了一會話之後,顯得非常疲倦,又在診療牀上睡了過去。
“這鬼門十三針實際就是十三個對癲、狂、癇有奇特治療作用的腧穴,千金方裡說是扁鵲傳下來的,歷代都講不出道理,像今天這樣的,我也是頭一回。”張雲裳心有餘悸,看“那貨”的架勢,今天要不是李成來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過是十三個穴位而已,沒什麼道理,我估計當初傳下來的時候應該有子午流注的法門配合刺穴。”李成回憶了一下以前讀過的十三針內容。
“你這麼一說倒是新鮮,下次我一定藥試試,可是這中邪這東西,怎麼定時辰?”老張眉頭緊皺苦思起來,全然忘記了旁人的存在。
“可以試試用中邪的時辰按起卦嘛,或者梅花易數,玄的對邪的,以毒攻毒,試個幾次就知道了。”李成心裡想到,他估計這是一個辦法,可見老張那麼投入的樣子,終是沒敢說出來,他知道自己這口一開,老張恐怕又要爲此耗費無數的腦細胞,周易那東西可不是一時半會就玩的靈光的。
趁這功夫漢子的婆娘消停下來,對兩人千恩萬謝。張雲裳處理起這樣的場面來經驗豐富,溫言安慰道,“沒事,你老公醒了就可以走了。”
“大夫,不用吃藥了?”那婦女一臉不放心的問,這些天四處求醫,大部分錢都是花在買藥上,來張雲裳這裡幾天了,一點藥也沒吃,那婦女反而心下不安起來。
“不用,這個是癔症,好了就完了。不會復發的。”張雲裳見他們鄉下人家不容易,把按理該開的一些安神藥物也省略了,反正病人身體底子好,吃不吃差不多。
病人的同鄉是個中年人,黑黑瘦瘦,臉上灰撲撲的,身上穿着老羊皮夾絨襖,腳下是膠底厚布棉鞋。在北京做工好些年了,老鄉得的是癔症,經常沒有預兆的就發作,病人的老婆一個人根本照顧不過來,他這些天就停了工,陪着那婆娘到處跑。見張雲裳說可以出院了,中年人便去繳費。不多時回來道:“大夫,扎只收了俺兩百塊錢?會不會算錯了?”
這中年漢子極木訥,幾天來張雲裳還是頭一回見他開口,笑道:“怎麼着,你還嫌貴啦?”
漢子聞言大急,“俺不是這意思,俺們在別的地兒看病,開銷少的也要五六百,多的上千。您把俺老鄉整好了,可不能算錯了錢。”
李成是搞診所的人,拿了費用單一看心下就明白了,“老張,你還是真是有醫德啊,我在東州看次病基本都是上萬的。”
錢是沒算錯,不過張雲裳確實是少收了,他的診治費沒算進去。這幾天張雲裳看着這中年人日夜守同鄉,心下感他高義,收費時只收了三天的住院費。
到了張雲裳這年紀,要再多的錢也沒多大意思,他專業搞鍼灸,開藥本就少,碰上家裡窮的,寧願多花些時間做治療也不開方子,效益考覈總是上不去,他是無所謂,院裡領導吃不消,張雲裳又是這率性的脾氣,漸漸地跟原來那家大單位的領導合不來。後來就掛在這家事業單位的小醫院下面,以他的名氣,正應了廟小菩薩大那句老話,旁人哪裡敢說他,院長機靈,對這些視而不見,只是打廣告的時候張雲裳的名字印的比醫院名字還大。
“現在年輕人壓力大嘛,東州房子比北京還貴,不多賺點怎麼行。我這代人,除了老婆什麼都包分配。要那麼多錢咬腰子呢。”張雲裳開始說起他的生意經來,“早些年我當坐堂醫的時候,那叫一個爽快,見人下菜碟,撞上有錢人,宰一頓夠我開銷一兩年呢。”
“什麼叫宰一頓,老張,你說起話來怎麼像個劫道的一樣。”李成取笑道。
“什麼叫劫道,我這叫劫富濟貧懂嗎?”老頭子正氣凜然。
“瞎!你那是坑蒙拐騙。沒多少技術含量。”張雲裳是老來少,孩子心性,李成說起話來也沒大沒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兒我好好給你調教一下。這開診所,跟孫二孃那人肉包子鋪差不多,孫二孃是宰客賣肉包子,我這是劫富濟貧。”
“有點意思,老張,你說說都什麼道道。”
“這門學問可就深了,放舊社會,坐堂的醫生,光會治病可不行,還得跟算命先生一樣,要會相面,什麼人有錢,什麼人沒錢,什麼人看起來大方,什麼人有錢卻小氣。老話講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行走江湖,賺的都是快錢,最要緊是眼明嘴穩,萬無一失。比如眼露四白是小人,不能得罪,還得會看手相,所謂七分骨來三分肉是勞碌命,多得胃腸病;金丘豐厚財氣旺是富貴命,多得肝病;尾指紋多好*是桃花命,這類人多得腎病。基本上從頭面到手相,一路看下來,職業身份脾氣性格,摸的已經差不多了,什麼人得什麼病,有時候根本都不要把脈。”張雲裳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老爺子,您以前是賣老鼠藥的吧?”李成聽得目瞪口呆。
“嘿嘿,論治病我不如你,論這套江湖玩意兒,你小子的水平還沒小學畢業呢。”張雲裳終於找到了點心理平衡。
“以前那單位乾的憋氣,我都不打算上班了,結果臨了坐堂醫國家政策不允許了,都是那幫賣狗皮膏藥的害的。這一禁就是六年,今年十月份又開了禁,好些藥房又來找我,不過我已經操不起那份閒心了。”
早些年很多掛羊頭賣狗肉的保健品品牌公司經常搞些“名醫會診”“專家坐診”之類的把戲,到處坑蒙拐騙,害了不少人,國家就一刀切,禁止零售藥店有醫生坐堂,禁令這幾年,張雲裳正在單位裡上班,乾的不爽偏又動彈不得,這下能坐堂了吧,又沒了那份心思。不由得感慨人生無常。
……
病人走後,張雲裳又拉李成坐了許久,最後老頭子終於還是沒憋住,問起關於內家功的一些問題,畢竟他那是理論,再深再熟也比不上李成這親身實證的東西。
“我練道家功夫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學的晚,起練的時候孩子都有了。人家是百日築基,我築了足足有三年才感應到內氣,又練了三年,自覺內氣不弱,臨牀下針,也比旁人見效。可是之後的三十年竟然一點進步也沒,是不是跟童子身破了有關係?”別看老張說起來一道一道,真落到實處,還是這麼根本的問題,沒辦法,功夫這東西不是學術,到了那地步才知道經典上的話是什麼意思,境界沒到,任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是白搭。
老張等了許久,李成才說道:“張老師,不是我保守,實在是我也沒什麼經驗,我當年在監獄裡,師傅怎麼教我就怎麼練,到現在也都還是童子身,我師傅知道的比我多,下次我去看師傅的時候幫你問問?”
“你練的哪門功夫?”
老張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經書讀的多,會的法門不下幾百個,東試一個西試一個,這幾十年觀心、聽息、上中下丹田、各種站樁,什麼沒玩過。”
“怪不得,你身上經脈雖強而不靜。”
“走火入魔?”老張問道、
“不會,我師傅說過,內家功夫無非是陰陽之道,純陰爲鬼,純陽爲神,很多練內功的人沒師傅指點,不會調理火候,陽勝陰則見神,陰勝陽則見鬼,見鬼的就容易沾到不乾淨的東西,不過你陰陽還是平均的,只是內氣不純,因此臨牀下針也就比普通醫師強上一點,在穴位開的準的情況下,效果還不如電針。”
李成幾句話下來,句句平實,打中要害,沒一點玄談。老張大爲歎服,心想這實際證到的人就是不一樣。
因爲老張的關係,李成又在北京呆了一天,晚飯是和葉一溥等人一起吃的,李成沒有想到年餘慶也來了,席間年餘慶表示開了春估計才能辦好,看他輕描淡寫的樣子李成覺得這事有點懸,年餘慶是什麼人,自然感覺的到,卻也不分辨,只是交代了幾句,囫圇了幾口飯就走了。除此之外,就是老張強烈地表達了要見李成師傅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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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毛大雪,機場的航班都停飛了,李成不願意在北京繼續呆着,葉一溥只好給他買了張軟臥車票。
還沒到元宵,外地回北京的人多,從北京出來的人很少,空蕩蕩的車廂裡,只聽到前面乘務員鞋跟的塔塔聲,李成沒有行李,乘務員指給他牀位,把車票換好牌子就走了。
李成睡的是下鋪,對面是一個女人,燙着一頭栗色的長髮,眼影打的很深,大冷天的穿着薄而緊身的毛衣,線條豐潤,看起來年紀在二十出頭。在用筆記本電腦玩遊戲,看見李成進來女人沒有理會。李成也無聊,一個人盤腿坐在牀上,用從老張那帶出來的中醫雜誌裝樣子,實際則是在練功夫,他練功時人進入定境,可以感覺時間過得快些。
李成這一坐不要緊,那玩遊戲的女人見自己都升了兩級了李成還是一個姿勢,心裡不禁毛毛的。眼看發車都過了好幾個站了,肯定沒人再上車來,軟臥是小包間的形式,晚上是要關門的,女人可不想一晚上與這樣一個“怪人”呆在一起,便向乘務員申請換房間。
乘務員自然不肯,多開一個房間,她們就要多搞一次衛生。這樣的事情誰樂意幹,再說這大過年的,也沒人會來受理投訴,誰有那心思提高服務質量。女人沒辦法,只好繼續進來打遊戲。這麼一折騰李成也不入定了,捲了被子就睡覺,又接了個張雲裳的電話,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成還開了幾句玩笑,那女孩見李成說起話來還像個正常人,也放下心來。